第1章 仙试落榜
昆仑山腰，玄息殿。
颜雪来把手里的折子读了三遍，确定自己一个字都没看错，才把手里的茶杯往地上一砸，开始怒：“什么鬼？”
一旁书童笑得尴尬：“今年仙试那个……很遗憾……啊圣主切勿动气！”他把茶壶死死搂在怀里，泣道，“圣主手下留情呀！师父这个月已经没钱再添新茶具啦……那个什么，只要您回去潜心修炼，再历世几次，下次考试一定能成功的！”
玄息殿穷酸到令人发指，颜雪来实在没东西可砸，只能恨恨地拍了两下桌子，问道：“灵真呢？我要找他。”
“师父就在后花园！圣主请去！”
颜雪来拎着折子出门了。
今日发榜，昆仑山上到处是来看成绩的仙试者。她穿过林间小径，走着走着，遇见结伴而行的三个人，皆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看来成绩不错。
颜雪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余下三人一脸无语加迷茫。但不巧，她前行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急怒之中竟走错了方向，只能又掉头往回去，
前面那三人走得很慢，不一会，她又追上了他们的背影。三人没发现她跟在后面，正边走边闲聊，其中一位年轻人问道： “两位大哥，我看方才那白衣小仙子好眼熟，不知是哪一派来的姑娘？”
来往于昆仑山腰的都是天墉城的预备神官，因为还没有飞升，算不得正统神官，名字里有预备两个字又嫌不够好听，所以不知谁带了个头，把男性统称作小神官，女性称为小仙子。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听起来更不怎么样，却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称呼。
但颜雪来听他这么喊，便知道这位小年轻肯定是今年首次来参加仙试的新人。具体因为是什么原因不好说，总之昆仑山上已经多年没人这么称呼她了。
其余两位仙试者都比较有资历了，一个是背着大刀的汉子，一位是手握拂尘的道人，两人听小年轻叫颜雪来“白衣小仙子”，心头都忍不住一阵恶寒，背刀大汉抹了抹额头道：“呃……小李，刚才那位是盂山颜氏的圣主，颜雪来。”
小李一愣：“盂山颜氏的圣主？”
拂尘道人点头：“对，就是剑术考试中一剑削断了徐小神官裤腰带的颜圣主。”
背刀大汉补充：“也是法术考试时，一招风云化龙刮走了灵真殿屋顶的那位颜圣主。”
小李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我好像知道了。就是那个历世了十次，还一直没有飞升的……”
“晦气鬼。”
“倒霉蛋。”
两人异口同声道。
“……”
颜雪来思考了一下要不要上去用剑鞘抽他们一人一个嘴巴子，但想了想，决定按兵不动，一方面是为了挽救下自己越渐走低的功德，一方面是因为昆仑山的预备神官间明令禁止斗殴，且此条规定是二十年前专门为她设立的。
她忍气吞声地继续跟在后面。前面两人一提到她，便打开了话匣子，拂尘道人说：“颜圣主今日又凶神恶煞的，这是怎么了？”
背刀大汉嗤笑了一下： “这副样子还能是怎么了，肯定考试又没过呗。”
拂尘道人十分夸张地“啊”了一声，奇怪道：“至于么？”
颜雪来翻了个白眼，刚想评价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拂尘道人接着道：“她这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我以为她早该习惯了。”
“……”
“呵呵，以前都吹她是什么天选之人，仙门奇才，现在尴尬了吧。来昆仑山这么多年都一事无成，盂山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拂尘道人笑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被叫天选之人倒也没错。毕竟十次历世都没升仙的，她是从古至今独一份。”他压低声音，但并没有什么保密的效果，“而且两位不觉得奇怪吗？盂山这样的风水宝地，数百年来却无一人飞升，当真是怪事。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是因为颜圣主此人命格自带晦气，盂山是被她沾染了霉运，才一无所出的。再如此下去，盂山恐怕后继无人啊！”
“王兄这么一说确有道理。坏了，不知道她这扫把星会不会影响到昆仑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要我是灵真道人，早就找个借口把她赶下山了，免得带坏了昆仑的风水。”
颜雪来忍不了了。再放任他们胡说八道下去，只怕以后昆仑山上老死只鸟都要怪到她头上。她停下脚步，抽出腰间的剑，朝着三人的方向掷了过去。
三人原本正有说有笑，忽然头顶精光一闪，一把雪亮如电，闪着寒光的宝剑出现在了脚边，剑尖直没入了土地三寸。霎时，背刀大汉与拂尘道人的面色都化作铁青。
俩人都识得，这正是颜雪来的佩剑，大名鼎鼎的孤光！
孤光剑在昆仑山被称作第一邪器，可谓人见人怕。具体是谁起的这个诨号已不可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孤光剑本身并无异常，是把规规矩矩的模范宝剑，它令人闻风丧胆的原因是颜雪来在外剑不离手，总跟孤光剑一齐出现。
两人原地呆滞了片刻，拂尘道人率先回过神来，回头一瞧，见颜雪来抱着手臂并没有没追上来的意思，立刻一甩拂尘，撒丫子就跑，边跑还边喊：“救命啦！扫把星蓄意谋杀神官啦！”
背刀大汉也立刻跟上：“死了死了……王兄等等我啊！别把我丢给这倒霉蛋啊！”
“……”
颜雪来走上前去，望着那两人背影，嗤笑道：“胆小如鼠。”
那年轻的李小神官大概是被吓傻了，站在原地没动，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半晌唤了一句：“颜圣主……”
颜雪来最受不了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本来也只打算吓唬吓唬这三人，没想干什么别的，便没搭理他，从土里拔出孤光剑在草地上擦了擦，放回剑鞘里就背着手走开了。
她走到了后花园，赫然发现灵真正在凉亭里跟杨玉环喝酒鬼混，顿时怒上心头。
颜雪来翻了个跟头，一跃落在凉亭里，把折子啪一声摔在玉石台上：“灵真，这怎么回事？”
杨玉环娇笑到一半被打断，刚要蹙眉呵斥，抬头一看，瞬间决定珍惜生命，少说话多喝酒。灵真则已经习惯颜雪来在他家里这么折腾了，他一边喝酒一边淡定地说：“飞升不全凭仗术法的修行。修仙本靠缘分，通过与落榜都乃常事。圣主天资卓绝，此次不成，多历世几次，总能升仙的。”
一句“缘分”堵得颜雪来说不上来话。她余光瞥见杨玉环鬼鬼祟祟想要离开的身姿，瞪了她一眼：“站住！”
杨玉环登时站住不动了：“颜圣主……”
“你过了吗？” 颜雪来问。
“过了。” 她一张貌美的玉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折子，拿来我看。”
她十分不情愿地从袖中抽出封仙折递过来：“圣主小心，别弄坏了。”
颜雪来翻看一看，见封仙折上书：杨氏玉环，经修七十六年，历七世，今位列仙班，是以二月杏花花神也。
颜雪来怒上心头。这哪是封神，这是封妃呢吧？
“哼。修成仙籍又如何，也只有撒撒花的本事罢了。”她将折子扔回给杨玉环，“这样没用的仙位，我才不稀罕。”
盂山祖辈向来只出武神，颜氏一族个个使得一手好刀剑，向来看不上这些文绉绉娇滴滴的仙女，整日只知道唱歌跳舞吟诗种花。
杨玉环被一顿嘲讽，有些不服气，她宝贝地将折子收在怀中，忿忿不平道：“我虽修为不如你，但也经了七次历世，日日勤勉辅佐宿主从未犯错，得的分数也是最高的，通过仙试理所应当。”
“辅佐？你怎么辅佐的？”颜雪来反唇相讥，“是跑到树上去跳舞了，还是在花下弹琵琶了？”
杨玉环被气得够呛，红唇一抿，眼里含了泪：“你……你欺负人！”
“好了好了，别吵了。” 灵真道人赶紧出来打圆场， “圣主您少说两句，吸引了别人过来，大家都没面子。 ”
颜雪来抱手叹了口气：“老头，你说句实在话，到底是我法术学的不好还是剑术上没有天分？”
灵真无语：“……圣主，请不要因为几次失败就开始怀疑人生，您的资源和天分如何，您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那可是别人求十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啊！”
他所言不虚。白虎颜氏盘踞于并州盂山，峰峦叠嶂，钟林毓秀，是聚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绝佳宝地。千年前，白虎一族的先祖在盂山深谷得道化了人形，后又经修炼多年，五次历世后终于飞升。自此后，每隔数十年，便有天资出众的族人经由同样方法得道成仙。
再说颜雪来。她单名一个白字，小字雪来，是现任白虎族长的独生女。尚在孩提时代，颜雪来便被誉为千年难见的奇才，三岁能化人形，五岁能御剑，八岁能瞬行，在桃李之龄就收到了昆仑山的仙试邀请函，至今保持着最年轻预备神官的记录。在上昆仑山求学修炼，又经历了五次历世后，她参加了十年一度的仙试。
武神的仙试，除了考验武术和法术外还有一项，就是与灵真老头一道在窥神镜面前坐上一个时辰，阅尽自修炼以来的种种过往，细数功德。说白了，这是给九天上的诸位考官交一份履历。
颜雪来本来很有把握，以自己的资质一次飞仙不在话下，但没想到的是开门见鬼，第一次仙试她就落榜了。
颜雪来从没经历过失败，彻底懵了。此时她的族长老爹出现了，安慰她道，当年老祖先历世了五次才得飞升，你同样历世了五次就去参试，落榜也是正常的事啊？毕竟祖训有言，你再厉害，也越不过老祖宗去。
颜雪来对此半信半疑。但怀疑也没用，只能继续埋头修炼和历世。十年后再参试……她又落榜了。
十年后再试，依然如此。
颜雪来往昆仑山一跑就是许多年，像个含辛茹苦的老妈子，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飞升的年轻神官。如今她已经一百三十五岁了，还是个普通妖怪。
她被尊为圣主，意思是预备神官中最接近神的人，这本来是光荣称号，但圣主做的时间太长，尊称也成了讽刺。昆仑山众人看她的目光渐渐从艳羡崇拜变成了嘲讽耻笑，嘴里叫着“圣主”，心里想的都是“扫把星”和“倒霉蛋”。
颜雪来想起了生平恨事，郁闷地抬手锤了两下木桌，发现这破桌子的筋骨快支撑不住了，又改为锤自己的大腿。远处已经有几团好事的人围了过来，啧啧称奇：“颜圣主怕是脑子也坏了，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
灵真心疼他的桌子，也心疼颜雪来这个样子，拦住她道：“别打了。来来来，我告诉您，您的问题啊，是出在历世上。”
她闻言更郁闷了：“我历世有什么问题？这十次历世，我报仇夺权打仗做官，哪一样做得不够好吗？” 她指着脚下，“你自己下山去抓一个人问问，我的宿主哪一位在仙门中不是威名显赫？说我做的不好，我不服。”
灵真道：“这才是问题所在。历世的目的是要辅佐宿主，拯救苍生，使人们对你心悦诚服，积下功德。但你看看你这一百多年都做了什么？”他从乾坤袖里摸出一本厚厚的书册，翻了几页道：“我就随便念几条吧。甲子年十月初三，在青州即墨王府暴打五位大将，只因其打仗时未听您指挥；辛未年三月十八，为夺定海神珠，在东海玙湾水域投毒，逼迫方圆一百里鲛人举家迁离，轻伤三十余人；甲申年七月初七，将一位民女用蜘蛛丝捆在庙中梁上一夜，只为强迫其取消婚约……”
颜雪来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不用念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干过什么事我知道。”
杨玉环瞠目结舌：“预备神官怎可如此！”
“我……是武神，当然不能跟你一样只会唱歌跳舞了！兵不厌诈，用点计谋，在所难免！”
颜雪来不服：虽然她行事略有乖张，但这也不是为了自己啊！收拾朝廷大将，是为了给宿主登基建立威望；取定海神珠，是为了给宿主的武器添力；至于强迫民女取消婚约……不过是因为那是宿主心仪的男子罢了。
她也许是有一点过火，但也都是为了达成宿主的心愿啊！凭什么就不让她成仙了？
灵真老头最知道她的心思，他摇摇头：“圣主，恕我直言。您天性不羁，睚皉必报，整天打着宿主的名义行事乖张，最爱公报私仇，这些休想怪在别人头上。”
“……”
“您虽有功，但您做的这些荒唐事也抵消了不少功德。世人虽尊您的宿主，但更多是敬畏而非敬重。” 看她蹙紧了眉又要发作，灵真赶快说，“不过还算好，您虽然缺德了点，但心肠不坏，没犯过什么恶罪。只要能从现在开始改正，您升仙还是有望的。”
颜雪来一听自己还有救，也不去计较灵真对她的批评了：“那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几时能升仙？”
“您且记着。第一，您辅佐宿主需走正道，不可威胁，恐吓宿主，更不可借宿主名义做些偷鸡摸狗之事。要一心为正，除恶扬善。”
“……好吧。”
“第二，您对九天之上众神也好，脚下苍生也好，需得抱有敬畏之心，尊重之心，要沉淀心绪，按捺悲喜，收敛戾气，才是得道升仙的正途。”
沉淀心绪，按捺悲喜？
颜雪来默默地看了杨玉环一眼，后者吓得浑身一抖，活像只待宰的小肥鸡，瞬间窜到灵真身后去了。她无语：“这条是为了让我不骂你而随便胡诌的吧……”
灵真一本正经：“怎么会。圣主多虑了。”
“行吧。还有别的吗？”
“第三，您要善待百姓，慈悲为怀，不得有伤无辜。”
颜雪来对天长叹三声。她只是单纯地想搞个神仙来当当，也这么多要求，这是要让她成佛吗？她不如一早去修菩萨道算了。
“只要您能谨记这三条，再历世一两回，十年后的仙试您应该能过。”
“你不如直接让我去跳楼自杀成佛，这样来得快点。”
灵真老头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她：“别沮丧。我送您件礼物。跟我来。”
他拉着颜雪来回到了玄息殿，在内殿一个柜子里刨了刨，翻出一个白玉做的镯子：“给。”
“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鉴心环。您将它戴在腕上，每当犯了忌或是再行事乖张，它便会勒紧您以示提醒。只要您守着规矩，老老实实不出错，飞升指日可待。”
倒算是个有用的东西，也不难看。颜雪来接过来掂量了一下，便往手腕上一套：“对了，你帮我把下一次历世安排上吧。我先回家交代一下，一月之后我立刻就要下山。”
“如此匆忙？”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走了老头。” 她摸了摸腕子上的手镯，“谢了。”
她拔出孤光剑，脚一踩就御剑飘然离开了昆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