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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就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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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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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青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她过去蹉跎的一生。

  她的母亲云贵妃,本来是大魏第一名门闺秀。

  含着金汤匙出生,做了开朝将军的女儿,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钟鸣鼎食之家。云贵妃生来貌美,性子又温婉体贴,破瓜之年被选作了皇帝的妃子,大魏上下都说云将军的女儿是多好的气运。

  然承昭九年,名门闺秀云贵妃在生下四公主之后便与她旧相好殉情了。

  大魏举朝震动,皇家何曾忍受这般奇耻大辱?皇帝震怒,一气之下要诛云氏九族,云老将军拿着免死令牌出现在大殿之上,只为护下他刚刚出世的小孙女。

  老将军死前给他心爱的孙女取了名字。

  “青山,归隐之处也。就叫青山吧,不要你争宠承欢,不要你怀恨一生,只望你岁岁平安才好。”

  云青山就这样活了下来。

  云家上下三百七十余口人,独独云青山一人活了下来。

  命是保住了,却不得入族谱,不得冠陈姓。

  在遇见她兄长陈祁以前,她只知道自己是大魏最大的笑话。

  她住在宫里南边的一处小破殿,每天会有嬷嬷送来三餐,常常是下等人吃的糙米馒头和清得可以数清米粒的粥。

  小破殿很冷,晚上风从破掉的窗户纸里漏进来,吹得云青山瑟缩在脏兮兮的被子里不敢探头。

  小破殿还很黑,有次她起夜还撞倒了门口的花盆,碎瓷块扎进她的手心,她疼得眼泪直流。

  住在偏殿的管事嬷嬷被吵醒,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还扣了她第二天的餐食。

  她咬着牙回到床上,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

  她瞧见外面的月光好亮啊,可是怎么照不到她心上呢?

  承昭十五年,云青山七岁,磕磕绊绊算是偷了半条命。

  那日风雨大作,她染了风寒,窝在被子里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烫,快要把她烧了去。雷声轰隆隆的,雨是越下越大,连带着风也嚎啕。风呼啸着钻进她的破烂衣服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要带她走啊。

  她强撑着从榻上起来,摸着黑迈出门去,大雨打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娘亲,是你吗?

  带我走吧,娘亲。

  青山好难受啊。

  ——

  陈祁后来也没想明白自己那天怎么会往南苑去。

  他撑着伞,看到南苑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向他走来。他想起好像是有个皇家不愿提及的公主住在这,可没想到她浑身上下竟然都是下人打扮。

  云青山一股脑扑进他怀里,脏兮兮的小脸埋在他锦袍之下。

  他下意识要将她推开,可她声音软软的,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瞧着他。

  “你是神仙吗?”

  陈祁笑了。

  次日他向父皇讨赏,把云青山领了回去。

  神仙陈祁从此身边多了一个小丫头。

  他为她治伤,教她识字,给她买好看的衣服,上等的胭脂,硬生生把一个野丫头养成了娇滴滴的小姑娘。

  陈祁告诉那小姑娘,如果不是那桩丑闻,她本该叫陈峤。

  峤,高山也。

  皇家唯一的公主,要做高山一样眼界辽阔胸怀丘壑的女子。

  承昭二十年,云青山扮作男子赴南阳求学,在那里遇见她苦苦纠缠了半生的少年。

  沈霁字遇之,祖籍青州沈氏,生于书香世家,他自然也是学堂里先生最看好的弟子。

  她缠着与他住在一处,做什么事都要跟着他,有弟子开玩笑,若要寻沈遇之,寻着她便好了。

  及春闱,沈遇之不负众望摘得会元,遥相祝贺的师兄弟里,独独没了云青山的身影。

  她灰溜溜地回到了兄长身边。

  越明年,沈霁进士登第。琼林宴上云青山再一次遇见了她的情郎,依旧是心动不已,比话本子还要俗套,就是一场公主倒贴大魏贤相的笑话。

  画面一闪而过,后来就是陈祁正式封了太子,她的小窝从宁王府搬到了东宫。她与那里的小宫女处得很好,还给她们取了名字。

  再后来她及笄之年仍未出嫁,众人笑她赖着兄长不放,还缠着沈相,真是一等一的不要脸。

  于是她第一次离开了那个装着她十五年悲欢的牢笼。

  她的宅子就置在沈府旁边,她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叨扰他。

  她想着沈遇之哪天能可怜可怜她,给她卑微的喜欢一点点回应呢?

  她愿意等的。

  一等等到承昭二十八年,她的心上人一席话将她一棒子打醒。

  兄长死了,陪她玩闹的小宫女也老了,她的一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

  活得像个笑话,恐怕这大魏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

  云青山醒来时是傍晚,天边晚霞烧得热烈,几道金光穿破云层,幽幽地洒落在院子里的几株楠竹上,衬得整个庭院愈发清净幽深。

  大脑闪过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云青山觉得自己好似溺水的人刚刚从水中脱离,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几乎同时,她听见门口有木盆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少年随脚步远去的公鸭嗓——“夫子夫子,乔臣他……他醒了!”

  乔臣?怎么这么耳熟?是哪个膏粱子弟的名字来着?

  云青山回过神来,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相当朴素的厢房,两张床,一张束腰八仙桌,三两凳子,供桌上方一幅孔夫子和一副陶朱公并挂着……等等,孔夫子就算了,陶朱公?

  这主人的审美怎么和她那南阳的周夫子该死的像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然不是她死时的那身薄纱裙了,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书生装扮。她的手不自觉地往上探,好像还有束……束胸?!

  她懵了一下,乔臣?可不就是她去南阳混日子的时候胡诌的名字吗?

  云·膏粱子弟·青山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先生模样的老头,拿着扇子走进来气冲冲地要往她头上敲,云青山本能抬手去挡,老头见缝插针地抽她。

  “还挡!看你哪里躲!让你偷鸡!让你偷鸡!偷鸡就算了还掉进人家鱼塘里去,完了还想栽赃你师兄,你这么能干这么有主意怎么不上天呢你,为师老脸都要被你丢尽咯!”

  那人骂完还咳嗽两声。

  云青山趁着这间隙,好好打量了来人,浑身一抖,这……这人怎么也和她的周夫子该死的像呢?

  老头身后闪出一人,穿着和她一样的衣服,粗粝的声音表明此人正是刚刚的少年。“夫子,这事儿弟子也有责任,弟子愿意同乔臣一起受罚。”

  少年浓眉大眼,目光坚定,揪在一起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老头瞥他一眼,哼了一声,“你们本来就是共犯,把你那英勇就义的样子收收。《礼记》从头到尾给我抄一遍,再打扫一个月的书院,一个也别想逃!”

  说完便甩袖而去。

  那少年瞬间泄了气,坐到云青山身旁,唉声叹气,“师弟啊,我就说你玩不过沈霁那小子的。”

  沈霁?偷鸡?那眼前这位……该不会是当初求学时助她为虐,后来转身在朝堂之外与沈遇之狼狈为奸的季家公子吧……

  云青山悟了,如果周夫子确实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周夫子,沈霁确实是她想陷害的那个沈霁,鸡也确实是她想要偷的那只鸡,那么,她也自然就是年方十一被兄长亲手送上山,从此南阳一入深似海的云青山了。

  按照她之前阅话本子无数的经验,这事态走向……她该不会是……重生了?

  她差点没下床给供桌上那两位多拜几下,老天有眼,祸害果然还得遗千年。

  季堪自然不知云青山此刻丰富多彩的内心活动,叹了一口气继续吐槽,“沈霁此人看似温良敦厚,实则城府极深,你和他两隔壁睡了这么久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云青山瞄了一眼脸上愤然的少年,内心呵呵两下,我确实没您有数。

  ——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是被兄长半哄半骗给送到南阳来的,还特意交待自己恩师多多照拂。

  陈祁十岁时在南阳拜的所谓圣贤便是周盛周夫子。此人不是一般的传奇,教出的学生十之八九都成了大魏从四品以上的高官,甚至陈祁的父皇景帝当年打江山时也受过此人指点,故前来拜师求学的人不计其数,从南阳学堂门口可以一直排到山下。

  与其传奇生涯相匹配的,此人脾气也是相当古怪,收徒弟全凭一个眼缘。不合眼缘的,管他是达官贵人威逼利诱,还是寒门子弟哭穷卖惨,一概不理。若是合了他眼缘,什么人他都敢要,比如……眼前的季堪。

  季堪来南阳的起因和云青山半斤八两。

  他本来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天天就是提笼遛鸟逛花楼,结果调戏礼部尚书家的小姑娘时被他爹的对家撞上参了一本。

  他做御史大夫的爹被打了脸,于是季公子就被一顿收拾扔到了学堂门口。

  好巧不巧,被逛庙会回来的周盛看上了,捡回来压着他读四书五经写策论。

  季堪一颗向往自由和姑娘的少年心哪里受得住天天“之乎者也”的念叨,偶然喝醉了酒向云青山吐露心声,一来二去发现两人遭遇如此相似,便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心思,天天给她讲自己在京城的风流往事。

  云青山当时一门心思喜欢沈霁,天天想着怎么拉近两人的距离,脑子一热,便也委婉而隐晦地与季堪分享了自己对沈霁高山景行的崇敬之意。

  很多年后云青山才反应过来,这狗日的季堪原来和沈霁从襁褓之时就混到一起了,也就自己猪油蒙心还把他当自己人。

  十一岁的云青山当然敌不过这两位束发之年的少年郎,季堪和沈霁明里暗里一唱一和把她弄得团团转,完了还记着人沈霁的好替人家数钱。

  实在是羞愧难当。

  陈峤啊陈峤,你怎么一见着沈霁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上赶着去舔呢?

  ——

  说回现下偷鸡还栽赃这回事,云青山还是有那么点印象的。

  当初不知道为什么,她与师兄弟交流游玩心得回来后沈霁突然好几天没理她。

  本来和她说话的次数就少之又少,这会儿干脆一言不发,一天到晚除了书本目不斜视。

  云青山好不容易以接受熏陶之名央求夫子把他俩的居室安排到一处,没想到这回连睡觉也只能对着人家的背影。

  云青山想总得做点事让沈霁重视重视她才行,便和季堪谋划着做点无伤大雅的坏事。

  季堪是恨不得在周夫子那拉低好感度,好让他一气之下把自己赶出师门,重回自由身。

  两人一拍即合,恰好季堪盯上山脚下那群走地鸡很久了,于是很快就确定好了目标。

  云青山抖机灵:“不对,我觉得还不够。”

  季堪目不转睛盯着山脚下还活蹦乱跳的鸡仔:“那里不够?两只鸡够了够了,再多就吃不完了怪浪费的。”

  云青山:“我是说不够坏!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季堪一抖:“咋的……你还想叫沈霁背锅?”

  云青山眼睛一亮:“好主意!”

  于是云青山唆使季堪去把沈霁的贴身玉佩给弄出来,打算到时候两人往鸡舍旁一扔,等夫子算账时自己再挺身而出为沈霁扛下责罚。

  “是不是挺英雄救美的?”

  云青山一脸“我怎么这么聪明”的得意,却不知身边的季堪早已憋好一肚子坏水,并在当天晚上向沈霁倒了出来。

  沈霁似笑非笑,从腰间取下玉佩递给季堪,末了还嘱咐一句,“好好演。”

  这头云青山小算盘还打得啪啪响,结果那天沈霁一直跟着夫子整理经书,压根没离开过学堂。

  偷鸡的云青山不仅没能栽赃给沈霁,还被努力憋笑抖得厉害的季堪失手推下了旁边的鱼塘。

  一番经历下来简直令人窒息。

  而罪魁祸首现在正在她面前继续装蒜。

  “师弟,既然没事了,抄书去?”季堪挑眉。

  云青山当然清楚周盛那老头的规矩,他罚抄的书不抄完别想吃饭。

  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套便同季堪一道往藏书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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