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棠棣之华
自败魔家四将后,久违的宁静终于再度降临到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默默享受这难得的安逸,但众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安逸只不过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相府后院一片开阔地上,正上演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木吒吴钩剑铮然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恰如行云流水,舞起一片凛冽寒光;黄天化八楞银锤大开大合,宛若挥毫拨墨,掀起一阵翻飞涌动的气浪,锐不可当。剑锤相交,在空中迸出点点火星,一时间二人竟是僵持不下。
“师弟,你说谁能赢啊?”武吉拖着下巴饶有兴味的观战。
龙须虎讪讪地摸了摸脑袋:“看现在情况,不好说啊。”
坐在一旁的金吒却开口解释道:“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拼的就是那一份耐性和眼力,一旦对方露出破绽,胜负立分。”
他话音未落,场上赫然传来一声响亮的轰鸣声,瞬间扬起一片尘土。
“谁赢了?”
待烟尘散去,却见木吒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素净的道袍上满是尘土,发髻上还粘上了几根杂草,瞧着委实有些滑稽。
黄天化旗开得胜,将木吒扶起来后,抱拳行礼:“李二师兄,承让了。”
木吒无奈苦笑,这小子也未免太阴了些,好好的一个锤子他居然拿来当暗器使,直接攻了他下三路,若非如此,他何至于败的这般干净利落。
水光澈影间,红绫飞舞,黄天化还没高兴多久,就直接遭了现世报,被混天绫捆成了粽子。
哪吒从屋内走出,抱臂而立,明眸冷冷地盯着那边的“红色大粽子”:“黄天化,你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混天绫翩然飞起,把黄天化带上半空,旋转、飞舞,洒下漫天霞光,黄天化被混天绫颠的晕头转向,欲哭无泪,倒是下面的几位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戬带着韩毒龙、薛恶虎两兄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
“黄师弟又招惹你了?要这么整他。”杨戬嘴角含笑。
哪吒摇摇头:“那是他太欠揍了,尽用些上不的台面的招数来坑人。”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那叫兵不厌诈好不好!三公主你不懂就别瞎说!”黄天化愤怒抗议。
“三公主?”哪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纤指微抬,灵力涌动。
杨戬却轻柔地捉住他的手指,关切道:“你伤还没全好,别随便在这些小事上动手。我给你做了吃的,你要再不吃就凉了。”
哪吒眼前一亮:“是什么?”
在场的其他人也凑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杨戬带来的食盒。修道之人讲究的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也就是凡人惯常说的“清心寡欲”,他们本不注重口腹之欲,眼下却个个和馋猫一般咽着口水,那是因为杨戬的厨艺实在是一绝。杨戬早年失怙,带着幼妹在外颠沛流离,还要躲避天庭追杀,好容易拜了个师傅,却偏偏是生性清冷疏懒的玉鼎真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周全,何况看顾杨戬,硬生生把杨戬逼成了十项全能的“家政高手”。
杨戬不慌不忙地把带来的饭菜点心搁在桌上,哪怕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在杨戬手里也能变成美味佳肴。
哪吒捏起一块洁白似雪的糕点,入口绵软甜糯,唇齿留香,他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这是梨花糕吧,一点酸涩味都没有,杨师兄要是改行当厨子,那西岐北门的食摊铺子怕是要集体关门了。”
“杨师兄,按理说这个时候梨花早就谢了,你又是从哪儿弄的梨花啊?”韩毒龙好奇问道。
“前些日子把啸天憋坏了,今儿早晨我便带着它到城外的山上撒欢,恰巧看见了几枝,就顺手折了回来。”
韩毒龙薛恶虎两兄弟对视一眼,笑道:“若是有梨花白就好了,配上杨师兄的梨花糕,才是应景呢。”
“梨花白?那是什么玩意儿?”武吉疑惑道。
“就是酒啊,以前我们跟着师傅修行的时候就酿过,师傅和师兄都很是喜欢呢。”要知道韩薛兄弟的师傅道行天尊在元始天尊十二弟子里素来以不苟言笑、严肃冷漠而出名,能得他赞誉的必然是难得一见的佳酿,当下都怂恿韩薛兄弟露一手,二人只得羞赧地应承下来。
“我说你们几个,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黄天化终于忍不住咆哮道,“我还在上面吊着呢!”
“你确定要放你下来?”哪吒尝过杨戬的特制美味后心情好了不少,似笑非笑地望着黄天化。
“当然确定!”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哪吒微微一笑,混天绫当即松开黄天化,他整个人径直从空中跌下,在他即将落地的前一刻,混天绫再度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体,又轻飘飘地把他丢了出去。
黄天化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算是投降了,一个苦逼的认知在他脑中彻底成型:得罪了哪吒真得会折寿的。
月色旖旎,水木清华,庭院四下寂静,凉风拂开青竹帘幕,唤醒了卧榻上正在冥想打坐的人。
杨戬睁开眼睛,目光如碧空寒水般清明却又带着些许哀伤,角落里的哮天犬似是察觉到主人的失落,发出几声凄婉的哀鸣。
他推开房门,庭前树影横斜,月光积水空明,温婉恬静的母亲,温文儒雅的父亲,还有顽皮可爱的孩子,构成了一副唯美温馨的画卷,埋葬许久的记忆似大海铺天盖地地朝杨戬涌来,思绪
杨戬轻笑,他何时变得这般感性了。顺手折下一枝树枝,杨戬以枝为剑,恣意挥舞,步法灵动,身形翩如空谷临风,剑法却是清奇诡谲,变幻万千,恰似疾风骤雨,动人心魄,道家的闲散恬淡和兵家的杀伐果断,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不知何时,哪吒已然倚在长廊边,出神地望着正在月下舞剑的杨戬,萧萧肃肃,神姿高洁,正合伊人傲然风骨。哪吒会心一笑,也折了树枝跃入场中,同杨戬对练起来,他的剑法和枪法截然不同,是如追云破月般的轻灵飘逸,却也怀着些许他使枪时的凌厉,刚柔并济。
对练了好一会儿,杨戬哪吒二人才停下了动作,自在说着体己话。
“杨师兄,我原以为你只擅枪法,没想到亦是精通剑法。”哪吒笑道。
“也算不上精通,只是把平时练的枪法稍作改变,化为剑招罢了。”杨戬解释道。
“我听师傅提过玉鼎师叔最擅使剑,难道他没专门教过你么?”
“没有。”杨戬沉思一会儿,吐出两个字。
“那他到底教了你什么?”哪吒汗颜。
“观己度人,以心御物,只要你修为足够,天下万法,皆可破之,又为何要拘泥于招式呢?”杨戬微微一笑。
“无招胜有招么?”哪吒若有所思,月光下少年的侧颜清隽,是不染纤尘的美好。
杨戬心念一动,手轻轻拥上哪吒的身体,将他揽入怀中。骤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哪吒下意识地想推开,耳畔边传来杨戬低沉醇厚的嗓音:“能让我抱一会么?就一小会儿。”
鼻尖萦绕着清雅的菡萏清香,那是独属于哪吒的气息,令他感到久违的安心。
“杨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哪吒有些茫然,虽然认识杨戬并不很久,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师兄,骨子里是和他一样的清冷孤傲,绝非可以轻易亲近之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舒心。”
哪吒一愣,眉眼间隐藏的桀骜倏而淡去,他安慰性地拍拍杨戬宽厚的背,笑意融融:“那我以后就常和师兄呆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可好?”
杨戬唇角弯弯,笑意恬淡如天边的薄云:“好。”
时间一晃进入六月,天色晦暗如暮,倾盆大雨尽数倾泻在西岐这方弹丸之地中,宛如天罗地网般将西岐幽禁在这一片茫茫泽国里。
银安殿内一片肃穆,气息几近凝滞,就连平时最活跃的黄天化亦是缄默不语,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桌案上那一片小小的竹简,闻仲亲征,寥寥数语,如平地惊雷般在每个人心中炸响。如果说殷商合灭,周室当兴,乃是天命所归,定数使然,那么闻仲便是通向命定的结局上最大的阻碍之一,稳朝歌江山,镇殷商气数,他的凭依绝不单纯是一己之力,他的背后同样有着深不可测的截教。
姜子牙负手而立,神色凝重,闻仲亲征实属意料之中,东南两路诸侯伐纣大军已显颓势,只剩西岐一枝独秀,若他是闻仲,也必然会趁西岐羽翼未丰之际,先行将其扼杀。
“闻太师携三十万大军西征,意在灭我西岐百年基业,敢问丞相有何应对之策?”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破了室内沉寂,正是已故西伯侯姬昌的第三子姬鲜。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姜子牙目露精光,“闻仲既然敢来,那我西岐又岂有避战之理?”
“丞相好谋算,以我西岐部族身家性命博弈,若是举事成功,您自然是功不可没,如若不成,您自可全身而退,继续修您的长生大道,然我等却要因此赔上百年基业和部族性命。眼下本是黍、稷成熟的时节,却因此暴雨损之□□,若是来日兵戈扰攘,岂不反伤百姓福祉?”姬鲜毫不避讳,尽出诛心之言。
杨戬出列道:“此事自有我等道门弟子代劳,就不劳三殿下费心了。”
姜子牙前半生历经人世间百般疾苦,直至三十二岁方才明心见性,不远万里前往昆仑山,只为寻求心中大道,本就是心性坚毅之人,又岂会惧一后生晚辈的诘问?他心有丘壑,目光却投向上首端坐的武王姬发,姬发清俊眉宇间浮现出化不去担忧之色,乱世迷局于这个年轻的君王而言确实是个严峻的考验,一念之差,便是咫尺天涯。
铺天盖地的雨水打在檐下的铜马上,嘈嘈切切,恰如姬发此刻的纷乱心绪,他抬眸,声线清冷:“依着三弟的意思,该当如何?”
姬鲜垂眸不语,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武成王方向,他的心思昭然若揭。饶是神经大条如黄天化也是秒懂,气的当场就要打人,却被杨戬和哪吒一左一右强行制住。
姬旦切切道:“三兄该不会认为只要咱们继续俯首称臣,就能像从前那般过着太平日子?想那朝歌城内,君子在野,小人当政,权臣擅威,百姓思乱。天子失德,不足仰承宗庙社稷,昔年虞舜陶甄,夏禹拯骸,殷系夏台,俱非王者之位,却能乘天杀之机,起陆而王,为何我西周不可?又何须仰人鼻息以活!”
姬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拔出自己佩剑,一剑划在自己的手上,鲜血滴在竹简上,掷地有声道:“四弟所言甚的孤心,今日孤在此沥血为誓,躬行天伐,替天下万民求一个四海升平,天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