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谭家过往
乔扶听和关琮看着桌上的金针,陷入沉思。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他们当然很想帮唐归赋。
但是他们不会啊?
一个炼器的,一个练剑的,让他们用针?
杀了我吧。
乔扶听将期冀的目光投向关琮。
“你是器阁的,手艺人……你来?”
关琮头都要摇掉了:“炼器的手艺和针灸不一样。”
他们二人互相推脱,最后唐归赋听不下去,一锤定音。
他说:“关琮来。”
乔扶听如蒙大赦,迫不及待地冲出门。
眼看她要跑下楼,唐归赋把她叫住。
“站住,”他道:“过来,我有话交待。”
乔扶听说:“要不以后再说吧……”
唐归赋从一边柜子里取出两个玉牌,交到她和关琮手中。
“昆山书阁”。
没有署名,昆山正式的名牌不是这样,这难道是唐归赋最近做出来的?
唐归赋轻描淡写:“书阁的护阁阵法不会撤,这两个给你们,方便以后你们来书阁。”
乔扶听:?
她感觉唐归赋在往自己身上插旗,想把玉牌塞回去。
唐归赋一瞥她,她顿时立正,不敢多做推脱。
唐归赋先指挥关琮:“针下在什么位置,要用什么力道,旁边的图上有,你自己看看。”
关琮看图去了,唐归赋趁着空闲,开口了,
他看着乔扶听:“你的剑法得改。人间剑法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你,但是我这里也没有其他的能教给你,你往后有机会可以上三楼找找,西侧的书都是些不错的剑法遗卷,你看看有没有顺眼的,选中了自己慢慢悟吧。”
“九转珠能不用就不用,有心人会利用它来对付你,你多长个心眼,等柳慎言回来了再问他怎么办……算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肯定也不知道。”
他又随口提了几句在书阁中行走应该注意的事项,最后着重说了四楼。
“四楼摆着已故的书阁弟子名牌,你们若是有空,记得来看看。”
乔扶听:??
越听越不对劲。
这何止是插旗,简直是在交待后事了。
她忍不住问:“前辈,你的业果……?”
到底是什么?
唐归赋情绪没什么起伏,说了句:“当年做错的一点事。”
他们这边聊完,那边关琮也看完了图。
唐归赋:“行了,开始吧。”
关琮捏着针,犹豫不决。
针上有阵法,关琮认得。
刻得细密繁复,精美非常,连他这个器阁得意弟子都忍不住惊为天人。
这般巧夺天工的阵法,非一代宗师不可为,算起来,只有器阁阁主能做到。他在郑瞿手下学艺多年,对自己师父的风格不能再熟悉,眼下金针的阵法透出的细致沉稳,完全与郑瞿不沾边。
至于那张经脉图,方法刁钻古怪,于不可能中寻求突破,即使他不是药阁弟子,也能肯定不是出自谭寻。
再想想之前书阁门前看到的二十年前,他似乎懂了什么。
这两件东西,都是从前的旧阁主为唐归赋准备的。
关琮压力很大。
唐归赋的腿废了三十年,从没站起来过。
他既然有金针,有图,那么自己一定也尝试过很多次,可现在居然要让一个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来下针?
他敢吗?
下错一针,偏离半分,也许唐归赋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关琮:“……不然,我叫我师尊过来?”
或许郑瞿的手会更稳些?
自从唐归赋收到信之后,书阁基本不打开的窗一直开着,他目光投向昆山山门的方向,乔扶听顺着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绵延的青山。
他摇头:“来不及了。”
那边什么都没有。
乔扶听又看了看。
目光凝聚起来。
一团乌云在青山绿水中聚集。
若非大能,哪里能够勾动天象?
唐归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添了一句:“人还挺多的。”
他催促:“快点。”
——
乌云在山脚聚集时,昆山中察觉的人不少。
虞潇然最爱的美人团扇折了,只好换一把新的,上面绘着牡丹彩蝶,倒也很衬她。
她笑道:“他们来得挺快。”
她转眼看了看谭寻:“阿觅若是知道,怕是要坐不住,你不去看看?”
谭寻早就想去了,又记挂着这边的来人,此时一听虞潇然的话,看向她,半威胁道:“希望这次你的计划管用。”
虞潇然一直自恃算无遗策,这次在唐归赋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心里不舒服得很,发狠要让唐归赋与乔扶听他们后悔。
“唐归赋一走,没人护得了乔扶听。”她说:“你且让阿觅安心养伤吧,别给她知道这些事情。”
谭寻点点头,不再多说,离开前去丹阁。
路途中遇见一些行色匆匆的昆山弟子,停下向他行礼。
他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走过。
身后昆山弟子小声交谈。
“谭真人最近看着心情很差啊……”
“听说剑冢那边出现了一只凶猛的魔兽,路都封起来了,几位真人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真人们辛苦,为我昆山殚精竭虑。”
“与我关系好的内门师兄说,乔师姐抓捕魔兽,受了很重的伤,不会是真的吧?”
“你想想我们多久没见到她了……”
弟子们的交谈声渐渐远了。
在昆山弟子们为乔扶听与几位真人担忧时,谭寻却并不如他们所想的那样。
唯一能够使他心情糟糕,愁眉不展的只有自己的胞妹。
谭觅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了。
若谭寻知道拜入昆山的后果是这样,他宁愿带着谭觅在昆山山脚下相依为命,做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安安稳稳过一世,或许为生计所愁,却绝不可能让小妹受现在的苦。
拜入昆山,是幼时谭觅的理想,也是那时他们兄妹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
他们两兄妹诞生在距离昆山不远的一座村庄中,父母都是农户,虽然不算家境富裕,也足以温饱,父母感情和睦,也疼爱一对子女,他们曾经拥有过一段非常平静美满的童年生活。
他们离昆山不远,听的传奇故事自然不会少,往往别人说故事时,谭寻还没来得及赞叹,谭觅就已经一蹦三尺高的喝彩了。
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谭觅十岁、谭寻十四岁时,他们家被山匪洗劫。
那些山匪穷凶极恶,臭名远扬,为祸一方许久,除了不敢招惹昆山之外,基本将能染指的地方走了个遍。
那天,山匪的屠杀来得很快。
谭寻谭觅的父母,只来得及将他们藏在家中地窖中。
年幼的两兄妹,透过地窖木板的缝隙,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杀害的一幕。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状态都处在恍惚中。
兄妹俩身体一直瘦弱,又只是半大的孩子,拿不起弓,也劈不了柴,如何维持温饱?
全靠村中人的接济。
即使村民纯朴,时间长了,也会被人厌弃。
村庄喂养了他们一年半载,背后的议论声更大,他们无数次听见村人议论,说他们兄妹命硬,克父母。
眼看待不下去了,还能去哪里呢?
他们听说昆山镇太平安宁,决定往那边走走。
这一去,恰好碰上昆山派人下来围剿山匪。
说是围剿,其实只有十几个弟子,甚至不全是内门。
毕竟只是对付凡人,杀鸡焉用牛刀。
他们也不过使得是最常见的昆山剑法。
但在从未见过仙人的两个孩子心里,在被仇恨和茫然的阴影笼罩了全部人生的日子中,这一道道剑光却犹如劈在迷雾上。
拨云见日。
带队的昆山弟子发现了躲在一旁的二人,见他们不仅不害怕剑上鲜血,反而热泪盈眶,激动非常,便有所猜测,问清情况以后更加心生怜惜,又正值昆山招收弟子的时节,便问他们要不要去昆山。
他们就这样拜入昆山。
在分阁会上,谭觅被当时的丹阁阁主一眼看中,想要收为内门弟子,可她居然拒绝了丹阁阁主的要求。
丹阁阁主没有生气,问她原因。
她说,内外门弟子住所不在一起,她不愿意与唯一的兄长分离。
兄妹情深,诸位真人也为之动容。
丹药二阁向来关系融洽,药阁卖了丹阁一个人情,将谭寻收入内门。
他们的修道生涯这才开始。
谭觅天生性格开朗,讨人喜欢,本身又颇具灵气,一点就通,在修道上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后来居上,修为比诸位师兄师姐还要高,当上了丹阁继承人。
谭寻的资质相对平庸许多,但他胜在勤修不辍,往往能付出别人好几倍的时间修行,逐渐脱颖而出。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他们应当算是苦尽甘来。
可惜天意弄人。
谭寻如果能算到那个所谓有“祖师爷护法”的秘境会给谭觅带来无法医治的顽疾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谭觅进入,更不会在那段时间外出寻药。
他再回来时,昆山大变,胞妹重创。
时至今日,谭寻依然不敢回想当日他看到谭觅时的情景。
何等绝望,何等悲伤,何等愤怒。
好在谭觅没有死。
做兄长的,一定会救自己妹妹。
不管要多久,不管用什么办法。
十年,二十年,没关系。
杀人,毁道心,无所谓。
整个天下,只有谭觅重要。
——
“小君。”
屋内,女子柔柔的呼喊声响起。
宋君听到这声,连忙放下手中账务,奔进屋内。
谭觅没有坐在床上,也没有看话本,而是打开了窗。
此时已是深秋,风有些凉,吹在她脸上,嘴唇薄薄的血色更淡几分。
宋君有些着急地跑上去,要关窗。
谭觅按住她的手,指向窗外:“那片乌云是什么?”
宋君探头看了看,犹豫道:“可能要下雨了吧?”
谭觅摇头:“雷雨之云不会是这个样子,你替我去外面打听打听。”
宋君有些不高兴:“您好好休息,别的事情有我和师伯替您,不要操心。”
谭觅软了语气:“好阿君,我好奇得心痒痒,你不帮我问问,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宋君最吃不住她这一套,当即投降:“好好好……我帮您去问……”
“问什么?”
谭寻的声音在外响起,旋即,带着一张温和的脸进了屋子。
他顺着谭觅的眼神看了看乌云,漫不经心道:“哦,你说这片云啊。”
他一边将窗户关上,把云层阻隔在外,一边说:“掌门请了人来斗法,测算天机时勾动天象,很正常的。”
谭觅脑中还是那片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与它有关,却想不起来。
她被谭寻按回床上,又塞进手里一本话本,成功的打断了思绪,捧着话本开开心心读起来。
谭寻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药引子要到了。”
“嗯?”谭觅好奇道:“是什么?”
谭寻:“有些奇异的畜牲而已,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