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早上好啊。”程夏带着精致的妆容和身上精心搭配好的着装慢慢走下楼。

  她依旧没有听取沈慈的意见，别穿高跟鞋，整个民宿都回荡着细跟踩在光滑地砖时发出的尖细声音。

  沈慈正在熬粥，闻声认人，头也不回地道：“早餐吃粥，有意见驳回。”

  程夏走到她身边，红唇启合：“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就给我粥喝，真是没良心的典范。”

  沈慈背靠吧台，身后的电饭煲在滚动，她懒得理程夏，直接呛她：“爱吃不吃，谁想伺候你。”

  她们从小都是互怼模式，关系好到无论怼什么，都不会有怨言，更不会有一方付出得多另一方付出得少就会心生不满一样。

  她们从来不去计较，不论是什么。

  程夏上下打量着沈慈，语气满满都是惋惜地口气：“你当初真是太造作这个好材料了，你说你高考要是考个电影学院多好哇，没准现在我都能给你暗箱操作成巨星了。”

  “你才需要暗箱操作暗成巨星呢。”

  沈慈翻白眼，想爆粗了。

  程夏这妮子，经常觉得她当初选错了路。

  她认为沈慈就应该选择当明星，要是当明星，早就能在这个暴利的圈子赚得盆满钵满。

  那个影后林淼，曾经还是沈慈的同学呢，人半路转道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没道理到了沈慈就不行。

  程夏觉得沈慈就是傻逼，分明是个辣椒性格，非要学高雅，气质上去了没错，但是很容易被揭穿。

  沈慈就是喜欢装相，从小到大都是。

  在家人面前装乖，在陌生人面前装文静，装高冷。

  但是只要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她准原形毕露。

  沈慈的装相已经到达一定境界了，非熟人还真看不出来。

  所以家人都被她多年的假面欺骗，年少叛逆的坏事都是背着来，至少没被发现过。

  就算她找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有钱老公，家人担忧过，毕竟小康家庭和人大家大业的比不了，就是后来被说服了。

  再后来，沈慈毅然决然的选择离婚，跑到山旮旯来开民宿，在家里人面前以为她只是伤得狠，只是一时的叛逆。

  她们自以为有转机，于是，程夏放下手头上的事，跑到这儿来当说客。

  实际上，程夏与沈慈，是半斤对八两。

  “说真的，你真不打算回头了？”程夏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水的过程眼睛一直盯着沈慈。

  沈慈捞了几下粥，还得在煮一会。她放下汤勺，难得开了个玩笑：“世界男人千千万万个，何苦吊一个上？”

  程夏戏瘾发作，撑开双臂语调昂扬：“失去丈夫，得回美丽，嘿，这算什么买卖？”

  沈慈语气夸张地接下：“划算的买卖，丈夫要多少有多少，美丽值千金。”

  两人讲完，忽然相视哈哈大笑。

  沈慈按了按眼角沁出的泪水，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笑了。

  程夏站不住，拖出一个高脚凳坐下，“我的前半生真是一部非常有智慧的小说。”

  “赞同。”沈慈想起什么事，她开口问：“听说你的第三任丈夫即将卸任了？”

  程夏自鼻腔发出哼声，玩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回道：“性格不合，没必要互相拖累对方。”

  程夏和沈慈是两个极端。

  若说沈慈在家里人面前的形象是乖乖女、模范生，那程夏就是不良女孩、坏学生。

  所以程夏一度对沈慈的行为嗤之以鼻。

  两人虽是表姐妹，但是家庭的教育很不一样。

  家里严厉的沈慈的家庭，自小严格要求，什么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自小就被送去学芭蕾，培养书香门第的气度。

  所以沈慈养成的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

  而程夏，是在放养中长大。两家关系密切，总不能因为程夏不是好孩子就切断来往。

  读书年代到至今，程夏就是一个疯狂享受当下的人，家长认为的严重早恋问题，她都不在乎。

  在程夏认定的对象里，光是恋爱就有七段正式的。

  其余三段是婚姻，第一段是闪婚，认识三天就认为自己坠入爱河，想和那个人共度一生。

  闪婚的后果，就是闪离。

  第二任丈夫是个白人，绅士有礼，但是他掌控不住程夏的性格，最后有商有量的讨论离婚事宜。

  第三段……就是现在。

  她苦恼的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一段关系。

  程夏的爱情观是珍惜当下，是永远拥有，不留遗憾。

  即使碰到渣男，她还是会相信爱情，每一段恋爱都用力、用心的全情投入。

  所以才会说，她和沈慈是两个极端。

  沈慈不是不相信爱情，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心里依旧相信爱情，不过不相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罢了。

  “你知道么，你现在的论调非常像一个。”她停顿了一会，看着程夏露出微笑，缓缓吐出两个字：“渣男。”

  沈慈把电饭煲调到保温模式。

  “嘿，渣男怎么了？”程夏把手机横抓，像是要开启游戏，“有些渣男还是很有格调的，渣同类不渣小白。”

  “你的思想太危险，劝你向善。”沈慈抓着汤勺，盛粥进早就准备好的陶瓷锅。

  “我发誓我没有，对每一段感情我都很认真对待。”程夏语气随意：“爱情之所以叫爱情是因为爱字在前，有爱才有情。如果连爱都没有了，那么还怎么拼凑出情呢？”

  程夏自己接上自己的话：“我和我的丈夫因为性格不合分开很正常的，生活不需要将就。”

  她对程夏的回答不置一词，婚姻本就是一场赌局，谁下的赌注最多，输的可能性就最大。

  没有为什么。

  赌的只有人心。

  最用心，赌注最多的那一个人，太容易倾家荡产，五五开的局面，都有人一直当输家。

  所以现在，很少有人敢把全部身家交给对方。这里的全部身家指的是——“我的所有”。

  感情经不起消耗，婚姻也没有童话，人的一生能有几次重来的机会呢？

  生活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而那个保持清醒的人，永远都是赢家。

  沈慈戴上防烫手套，捧着锅边小心翼翼的走出吧台，把锅放到餐厅的餐桌中间。

  “好了大道理家，暂停一会儿你的那张嘴，该吃早餐了。”沈慈摆好碗筷，没坐下。

  程夏一步三停顿的专注看手机，隐约的游戏声响在房里回旋，她飞快地抬眼看桌上那锅瘦肉粥，勉强出声夸赞：“卖相不错。”

  沈慈特意放了葱花点缀，让它看起来没那么凄凉。

  她小跑进厨房，翻出早上剩下的水煮蛋和榨菜，放到小碟子里。

  总算丰盛了一些。

  早上的早餐时间是固定的，中餐晚餐也是，时间是7点、12点、18点。

  所以沈慈没有麻烦正在打扫的阿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差点被她遗忘的病人估计还在楼上的睡梦里，考虑到他的病情，沈慈决定还是上去叫一声。

  “去哪啊？”问是这样问，但好像只是礼貌的一问，程夏还在专注手机。

  沈慈敷衍道：“去发扬仁爱主义。”

  她一步三个阶梯上楼，很快就到了205门前。

  “叩叩——”

  轻微的，锁扣回弹的声音响起，开的门不是她面前的这扇。

  而是隔壁那扇门。

  厚重的红木门开启后，露出一个细长的身影。

  林思思披散着头发，脸上没带妆，年轻就是资本，即便不化妆脸色气色还是比好好睡觉的中年女人好很多。

  更比沈慈这样不好好睡觉的“中年女人”好上百倍。

  两人一阵无言对峙。

  又是房间锁被转动的声音，隔壁那扇红木门被轻轻合上，她面前这扇就被打开了。

  沈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向来在她心中，完美如白玉的江焰，今日的形象有丝丝崩塌。说崩塌也不全是，不过是比之完美，如此的他更有烟火气了。

  江焰胡子拉碴，眼底一圈儿的乌青，身上的短袖和裤子，一看就是随手套上的杂乱。

  江焰没问来人是谁，看他迷糊的模样，沈慈肯定的认为，他没看猫眼就直接打开了门。

  但是相反，江焰睡得在迷糊，开门前有趴在门上确认过。

  因为是她，所以这扇门才会直接打开。

  沈慈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她瞥了一眼隔壁那扇门的猫眼，转回江焰道：“我煮了粥，要不要下来吃点？”

  江焰懒散地撑着墙，抬手揉了几圈眼睛，露出迷茫的神态，听不清似的发问：“你刚才说的什么？”

  沈慈觉得，江焰现在特像一只待主人揉头的大型犬类，令她很想伸出手，揉一揉他的鸡窝头。

  “我说……”沈慈的话没说完。

  江焰仿佛找回自己的意识一般，放开对门把手的桎梏，敞开大门慢悠悠的往里走。

  他说：“你先进来坐一坐，我收拾收拾，站在外面算个什么事儿。”

  原本想叫他吃个早餐就下楼的沈慈无奈且无从反驳的顺了他的话，走进江焰的房间，反手掩上门。

  其实不是每个性别为男的房间都是杂乱无章，也不是每个性别为女的房间都是整洁有序。

  江焰的房间，很干净。

  房间入口左侧是洗手台和淋浴间，隔壁是卫生间。走进一条不算长的廊道，桌面和电视机都在入门那一侧。

  白色的大床摆在房间正中间，窗口下是敞开的最大尺寸的行李箱。

  电脑台的椅子扶手随意放了几件衣服，还真没哪一点儿乱的。

  “等我十分钟，很快就好。”江焰扔下一句话，就撂下“客人”进了洗手间。

  沈慈想了想，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光线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她推开两边的玻璃窗透气，双手交叠撑在窗沿，一手扶着下巴看着下面的庭院里的花草。

  沈慈发觉，经过昨晚的那场意外，她和江焰的关系，似乎更近了。

  那道被拉回的距离，令她心生担忧，担忧自己是否在一步步走近……猎人精心设计好的圈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