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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下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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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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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麟匆匆赶来,将蒋应然从尸体边拖开,拥入怀里,轻拍她背,连声道:“不哭,乖,不哭。”

  她怎么可能不哭。

  沈麟有些无措,只好紧紧将她按在胸前,双臂箍着她,不让她往尸体那边看,嘴里仍不住重复着“不哭”两个字。他实在不会安慰人,家中虽有个弟弟,但因为同父异母的缘故,从小只遭过他的罪,没落过一点好。

  蒋应然却将这两个机械的字听进去了,把宽慰当成了嘱咐,眼泪仍簌簌落着,嘴却一撇,半悲恸半委屈地说:“我……我停不下来……”

  沈麟微愕,见她哭的肆意,嘴撇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倒好像自己成了那个严厉训斥的家长,哭笑不得,只得又轻拍了她两下,顺着她哄道:“好好,停不下来就不停,咱可着劲哭,好不好?我们出去哭,我去跟医生要杯水,免得你哭多了脱水。”

  蒋应然却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皱了皱眉,边流着眼泪边一本正经纠正:“你说的不对,哭多了是不会脱水的。脱水一般都是体内的渗透压、离子代谢等内环境的失衡,而人哭的时候是泪腺分泌,哭多了,泪腺工作跟不上,就不会再哭了,算是一种保护机制。”

  沈麟听着“蒋维基”噼里啪啦一通解释,彻底傻了眼,好半天,才砸了砸嘴,苦笑着揽住她肩膀,把她往屋外推了推:“得,那我等着你保护机制自动开启!”一只手仍挡着她视线不让她回望,自己却下意识朝身后的尸体回望了一眼,那双湛蓝的眼睛大半已被殷红的血浆覆盖,仍圆睁着,似有些不甘心。心中难免唏嘘,啐了一口,心下嘀咕道:“你丫也太容易着道了。你也不想想,老子的妞,怎么可能让你替我照顾。”

  还没嘀咕完,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抬头,已见许儒林领着几个人冲了进来,仍是一件白衬衫,可能是因为这几天连日奔波,已明显没有之前挺括。身后照例跟着一个江敏,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军装男子,熟悉而陌生。

  “韩实?”沈麟望着来人,下意识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口。

  蒋应然听到他这一声惊唤,原本还因啜泣而肩膀微颤的身子本能一震,条件反射式地抬头,果然看到许儒林身侧站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又眨出两滴眼泪来。

  与沈麟浓墨重彩和许儒林面如冠玉的长相相比,韩实算不上特别出挑的,但出身将门、谋在总参,他身上总有一种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感觉。他变化很大,但不是在模样上。蒋应然离家时他已成人,因此五官上并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变得是他通身的气度。

  这身气度,十年前还跟将脱妆的粉一样,浮浮的粘在身上,是大院子弟狐假虎威的那种,就算能镇住人,也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他那个当司令的爹。但现在,这气度已变成了最精致的裸妆,融入他的血液和呼吸,浑然天成。

  蒋应然已有十年没见过他了。

  “哥……”

  许儒林知趣退到一边,将身后的韩实整个让出来。蒋应然十年没见他,他自然也十年没见过这个从小全家宠若珍宝、而今却流浪在外的妹妹。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他半是感慨、半是苦涩,怔怔看了她好半天,才温柔展颜,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缩在沈麟怀里的她,笑道:“小石头,哥带你回家。”

  ——————————

  Richard的死并不能使这件事彻底告一段落。蒋应然洗清了嫌疑,但医院的病人还在接二连三的死,布市的恐怖氛围丝毫未能减轻。

  全欧各大高校、研究所的教授已经连轴转了数天,还是没有多少进展。研究这种东西,若非数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就得还靠点运气,而现在所有的运气都围绕在那个抗体上,可它究竟有没有备份,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教授一定将抗体备了份!”与韩实短暂相认之后,蒋应然终于将刚才不受控制的情绪隔断,回到最紧迫的问题上来。她天生有这种分轻重的天赋,不是意识上的,是情绪上的,难过照样难过,激动也照样激动,可是不急,再等等。

  先把最紧急的事情处理了再说。

  “你这么确定?”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却是江敏小声咕囔了一声。女人天性多疑虑,尤其是对比自己好的女人,总疑心她什么精致优秀都是装出来的,是个充_气_娃娃,恨不得拿根针在她身上一下一下地扎,总要扎泄气了才甘心。这一点,她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人其实最擅的不是欺人,而是自欺。潜意识比表意识要灵活的多,要想找个更冠冕的理由来掩盖嫉妒的情绪,实在太过容易。

  蒋应然当然意识不到江敏微妙的情绪,有事说事地回答:“以教授的性格,如果预感到有人针对他,他提前一定有所准备。实验室的抗体遭了污染,我又在他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收到那封奇怪的邮件,这都说明教授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来不及抵抗。”只是说到最后一句,她还是顿了一下,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那些难过只是还没到发泄的时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她的话落,诸人尽皆陷入沉思。半晌,却是一向更愿意冷淡旁观的许儒林先开了口:“不如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Richard有问题的?”

  蒋应然听到她这么问,立刻收起自己片刻前将要溢出的情绪,冷静道:“摩纳哥的船夫……和教授的邮件。”说到“教授”,她还是稍顿了顿,大概想起了以前的事,眼神也微微一暗,有一会,才继续娓娓解释道:“教授平时一直用学校的邮箱,和我联系也是,但他临终前的那封邮件却发自一个他几乎废弃的邮箱。那个邮箱只有我和他知道。他在普林斯顿那几年一直对加密和信息学很感兴趣。他一直说,我们搞生物研究的,其实就是在一点一点努力解开大自然的密码。于是他自己尝试了一套加密体系,不停地加密,再自己hack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后来大概觉得太没挑战,还拉我加入。仍旧是由他来加密,而我则扮演那个黑客的角色。”

  “这个邮箱,看似普通,其实是我们那个时候不断游戏的产物,加了好几层密码。而那封邮件,我后来发现,也是加密的。”

  “所以说……Van Riel教授临死前在防着身边的人?”许儒林皱眉问。

  “没错。一开始我猜测这个人是Thomas,因为他下个月合同到期了,不过教授并没有想延的意思,他求过教授,但教授没有答应,所以我想他可能怀恨在心,才起了杀心。可我后来想,Thomas在这个实验室工作也不过是为了点钱,如果他有部署杀人的钱,他何必卑微祈求教授施舍工作、甘心屈于他手下。并且,死的不止是教授一个人,还有Spencer……教授。Spencer比教授油滑,要想控制他,并没那么容易,Thomas没那个本事。或者说他有本事杀人,但他没有本事部署这一切。”

  “但是人不可貌相,你有没有想过,那个Thomas可能只是善于伪装?”

  “当然有可能,你说的对,所以当时我还只是怀疑。直到我在摩纳哥见到那个船长,我的怀疑才确定下来。那个船长你认识,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所以才会愿意冒险将我们送出欧洲。要想控制这个人,需要很大一笔钱;而奸猾如他,有两头赚钱的生意,他没道理不做。同样,如果教授离奇死亡,他的所有财物包括邮箱都会落入警方手中,要想控制警方,也需要一大笔钱。因此,教授临死之前已经知道这个威胁他生命的人非常富裕,能操纵很多关系,明白自己已在劫难逃,所以才动用了自己弃用多年、不为人知的邮箱,给我们留下了这唯一的线索。”

  “Richard也是Van Riel教授的学生,据我所知,几乎和你是同一时间在普林斯顿。你们玩加密游戏的时候他难道不知道?教授又怎么确定他没有从旁窥得一星半点?”

  “Richard……”蒋应然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停顿了一会,下意识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才继续下去:“他刚才并没有说谎,他那时一心扑在学术上,心无旁骛,他……他的确比我付出了多的多的努力……”想起Richard临死之前说的话,她莫名觉得心头有种穿刺的痛感。她不知道,这种陌生的情绪叫愧疚、叫自责。

  许儒林见她如此,也停了一会,给她喘息的空间。目光斜斜垂着,落到她浅蓝色丝绸连身裙的下摆上,那里有半圈荷叶边,无风自动,衬地她白藕一样的一截小腿像要脱离地面,腾云而去。怔怔发了一会呆,半晌,才继续问:“但目前你所有的推论,都只得出一个结论,凶手是个有钱或有势的人……那难道没有可能是北约?或者,我?”

  蒋应然立刻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会是北约,病毒是北约交付我们的。东西流出去了,对他们只有坏处。他们想杀我,单纯是想灭口,不会一开始就干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那我呢?”许儒林忽然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凝望进她眼底,“那个船员是我安排的,照说,我的嫌疑最大。”

  蒋应然这次也丝毫没有犹豫,再次摇摇头,坦然道:“不会是你,我相信你。”可能人的第一眼实在太过重要,尽管蒋应然后来希尔顿再见时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因第一次去大使馆就是向他寻求帮助的,而他的确也为她提供了帮助,已使她潜意识里向他卸下了防线,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信任。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可重若千钧,也可轻如鸿毛。一直安静旁观的沈麟陡觉一块千钧秤砣砸在自己手背上,搂着她的手一紧,本能跳脚:“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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