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二因缘定（终）
钦和二十三年。
李音和李承鄞在朝阳殿起了争执，互不相让，双方都不肯妥协。
时恩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低声询问李穆应该如何是好。
李穆站在殿外，李音冷静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您是想亲征吧？”
李承鄞没有回答，但李穆知道他的答案。
两年前征讨高丽，大胜而归，但主将裴仲安战死。
裴仲安是裴照次子，也是李穆的伴读，是他最好的朋友。
于朝廷而言，这虽是一场大捷，却失去了一位栋梁。
于裴家而言，这是彻头彻尾的悲伤。
近来南境局势不稳，北境异动。
由于裴照镇守南境，北境一时并没有合适领兵的人选。
朝堂上，一直有两种声音。
主和或是主战，已经吵了大半个月了。
李穆知道，联姻，李承鄞不会答应。
李承鄞压下了所有主张联姻的奏本，但不代表李音不知道。
“和亲您不要我去，打仗也不让我去，您总得让我干点什么呀！”
李承鄞似是一怔。
……
“李承鄞，我都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了，你倒是让我干点什么呀。”
少女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
李承鄞良久不语，在李音以为他被她说动了准备得寸进尺的时候，李承鄞终于说道：
“阿音，你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那您倒是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帮到您，才不会因为我的擅自行动而搅了局。”李音直视着李承鄞，目光灼灼，“阿爹，让我成全您和阿娘，我才能没有负担的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多像是许多年前，天牢幽暗的烛光下，她也是用这般眼神与他对视，告诉他，“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帮你呀。”
“给你讲个故事吧。”
……
这一段旧事，有多少纠葛，多少亏欠，多少痛苦，多少失望和绝望。
但也终究有讲完的时候。
“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结。”
……
宽敞简洁的室内，寂静无比。
午后有一缕阳光照进室内，却也温暖不了这一室冷清。
“小枫，对不起。”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而他却带给她一生的苦难折磨。
她的痛苦自责，他知道。
她没能选择自己的婚姻，没能选择自己的生活，她为了西州，也放弃了为自己再活一次的机会。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
可是兜兜转转，她和他，都没能忘记，而是清醒而痛苦的活着。
或许这就是天神的惩罚，不是忘记，而是永远记得。
三十多年了。
她十五岁认识他，便是一生苦难的开始。
“对不起，一直没能放你离开。”
“答应你很多事，都食言了。”李承鄞反手握住她的手，像多年前他满身是血的倒在她怀里，笑了笑，“欠你太多，只能……下辈子再补偿了。如果……你还愿意遇见我的话。”
“李承鄞，不许你死在我面前，你答应过我的……”
“你以前说，我救了你，替我做一件事。还算不算数？”
小枫哭得泪眼朦胧，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答应我，忘记所有的一切。
“忘了李承鄞，也忘了顾小五。
“过去的一切，你都还清了。回到你的草原上，重新开始，为你自己而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再唱首歌……来听听。”
……
李音站在门外听到声音渐渐消失，抬起头，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出征前的半个月，李承鄞交代了很多事。
大多数都是在推演战法之余。
那日的故事最后都没讲完，因为被怒气冲冲地母后一个烛台砸过来而打断，李承鄞神色不变，给李音使了个眼色，看样子是见怪不怪了。
李音会意，自己离开了，在殿外遇到李穆。
于是在太液池边，李穆叹了一口气，告诉她，其实李承鄞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所以一直都在替他铺路，甚至于这最后一次，也不例外。
他们的父皇，心思缜密，思虑周全。
或许此生唯一的任性，唯一不假思索的追随，都是因为他们的母亲。
世事无常，得而复失。
失去过太多次，所以才更想拼命握住，可终究还是事与愿违。
最后一次，他还是自私了一次，让自己走在了她前面，让自己能够死在她怀里。
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还是他们彼此。
她说过很多次，要他跟她一起去死。
他把刀递到她的手里，她却下不了手。
她对谁都善良心软，除了她自己。
他对谁都冷酷无情，包括他自己。
最终的最终，他没有食言。
可能迟了很多年，但是他替她做到了。
西风旧年事，在茫茫大漠中，最终落幕。
或许后人嗟叹，可故事中的彼此，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蜜炬红烛翠袖单，小楼听雨夜初寒。
明朝酒醒繁花落，从此浮生作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