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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血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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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亿万富翁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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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樟大道是江南镜湖市新修的一条马路,双向十车道,宽坦笔直、平滑似镜;黑黝黝的沥青路面,醒目的白色标识线,道路两旁种着本市的市树:香樟树。它在绿色的田畴中穿过,就像一座跨海大桥似的,将镜湖市滨湖区和滨湖工业城连为一体。

  镜湖是本省最大的一个淡水湖,离镜湖市仅约二十公里。八百里镜湖惊涛拥雪,烟波浩淼,宛如一面宝镜镶嵌在江南大地。有一副绝妙长联,写出了镜湖这一千古名湖的瑰丽景观。上联是“八百里形胜参差,欲盖览绮丽春光,正烟消雨霁,岑楼上洞启疏棂,远黛修容环献媚。”下联是:“万千层涛澜汹涌,若领清幽秋景,迨风息波恬,长夜间徒倚山渚,冰轮跃彩遍浮金。”

  滨湖工业城是镜湖市工业经济最活跃的一个区,也是全国有名的小家电生产基地,是镜湖市这些年强调以工业立市的一个重要支撑。这里会集了上百家小家电生产企业,绝大部分是私企。产品种类涉及厨房小家电(微波炉、电磁炉、电饭煲、电压力锅、电烤箱、电水壶、电咖啡壶、面包机、烤饼机、榨汁机等等)、家居小家电(电熨斗、吸尘器、加湿器、电风扇等等)和个人护理小家电(剃须刀、电吹风、电动按摩器等等)。这些小家电个头虽不大,但因市场庞大,销量动辄上百万台,加之出口也十分活跃,它们的产值一直稳稳地占居着镜湖市工业生产总产值的半壁江山。

  仲春四月的一天早晨,阳光清丽,和风骀荡,香樟大道上早已是车水马龙、一片繁忙。右边的快车道上,一辆蓝色的东风标致307如同一支脱弦的利箭,正朝着滨湖工业区方向疾驰。

  开车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戴着一副墨镜,头发染成略微发红的那种黄色;穿一身樱桃红的时装套裙,裁剪得体,修短合度,显得那样高贵优雅、美丽动人。

  箭束般的阳光,穿过香樟树卵形圆叶的罅隙,投射到姑娘墨镜的镜片上,像火焰般轻轻跳动。镜片后面,姑娘的一双美目,则始终闪烁着无比冷静、无比沉着、无比坚定的光芒。

  蓝色标致驶离香樟大道,开进了滨湖工业城。滨湖工业城顾名思义,是在镜湖之滨,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企业密集,工厂林立,市政设施齐全;是镜湖市最重要的工业基地。

  蓝色标致小艇似的在工厂间的马路上游弋了几分钟,缓缓地开进了一家企业的大门。那家企业门旁的矮墙上錾着八个闪光发亮的铜字:“海天电器有限公司”。

  海天公司研发大楼前面停着一溜小车,蓝色标致驶入其中的一个车位,稳稳停住。开车的姑娘走下车来,摘下墨镜,将手里的一个文件袋夹在腋下,拎着手袋,甩甩头发,挺起胸膛,昂着头,娉娉婷婷地朝大楼走去。

  海天公司的研发大楼是一幢十层的方盒式建筑,楼体略带弧形,外墙呈赭红色。大楼前面是一个带喷泉的广场,錾有公司名称的矮墙后面,矗立着三根旗杆,一面国旗,两面海天公司的商标旗:一只海鸥在海天相接处翱翔。大楼后面,是十二间大小不一的标准厂房,左右各六间,呈翼形排列。海天公司所有产品的生产制造都在这十二间厂房中进行。

  姑娘走进大楼,不断地有员工向她打招呼。年轻地叫:“徐经理早!”年纪大点的叫:“丽娜早!”这位气度不凡的姑娘便是海天公司市场部经理徐丽娜。

  徐丽娜是一位个子高挑的美女,管理学硕士研究生毕业,26岁,身高1米72,有着一副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姿容艳丽,外表冷傲。她神色肃然,带着一丝中层领导的威严,冲向她打招呼的员工略略点头,径直来到三楼自己的办公室,放下手袋和文件袋,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就拿起会议记录本,匆匆赶到三楼东头的会议室,参加公司一个重要的会议。

  会议室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会议桌,靠东墙的位置是主席台。长桌周围已经坐了近二十个人,五个年纪大的老者是董事会董事,另外十几个中年人和年轻人都是公司的中层干部,各产品部及研发部主任、质量检测部主任、财务部、人事部、采购部经理等等。大家或正襟危坐,或交头接耳,或抱臂沉思,神态各异地等待会议开始。

  徐丽娜坐在前面靠主席台的座位上,面带微笑,略显矜持。毕竟在座的都是资历比她深的董事、地位和她相同的中干,她自然不能板脸。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坐直身子。海天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薛万青和夫人李秀芝微笑着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穿一件栗色的竖条纹茄克,灰色的牛仔裤,身高和徐丽娜差不多,1米72的样子,皮肤微黑;长方脸,尖下巴;不大不小的桃仁眼,眼神忧郁;高鼻梁。鼻子以上像薛万青,鼻子以下像李秀芝。大家一看,就都知道他是谁了。

  薛万青年纪五十有六,中等身材,体型偏瘦,肤色黝黑,后脑勺已微微谢顶;穿一件藏青色的西装,衬衣却皱巴巴的,也没有打领带;穿着习惯有点像农民。其实他的贴切身份就是一位农民企业家。

  薛万青原是镜湖边上的一个渔民,三十岁以前一直在镜湖上拉网捕鱼。改革开放后,他弃船上岸,做起了生意。贩过猪,开过酒店,装过打火机,开过五金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当小家电制造业在镜湖之滨兴起的时候,他目光如炬,立马转产,成立了海天电器有限公司,生产电饭煲、电烤箱和电水壶。经过十几年滚雪球似的发展,公司产品又增加了微波炉、电磁炉、电压力锅、电炸锅、电咖啡壶、面包机、烤饼机、榨汁机等等,种类达到了十余个。公司的固定资产也由最初的区区两百万元猛增到了两亿五千万元,年产各类小家电五十万台(只),产品大部分销往全国各地,也有少部分出口到欧美、澳洲和中东等地。薛万青和李秀芝夫妇拥有海天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分别由在座的五位董事和数千名小股东所有;这五位董事也都是农民出身,和薛万青乡里乡亲的,有两位是和他一起开五金厂的,另外三位是成立海天公司时入的股。

  董事长夫人李秀芝刚满五十,体形较胖,白白净净的,和丈夫站在一起,黑白判然。她穿一件鸦背青的春秋衫,蓝灰色的裤子,头上烫着卷发,打扮虽然洋气,笑容却很温和。她曾经也是农村妇女,举止神态掩饰不住那种俭朴忠厚的本色。

  薛万青冲大家点点头,把身后的年轻人拉到前面,郑重其事地说:“各位董事、各位同仁,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犬子薛一然。他刚从新加坡留学回来,就要加入我们这个团队了,希望大家多多照顾、多多帮助、多多支持!”

  薛一然向大家略略鞠了一躬,但他的表情却依然很忧郁、很淡漠,目光飘忽,蜻蜓点水似的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薛万青接着说:“我已经将我们两口子所拥有的海天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转到了一然名下。这样,他一个人就拥有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比我跟他妈各占的百分之十五还多一倍!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我们海天公司最大的股东,所以,我要把我兼任的总经理一职交给他!”薛万青说着把脸转向儿子,“一然,从今天起,你就是海天公司的总经理了!”

  五位年长的董事连忙鼓掌,下面登时响起了一阵由稀转密,再由密转稀的掌声。薛一然依旧面无喜色,他欠着身子向父亲和大家点点头,然后站直身子,一言不发,表情甚至还有几分木然。

  薛一然是薛万青和李秀芝的独子,所以两口子才会把他们拥有的海天公司一半的股份让给他,现在又要他当公司总经理,明摆着是准备让他接班了。

  薛万青又看了看徐丽娜,说:“一然初来乍到,对公司的业务还不大熟悉,所以我特别任命市场部经理徐丽娜为公司副总经理,协助一然工作。大家欢迎!”说罢带头鼓掌。

  大家都笑着朝徐丽娜鼓掌,薛一然也看了她一眼,象征性地拍了几下巴掌。丽娜站起身来,频频向大家欠身点头,她那张白皙美俏的脸上漾着两朵激动与羞涩的红霞。尽管事先薛万青找她谈过话,但真正宣布这一决定的时候,她内心的喜悦和兴奋还是不可名状。

  徐丽娜进海天公司虽然只有一年多时间,但她在市场经营和企业管理方面表现出来的惊人才干,是公司上下有目共睹的。她主管市场部的这一年多里,公司的销售额增长了百分之三十,出口增长了百分之二十。在同行业普遍不景气的情况下,海天公司却在逆势上扬,这一点,徐丽娜功不可没。所以薛万青提她当副总经理,辅佐总经理薛一然,大家并不觉得意外。

  徐丽娜落座后,薛万青对儿子说:“一然,今天这个会,就算是你的就职典礼,你给大家说几句吧!”

  薛一然愣了一下,呐呐地说:“爸爸,我没什么可说的,不说了吧?”

  李秀芝看了儿子一眼,嗔怪地说:“你这孩子,你今天是新官上任,不发言怎么行呢?快说吧!”

  薛一然只得上前一步,硬着头皮说:“各位大叔、各位同事,上午好!我们以后就要一起工作了,我薛一然才疏学浅,对经营和管理没有实际经验;在日后的工作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有考虑欠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谢谢。”说罢欠身而退。

  掌声响了起来,但不是很热烈。说实话,大家对薛一然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觉得他比较冷漠、木讷,缺少活力和朝气,让他来领导上千名员工的海天公司,不知能否胜任?

  但薛一然是董事长的独生子,是海天公司的法定接班人,奉承和鼓励的话还是要说的。一位老成的董事说:“一然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不爱说话,现在仍然是话不多,显得成熟稳重,老谋深算。董事长把总经理一职交给他是完全正确的,我看这孩子能当此重任!”

  又一个文化不高的董事说:“一然是从新加坡留学回来的,那可是喝过洋墨水的,比我们这些土包子不知强多少倍!他当公司总经理,我们放一百个心!”

  一位颇显儒雅的董事说:“董事长,令公子青年才俊、风度翩翩,且又学问满腹,贤能有德!他当总经理,何愁我海天公司业绩不涨,利润不丰呼?”

  薛万青哈哈大笑:“过奖、过奖,一然学艺不精,又没有在企业做过事,缺少经验,他的经营能力我是很担心的,所以才让徐丽娜当副总,来协助他处理公司事务。”说着把脸转向台下,“丽娜,你也上来讲几句吧。”

  徐丽娜款款上台,口齿伶俐地说:“感谢董事长及各位董事对我的信任,授予我如此重要的职务。我一定虚心向大家学习,勤奋工作,全力协助薛一然总经理经营业务、管理公司,使我们海天公司的销售收入和利润稳步增长,给各位股东带来丰厚的回报,为公司员工创造更高的薪资和更好的福利!”

  丽娜的讲话激起的掌声要比薛一然响得多,丽娜这一年来的经营业绩是明摆着的,大家对丽娜的工作能力没有丝毫的怀疑;丽娜当副总的确是薛万青董事长高瞻远瞩的一个安排,她能弥补薛一然在学识和经验方面的不足,也能减少大家对一然能否管好公司的担心。

  散会后,五位董事坐专车径直回自家的别墅休息,中层干部也都回各自的岗位上工作去了。薛万青、李秀芝夫妇领着薛一然和徐丽娜,一起来到二楼的总经理办公室。这是全公司装修得最豪华的一间办公室,雪青色的墙纸,深红色的地板,宽大的、光亮可鉴的老板桌,高背转椅,真皮沙发;墙上挂着几桢镶镜框的风景画。老板桌上面有红蓝灰三部电话,两台电脑,一台液晶显示屏的台式机和一台惠普笔记本。老板桌后面是一个大书橱,装着些企业管理、金融税务、机械制造、电工电路及商界名人传记之类的书,因为书橱太大,还没有装满。

  薛一然对其他的陈设都没啥反应,唯独对那个书橱颇感兴趣,走过去看了良久,点头说:“好啊,这个书橱还没有装满,刚好我还有些书,可以放进来。”

  徐丽娜接过他的话头,笑问:“薛总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啊?”

  薛一然瞟了她一眼,说:“诗词歌赋,古典文学。总之不是你喜欢看的啦。”

  这句话把徐丽娜噎住了,她是学管理的,对文学果然没有多大兴趣。

  李秀芝对徐丽娜说:“一然这孩子,从小就爱看风花雪月的东西,什么唐诗宋词、诗经汉赋、楚辞元曲、四大名著等等;因为嗜读这些书,学习成绩一直不是很好,连个名牌大学也没考上。在南京一所二流的大学混了几年,我们只好把他送到新加坡去了。”

  徐丽娜说:“薛总既然喜欢文学,可以让他考文科嘛。”

  李秀芝说:“一然自己是想考文科的,但他爸爸不让。他说一然将来是要接他的班的,必须懂产品制造和企业经营,所以在国内让他读了个机电一体化,又把他送到国外学工商管理。”

  徐丽娜“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理解。

  薛万青皱着眉头说:“一然,你这个读闲书的毛病可以改一改了!你现在是海天公司的总经理,要尽快熟悉公司产品的制造过程,以及与企业经营有关的金融税务方面的知识。书柜里的那些专业书,你都要看一看;还有那些企业家传记,你也要好好读读,看看人家是怎么管理企业的,你跟着学学!”

  薛一然看着父亲,轻声说:“好的,爸爸,我有时间会看的。”

  薛万青沉着脸说:“不是有时间,是一定要看!”

  薛一然有些害怕,低着头说:“是,我一定看。”

  薛万青脸色稍霁,环视着房间说:“一然,这间办公室就是你的了。回头我再叫人把隔壁两间办公室收拾一下,一间给我,一间给丽娜。虽说我以后不会常在公司,但丽娜天天都在的,有她帮你,我还是放心的。丽娜,一然我就交给你了,你要帮着他尽快成熟起来、干练起来,成为一名合格的总经理。”

  徐丽娜恭顺地说:“请董事长放心,我会尽量帮他的。”

  薛万青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儿子说:“一然,我和你妈先回去了,你下了班回家吃晚饭,你妈煲了你最爱喝的老鸭汤。”

  薛一然说:“我和你们一块下去,我去把车里的那箱书搬上来。”

  徐丽娜说:“薛总,我去帮你搬吧。”

  一然摇摇头:“不用,你忙你的。那箱书不重,我一个人行。”

  徐丽娜向薛万青夫妇道了声别,回三楼她的办公室去了。薛一然送父母下楼。

  薛万青夫妇坐的小车是一辆黑色的奔驰,配有专门的司机。老两口冲儿子摆摆手,相继钻进车内。奔驰缓缓开出公司大门,朝薛家别墅所在的滨湖花园驶去。

  父母走后,薛一然走到自己那辆崭新的银灰色帕萨特跟前,打开后备厢,取出一个还挺沉的纸箱子,吃力地搬着上楼。

  到了二楼总经理办公室,薛一然把纸箱内的书取出来,放进书橱里。除了几本工商管理的专业书,其他的都是他没事喜欢翻的那些书:《史记》、《唐诗汉赋》、《诗经楚辞》、《宋词元曲》、《历代散文》、《明清笔记小说》、《花间集》、《容斋随笔》等等,此外还有几本金庸的武侠小说。更多的文学、历史、哲学、美学方面的书都放在“华都馨苑”他的住处了,没有带到公司来。

  薛一然爱读书的禀性是得自母亲李秀芝的遗传。李秀芝在村里算是文化高的女人,初中毕业,平时就爱看书读报;人也长得漂亮,皮肤白白的,可就是出身不好,父亲是地主,母亲也是熟读诗书的富家小姐,在当时属于“黑五类”,这才嫁给了同村根正苗红、一贫如洗的渔民薛万青。

  薛一然在乡下出生,启蒙较晚,八岁多才开始上学。自他记事的时候起,父母忙着做生意,好像就没怎么管过他;把他往爷爷奶奶那儿一撂,经常是几个星期照不上一次面。

  薛一然从小就很孤独,父母不常在身边,爷爷奶奶跟他又没有话讲,他也不爱找邻居家的小孩玩,人家来找他,他也不和他们出去。他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在那间寂静的小屋里看他喜欢看的书。

  家里书是有的,都是妈妈从外公外婆家带来的,有的还是线装书。什么《三言二拍》、《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聊斋志异》、《西厢记》、《牡丹亭》等等,书中有很多文言文,有些字也不认识,他就连蒙带猜,也能看懂个大概。因为他不爱出门,时间尽多,这些书他大部分都看了两到三遍,到了读初中的时候,他基本上都能看懂了。

  初中毕业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父母在镜湖市区买了一套房子,让薛一然在市里读高中,两口子仍在滨湖区办厂,长年累月不在家,只是按月给儿子钱,并雇了一个中年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薛一然等于是一个人独居,生活自理能力很强,但也养成了他孤僻怪异的性格。放学就回家,从来不和同学交往,很少出门,也很少和周围邻居讲话,保姆回家后,他就一个人闷在家里,或做功课、或读课外书、或看电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倒也过得清清静静,无拘无束,既孤单又自由。

  到了大学,薛一然遵父命读了工科,但他孤独的性格依旧没变,一点也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落落寡合;而且他爱读文学作品的癖好也依然未改,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借上几本名著,读得如醉似痴。晚上,宿舍的同学都在打牌、下棋、吹牛,他却蜷缩在床上,捧着一本小说或者散文,看得津津有味。因为耽看这些闲书,他的功课很差,从大一到大三,有好几门功课补考。

  大三下学期,薛一然和本系同年级的一个女生谈起了恋爱,两人租房在校外同居,直到大学毕业才分手。

  女孩是浙江人,家里也是开厂的,很有钱。一米六几的个子,模样肤色适中,身材丰满,脾气大得惊人。高兴起来,把薛一然当男朋友,不高兴时就拿他当奴才跟班,颐指气使、大吆小喝的。薛一然是在图书馆认识她的,他们在同一张长桌上自习,挨得很近。他看小说,她写作业,一连碰到几次都是这样。女孩就忍不住问他:“你都不用写作业的吗?怎么每次都在看小说啊?”

  薛一然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写作业哪有看小说过瘾啊?写作业要动脑筋,看小说又不用动脑筋!”

  女孩说:“我承认看小说比写作业有趣。可是你不做作业,考试能及格吗?”

  薛一然说:“你听说过临时抱佛脚吗?考试前我抱抱佛脚,功课大部分都及格了;少数几门课不及格,补考也都过了。”

  女孩是一个学习认真、成绩好、很要强的工科学生,她认定薛一然是个胸无大志的男生,念大学就是为了混张文凭。而她也竟因此喜欢上了薛一然,大概是性格要强的女生都想找一个荏弱的男生垂怜保护,加上一然个子虽然不是很高,却也丰神俊朗,仪表不俗,基本上算是一个帅小伙,又始终没有向她说明自己的家庭背景。她开始追求薛一然,甚至主动来宿舍找他。一然对她并没有产生爱的感觉,但他的心却很软,不忍辜负她的一片深情;而且他那年二十三岁,年轻的身体对女性有种本能的渴求,现在有个妙龄女郎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无法拒绝。就这样,他们交往了,恋爱了,并且像绝大部分高校男女一样,在校外租房,过起了同居生活。

  当时,薛一然还是童男,女孩却不是处女。细算起来,薛一然只是她的第三任男朋友。读高三时,她就失身于她的一个男同学了;大一下学期,又谈了一个,也是班上的男同学,同居了一年多,分手了,这才又找到了薛一然。

  薛一然并不计较女孩的过去,当然,他也没打算和她结婚。理由亦非她不是处女,而是他不爱她。女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脾气上来对他很凶。一然不声不响,忍辱负重,大学一毕业,便提出分手。女孩倒也豁达,一滴眼泪也没掉,一回老家,就嫁给了当地一个年轻的小老板,并把丈夫的生意并入父亲的工厂,又力劝父亲退居二线,只当董事长,自己接任总经理,让丈夫当副总,两口子一心一意地办厂做起生意来。一晃四年过去,那个女孩现在已是身价千万的女富豪了。

  薛一然书快放完的时候,徐丽娜鞋声橐橐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生产及财务报表。她走到一然身边,看着书橱里一然刚刚放进去的那些书,不禁“哇”了一声说:“这么多古代的诗词歌赋啊,薛总,你真是文学修养深厚啊!我们海天公司的老总,可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儒商啊!”

  徐丽娜身上散发着馥郁的豆蔻花香水味,那股清香一阵一阵地透入薛一然的鼻观,令他感到既快意又紧张,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不知怎的,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副总竟让他隐隐地感到有几分害怕。他不觉往旁边站了站,离她远了些,脸红地说:“徐副总,你不要恭维我!我今天刚上任,还不是商人呢!”

  徐丽娜莞尔一笑,说:“薛总,你以后叫我丽娜吧,‘徐副总’听着好别扭!”

  薛一然放好最后一本书,坐到桌后说:“好吧,丽娜。你找我什么事?”

  徐丽娜把手中的报表放到一然面前,认真地说:“这是公司上个季度的产品销量、销售收入以及下个季度的生产计划,请薛总过目。”

  徐丽娜走拢来的时候,薛一然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长得真美,美得无可挑剔,美得让人头晕目眩!她的脸是鹅蛋形的,但又带一点方形的轮廓,双颧略突,下巴尖润而微翘;眉如远山,不大不小的杏仁状的眼睛,眼角微翘,漆黑的瞳人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高鼻梁,秀美挺直;弓形的嘴唇有如盛开的玫瑰花花瓣,鲜艳欲滴,优雅迷人。她的皮肤白得像牛奶,脖颈美得像百合花,戴着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胸前洁白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她的胸脯高高地挺着,□□显然是半球形的,非常饱满。她的腰很细,臀部略宽,圆圆的、翘翘的,没有一点赘肉。两条美丽修长的大腿,散发出无比诱人的气息。她穿着高跟皮鞋,站着比薛一然还高,这也是一然急忙坐下的原因。

  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美女,世上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住她的魅力。薛一然也不例外,看她的时候,他禁不住一阵心动神摇,几乎不能自持。他急忙掉开目光,拿起桌上的报表,装模作样地看着,说:“公司目前的形势还不错啊!”

  徐丽娜说:“目前的形势是还可以,但也潜伏着危机。今年以来,受人民币升值、《劳动合同法》的实施以及美国次贷危机等因素的影响,公司的生产成本提高了一成多,而且产品出口下降,未来的形势不容乐观!”

  薛一然不免有些担心,问:“那你有什么对策没有?”

  徐丽娜“扑哧”一笑:“薛总,这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啊,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薛一然说:“丽娜,爸爸的安排很明显,把海天公司比作三国时的蜀汉,我是刘备,你就是诸葛亮。刘备可是什么事都听诸葛亮的啊!”

  徐丽娜受宠若惊地说:“薛总,你高估我了!我哪有诸葛亮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我会尽力做好分内的工作,不让董事长和你失望的。”

  薛一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想办法应对公司这场潜在的危机,就是你分内的工作,你不许推辞!”

  徐丽娜笑着说:“可那也是薛总分内的工作啊!”

  薛一然点头说:“对,就让我们一起想办法,共同面对这场危机吧!”

  回到三楼办公室,徐丽娜心里甚是惬意。刚才去总经理办公室送报表,不过是她想接近薛一然而找的一个借口。徐丽娜还是单身,一个26 岁的单身女白领想得最多的当然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当薛万青跟她说,他留学新加坡的独生子薛一然要回国接掌海天公司时,她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她知道,薛万青夫妇是喜欢她的,这从老两口对她的器重和平时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来,这次薛万青提她当副总,也许就是想撮合她跟儿子也未可知呢!

  之前她一直担心薛一然会有残疾或是长得很丑,今日一见,大释其怀。她都觉得自己好笑,没来由瞎担心什么!尽管和她相比,薛一然个子矮了点,肤色黑了点,但他还是挺帅气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英俊!最主要的是他那无可挑剔的响当当的硬件,资产过亿的海天公司总经理、继承人,再加上他这样的人材,又是三十不到的单身,那可是钻石王老五啊,该是多少未婚女性仰慕和争抢的对象啊!记得薛万青说过,儿子现在不仅是单身,而且连女朋友也没有!这叫徐丽娜如何不动心?她深知自己美貌的杀伤力,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抗拒!从刚才的接触可以看出,薛一然已经受到了震撼,都不敢与她正面对视!何况她是海天公司的副总,将与一然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对这场角逐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徐丽娜也熟知自己的弱点与不足。她出身寒微,无法与薛一然门当户对。她父亲是个下岗工人,又是一个酒鬼,每天的生活,除了喝酒,就是养鸟、闲逛。母亲前年过世了,还有一个弟弟也不争气,高中毕业后找不到正经工作,就自暴自弃,成了一个小混混,给黑社会老大看场子、做马仔,一直是徐丽娜的一块心病。

  另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瑕疵,徐丽娜不是处女。在复旦读研究生的时候,她和班上一个男同学好过;那个男生身高一米八几,面目英俊,体格健壮,和徐丽娜年貌相当。在他的苦苦追求下,她和他好了一年。但毕业的时候,她还是坚决地提出了分手。原因很简单,男同学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家境一般;而徐丽娜读本科的时候,就已下定决心,要嫁一个有钱人!那个男生虽然人品相貌俱属上乘,但就是没钱,她只好忍痛割爱了。

  在西方,人们的观念很开放,男人一般不在乎自己的爱人是不是处女。但在中国,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男人看重这个,尤其是那些迂腐的知识分子和有钱的老板,都希望自己的老婆是处女。所以,处女之身对那些想借婚姻改变命运的女孩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个资本。

  青春期性的饥渴、爱的冲动实在是太强烈了,很少有人能够控制。徐丽娜算是不错的了,本科四年,追她的男生起码有一打,她都没有动心,一直守身如玉。到了二十四岁,读研二的时候,碰到那个高大帅气的男同学,她实在是守不住了,就痛快淋漓地放纵了一年。发生过的都已经发生了,时光不会倒流,后悔也没有用。徐丽娜应聘到海天公司的第一年,就在镜湖市一家女子专科医院做了□□修复手术,为自己将来嫁入豪门弄了一张“□□”。

  薛一然都快二十九了,肯定早就不是童男了!凭什么要求自己的老婆一定是处女?他如果有这种要求,就说明这是一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徐丽娜想,她用一个假的处女身来应付薛一然之类的有钱人查验,也算是对这个不平等的社会的一个嘲弄吧!

  下班后,薛一然开车去“滨湖花园”父母家吃晚饭。

  “滨湖花园”是一个别墅群,建在离镜湖很近的一块高地上,共有百余幢。里面绿树成荫,流水淙淙,环境十分清幽。住在这里的绝大部分是滨湖工业城的私人企业主,除薛万青夫妇外,海天公司还有两个董事也住在这里。

  薛万青家的别墅是这里最大的一幢,上下两层共五百多个平方,带两个车库,还有一个可容纳上百人的后花园。薛一然把车停在门口,下车直奔一楼饭厅。李秀芝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安徽籍的小保姆田娟在帮她打下手。见到薛一然,田娟欢然叫道:“薛大哥,你回来了!”

  薛一然笑着点点头。李秀芝头也不回地说:“一然,你爸爸在花园里,你去陪他坐坐。饭烧好了再喊你们。”

  “啊!”薛一然答应一声,缓步来到后花园,看见父亲正坐在花园的茶点桌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凝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园很大,有两百多个平方。中间是绿茵茵的草坪,周围种着樱花、石榴、棕榈、香樟、刺槐等树木,高低不一,绿荫绸密。树间的空隙里,散种着月季、芍药、丁香、海棠、杜鹃、兰草、冬青等四时花卉。浓郁的花香飘溢在黄昏寂静的气氛里,令薛一然感到快意和沉醉。

  薛一然走到父亲对面坐下,叫了声:“爸爸。”

  薛万青收回眼光,看着儿子说:“一然,头一天去公司上班,感觉怎么样啊?”

  薛一然点点头:“还好。”

  薛万青说:“目前,小家电行业的发展形势日益严峻啊,珠三角和我们长三角的小家电企业有很多已经开始倒闭了!我在这个时候把公司交给你,对你既是一种考验又是一个锻炼,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这大概就是徐丽娜所说的危机了。能否带领海天公司平安度过这场危机,薛一然还真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但他又不想让父亲担心,就壮着胆子说:“放心吧,爸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薛万青端详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说:“知子莫如父啊!你这孩子,从小没吃过什么时候苦,性格又比较孤僻,当然,也有些浪漫,脑子里尽是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如果你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也许会成为一个文学教授,或是作家;但你不幸是我薛万青的儿子,你必须成为一个商人,继承我的事业!我不能睁睁地看着我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份家业落在别人手里啊!”

  薛一然被父亲的舐犊之爱打动了,眼睛不禁湿润起来。他轻轻地说:“爸爸,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时,小保姆田娟走过来说:“薛叔叔,薛大哥,吃饭了。”

  田娟是个十九岁的农村女孩,初中文化,是李秀芝从镜湖市一个家政服务中心找来的,在薛家干了快半年了,中等肤色,模样俊俏,个儿也挺高,身材像树枝般苗条;举止伶俐,言语乖巧,薛万青夫妇很喜欢她。

  四个人围着长方形的餐桌开始吃饭。李秀芝给儿子舀着老鸭汤,劝他多喝一点。田娟忽然一派天真地问:“薛大哥,你有没有女朋友?”

  薛一然笑着说:“没有啊!如果有的话,我不就带她回来吃饭了?”

  田娟纳闷地说:“可你都二十八了呀!在我们老家,这么大的男人,孩子都快上学啦!”

  薛一然说:“城里和乡下不一样,城里时兴晚婚,像我这么大打光棍的太多了,很正常。”

  田娟说:“可薛大哥条件这么好,打光棍就不正常!”

  薛一然温和地笑笑,说:“这几年,我在国外求学,比较忙,没顾上谈恋爱。”

  薛万青突然插话说:“一然,你的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了。我现在已经半退了,和你妈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怪想抱孙子的。”

  薛一然说:“爸爸,我刚回国不久,哪有什么合适的对象啊?您就耐心再等两年吧!”

  李秀芝说:“一然,你看你爸给你提的那个副总徐丽娜怎么样?人家姑娘是复旦毕业的研究生,人长得又那么漂亮,工作能力特别强,是我们海天公司的业务骨干。你要是喜欢她,我和你爸都没意见。”

  薛一然嗔怪地说:“妈,你别乱点鸳鸯谱好不好?我和徐丽娜刚刚认识,哪里就谈得上喜欢了?我们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啊!”

  李秀芝说:“你们一起共事,朝夕相处,很快不就了解了么?”

  薛一然说:“那也未必。有的人一起共事几十年,天天见面,也不见得能了解对方。两个人如果不深交下去,是没法了解对方的。”

  李秀芝说:“那你和徐丽娜可以深交下去嘛。”

  薛一然沉默不语。

  薛万青豁达地说:“徐丽娜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和一然也很般配。但你们能否成为恋人,就看两个人的缘分了!现在都是自由恋爱,父母的意见只作参考,不起决定作用。谁当我们薛家的儿媳妇,还是让一然自己决定吧!”

  薛一然向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瞥,说:“这件事情我自己会考虑的,你们二老就不要操心了!”

  饭吃完了,田娟自去洗碗,薛一然陪父母坐在客厅里说话。李秀芝说:“一然,今晚你就住在家里吧,别回市区了。偌大一幢别墅,就我跟你爸两个人,再加上田娟,住着空荡荡的,别提有多冷清了!”

  薛一然说:“妈,我还是回市里吧,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住,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家里反而住不惯。”

  薛一然回国之前,应他的要求,薛万青在镜湖市滨湖区离工业城最近的高层小区“华都馨苑”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精装房,供儿子回国居住。又买了一辆高级的大众帕萨特轿车,给儿子作交通工具。房车都是用薛一然的名字买的,和海天公司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样,都算是薛一然名下的个人财产。

  聊了一会,薛一然起身和父母作别,又向田娟打了声招呼,开着帕萨特离开了“滨湖花园”,穿过工厂区,沿着灯火辉煌的香樟大道,风驰电掣般朝市区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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