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浩瀚天机图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18章 稚子入宫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雪舞与德儿昨晚收拾东西,不知时辰,累了便倒在一堆衣物当中睡了。

  第二日一早洛川过后院来,见室内凌乱,像是遭遇打劫一般。她二人席地而眠,一人仰面,一人侧卧。两手相握,相距便是一臂的距离,却仿若浑然一体。

  昨日饕餮大闹掀翻屋顶数十处,如今屋外忙着修补,她们却睡得深沉,连有人开门进来尚且不知。洛川本是有话想问,却见眼前岁月静好,当事人似局外人。她一向胸襟开阔,虽知德儿天赋异禀亦不曾嫌恶或追捧,只以平常心相待,做足长辈分内之事,将她当做寻常儿孙无异。可世道纷乱,德儿从小没受过苦,性情乖张好不服,虽刻意遮掩亦不能瞒得日久。她的弟弟凌仲贺从小亦是这种性格,只是男子开疆拓土,须有英雄气概,但女子强硬是非多福。不日便是婚期,她曾探问宫中情况,回她一切照旧进行。毕竟多时不曾私处谈心,她也不太知道弟弟如今心境,只盼德儿有良人指导,懂得相夫教子妇人之德,她便也能放心一二。

  虞夫人此时也在忧心此事。在大婚前夕发生凶兆,她心中惴惴难安。虽然并无分毫损伤,尤是奇异之事易落人话柄。小时德儿淘气,每每玩至尽兴方归,顺儿便总会编造一些谎言罗列德儿罪状,给她责罚德儿的契机。顺儿从小合群,其心其情与大多数人无异,不过是柴米油盐,乐于攀比,追求阳春白雪,众人之上。既然顺儿看不上德儿,可见失了家庭庇佑,德儿也必遭人白眼。她又是个沉不住气的性格,很难不因怒生祸。但到底女大不中留,也该让她吃点苦头。人之一生,是要坚持自己,还是云云从众,是个早晚都会遇见的问题。不可因一时不忍便剥夺了她成长契机。宫中是个好地方,大富大贵相聚于此,彼此制衡互不相让,且看德儿是站队还是蜷缩一方。人生有很多路,是不管快乐痛苦的必行之路,过而成佛,不过成魔,然而无论成了什么,终是归处。人之一生,便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无需挣扎,强求不得,惟愿顺流而下,信手摘花,盈握暗芳,心知足以。

  进宫的路好长,仿佛经历了一次兴衰。雪舞那隐隐作痛的小腹和不能停下的脚步像在穿越某种流年。是哪里飘来了躲不掉的劫数有人说是前路,她便下意识的望了望前路,的确一丝光亮也无。她半垂着眼,并不是痛心的表情,泪却被寒气吹成冰晶,凝在睫上。脑海中反反复复,总是那决绝的一幕

  “你不是说德儿给你的快乐比不上我的爱吗,那何要跟她去”“为什么不说话你想一个理由都不给我,就这样静静的走掉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告诉我。”即使是这样忿恨不明的时刻,他也不舍得用力抓她的手。他总是想呵护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已注定了无法忘怀,无法克制。

  “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所以不能放手。”她要努力的抑制泪水,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好哭的。

  “那你对我的承诺呢全都忘掉了吗”

  “不是忘掉,只是”泪水模糊了一切,现实便离自己更远。

  看来但凡有的选,真的不能随便下凡,不管是再洒脱的灵,一旦来了人间便会各种矫情各种拘泥,即便是如此短暂的分离,他也要将你剥皮抽筋,感性至此。也罢也罢,他为了我,不惜随我转世,在这世间耗尽栩栩芳华。可是我真的有点搞不定了。怎么办

  “原来我终是及不上她。”向节终是落寞而去。

  “是你的处境并没有什么需要我担心的呀”昨夜不休不眠的缱绻也丝毫满足不了他,他终是要紧紧将你锁住,让你的周围充斥着他的手、他的眼神、他的呼唤,唯有他,不能有旁人,即使那旁人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人生真的好苦,苦到你不知如何将它满足,它像一个张着大口的兽,总是不断需索,嗷嗷待哺。她真的好累,累到好想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德儿冲下御辇,抱起晕倒的雪舞。她尚且不知她曾恶斗凶兽,也不知就连凶兽都无法伤害的她竟然被情之一字伤到几乎想死。水族本是掌死的灵啊,到底是怎样一种痛,跨越了她们万年的清冷,直戳她从不温润的内心

  “娘娘。这大喜之日脚可不能随便沾地呀,若不然恐”

  “大太监,敢问你高姓”德儿抬头,看着一身喜服的主事太监。

  “这小的姓陈,是张公公麾下的五品宦官。”

  德儿道,“原来是陈公公,有劳了。晕倒这人是我的亲信,请你即刻派人前来救治她。”

  陈公公道,“娘娘还是先上去,有什么事在辇上告知下官即可。”

  德儿道,“如今我两脚沾地,坏了规矩,尚且不能使你事急从权。但凡上了辇,可还使唤得动你”

  “这下官不敢。婚嫁讲究吉时吉日,娘娘这婚嫁对象是当今圣上,切不要为了一个小小奴婢影响了美满姻缘。您且将她放下,我自会叫人来救治她。”

  德儿道,“那也不妨,我从小贪玩,不像寻常女子娇弱,若是抱她上辇,恐人非议。我且不怕什么不祥之说,便抱着她一步步走进宫中亦可。你便快马宣医官在宫门迎接,以免我为了等他误了吉时。”

  “这娘娘不要难为下官才是。”

  德儿道,“若依我心性,眼下她昏迷不醒,我便脱了婚袍去寻医馆又如何只我看她状似沉睡,当无大碍,才与你一番交涉。你莫责怪我为难你。陛下对我礼遇有加,迎亲者众,辇有八抬,我自不会辜负了这份心意,只是我这丫鬟于我,亦是性命般重要。我若今日放下了她,让你们知道我也可以事急从权,将来便不知有多少事会再来逼我事急从权。我今日便要你们这些人都知道,这人于我便是一体的,如今便是我晕倒了,到底是吉时重要还是性命重要,选择在你,实在不行,我便”我便是抗旨不尊粉身碎骨又如何

  她知人多口杂,话不能乱说,虽然愤慨,但到底戛然而止。那公公自然早就深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当下还哪敢与她硬来,只好让她抱着雪舞上了辇,众人加快脚步宣太医去了。

  “呦,人还没到,先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皇帝手里拿着奏章,一边看着一边与张不才叙话。“你说朕娶她,到底娶对了没有”

  张不才道,“陛下喜欢就好。”

  “你怎不让陈公公来回我”

  “奴才怕他添油加酱,误了圣听。”

  皇帝笑道,“仔细想想,朕这是一抬御辇娶了两个,倒也不亏。你去问问她,这合卺酒是不是也得三个人一起喝呀”

  张不才道,“臣惶恐。陛下息怒。”

  皇帝云淡风轻的道,“我有什么可怒的原就知道她是个妖物。只盼别是个天打雷劈也降服不了的就行。稍晚时候你去告诉她,朕乏了先歇下了,让她休息两日,去秀女局跟着新进宫的宫女一起学规矩。若是秀女局的规矩已讲了大半,便交给蓝妃,让她替朕约束,好好教导。等她知道宫为何物,何为礼俗,朕再去见她。”

  “这陛下说的可是蓝贵妃”

  “嗯。不是燕妃,你没有听错。记得,稍晚再去,之前什么话也不要给她,且让她也急上一急。”

  “是。臣告退。”

  皇帝照旧批阅公文,张不才拱手后退至殿外方转身离去。

  “什么陛下当真如此说”燕兰殿中燕妃怒从中来。

  “可不是。娘娘,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打我的脸了。人是他要娶的,一应礼俗也越过了我,如今既进了宫,凡事还要越过我。好啊,既如此,我便等着,看他以后来不来找我。可别先时没有我,待到犯了什么错反成了我的错了。那丫头如今身在何处”

  怜儿道,“应该在太医署。”

  “什么太医署”燕妃那表情,简直崩溃无奈到不行,心道,“文德儿啊文德儿,你进个宫也要比别人出挑,穿着嫁衣去了太医署”

  “这就是命吗总是盼望有个机会能日日见她,却不想机会来了,似乎与我所求无异,其实却又大相径庭。”凌云站在两仪殿的最高处,眺望宫门口的一抹红色。却见一众人等竟往太医署去了。

  他奔下眺楼,往太医署急走。

  “啊没事,就是太久未曾进食,体内的糖分跟不上了。先喂一碗糖水,再拿冰糖放在口中含住慢慢便可醒转了。”

  “慢慢是多久”德儿问太医。

  “这个嘛,不能急于一时。若是担心,便半个时辰喂一碗糖水便是。等她醒了老夫再去请平安脉,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

  “是啊。前几日还见她生龙活虎的守在娘娘的床边等着老臣给您诊治。没想到今日便反了过来”

  “你说什么”德儿打断太医,“你前几日给谁诊治”

  “啊,”太医道,“娘娘那时许是惊吓过度,也并无大碍。”

  德儿道,“我你是说我前几日惊吓过度”

  太医笑道,“娘娘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不记得老臣也是有的。”

  德儿心道,“记不记得你事小。只是我几时昏厥了怎的雪舞也没跟我讲过”

  太医道,“今日是娘娘的好日子,便请娘娘先回去。等这位娘子醒转了老臣再去请脉便是。”

  德儿将信将疑,但人家既把话都说完了,她在这耗着总是奇怪,所以只好由人领着,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皇帝给德儿安排的院子是美人馆。皇帝的嫔妃本就不多,如今却又呈凋零之态,美人馆已许久没人住过,若按燕妃的安排,本是叫德儿去燕兰殿与她同住,谁知皇帝赶着收拾出了这个院子,在十分安静的一个角落。虽然花木摆设不多,却十分合德儿的意。“文德儿,他跟你不是有杀父之仇吗你接受仇人恩惠的速度好像比你爹转世投胎的速度还快呀”

  “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女大不中留,在家呆着也是白受嫌弃。不管怎么说,如今起码有个院子。这若是嫁到别家府上,免不了抬头低头又是一堆亲戚。他气死了我爹,还我一处清静,也算他还了十之一二吧。”

  “文德儿。你真真是相当的没有气节,只怕夫子教你的那些如今已都就饭吃了吧”

  “夫子教我的那些全都不是能填肚子的。还好夫子遇见我爹,也算老有所依,若是不然,那些道理可没法像我一样送他终老,给他祭祀。”

  “啧啧啧,真是唯女子与你不可说呀。”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是什么非竹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正人君子呀。我的人生原则不过就是混吃等死,在此之上便是需要安静,谁来打扰我,我就会告诉他什么叫为女子与我难养也”

  德儿的神思分作两半正在互驳,跟来的人将雪舞抬进去安置,里面的人才出来拜见她。

  紫芸道,“美人馆长史紫芸,率众拜见文美人。”说罢带头拜了下去。

  德儿道,“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我家来客,爹爹都让人提前在大门外候着。你们几个这是嫌天冷在里面猫冬呢吗”

  “这”紫芸道,“我们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以为今日不来了,便先回去了。”

  “以为你当我今天是来串门的呀,天不好就临时不来了你是不是不久前才进宫呀还是说你们宫里流行以为都可以自己以为那还要嘴干嘛专门吃饭啊”

  紫芸本就一肚子气,被德儿这一顿抢白,也懒得分辨,心道,“我可是旧日皇后身边的人,谅她也不敢将我怎么样。”

  “呦,还不说话啦生气啦你这脾气跟我很像,我很欣赏,可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呀要不我打发你出宫去吧我看着你好像也比我年长一些,我都嫁人了你还在这猫着,是挺委屈的。这样,明儿你便收拾包袱走吧。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你看这屋里什么东西值钱,随便拿一两样”

  “诶,美人不可”,德儿话没说完,便被一个小太监打断了,那太监道,“美人屋里的东西切不可随便送人,宫里的东西尚宫局都有记录,细至一针一线都有出处,美人要赏,且等这些东西入了美人的名录方可。”

  德儿道,“这可是奇了”刚要反驳,忽然想起自己在公主府的时候舅娘也搬了好些东西给她布置屋子,她走的时候也都没敢拿,觉得那是别人的东西。她在心里盘算,难道嫁到宫里跟客居别处是差不多的就像去住客栈,走的时候总不能把人家桌子给搬了。如此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于是道,“那怎么办,她好歹跪过我了。那算了,我就当没看见吧。”说着便进屋了。

  紫芸跪在当下,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烟霞也有点迷糊,感觉这个主子的心思不好揣摩。

  后面跪着的那群就更加傻了。

  德儿进屋,摸摸台面,也算窗明几净。她平日就最爱乱扔东西,都是雪舞跟在后面收拾,还总能给她收拾出一个典雅大气。如今雪舞病着,她只觉得这屋里的摆设有点太多,有压迫感,想着还是让人挪走好了。反正又不是她的,碰坏了说不定还得赔钱。正要开口,那小太监却先说话了。

  “雪姑姑已安顿好了,美人便先好好休息,陛下的意思是让您两日后去一趟秀女局,关于宫规什么的会有经验老道的嬷嬷教授您。若是没什么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德儿道,“两日后”

  那小公公道,“原话似乎是先休息两日,然后去秀女局云云。具体的稍后张公公会来详细告知。他如今有些要事走不开,便叫小的先知会娘娘一声。”

  德儿心道,“一件事非要好几个人都说一遍,这宫里行事真是相当麻烦。不就是学个规矩。别的不行,学东西我可不曾怕过。”

  那小公公见她也不言语,便行礼退下了。

  屋外那群宫女太监一直跪在雪地里,德儿不喊他们,紫芸自己也不敢起来,自然也不敢叫别人起来。

  便有个长得颇秀气的小宫女道,这可好,有人想嫁人,连累咱们全在这儿罚跪。

  紫芸一听这话,更是恼怒,虽不发作,却身形起伏,也不知是恨德儿还是恨这多嘴的小宫女。

  德儿自去看雪舞。送她来的那些人已经全退出去了,美人馆原有的都在外面雪地里跪着呢,室内只她跟雪舞两个,倒是图个清静。

  德儿心道,这怪事从来有,只是近来特别多。怎的我竟昏迷到需要太医院院正去看我方才那老头是说了呀,医正们全都出诊去了,只剩了他坐镇。那小太监还说雪舞命好,奉承了那院正几句。我自打进了京也请过两回太医,也从来没请到院正这么个级别的,无非是寻常太医去看看也就很了不起了。难道前两日也是刚好别人都出诊去了,只剩了他在太医院

  哎。方才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似乎近来并无一连昏睡几天的日子。皇诏一下来,基本每天在干什么我都记得,怎的就还至于劳动太医来看我了雪舞这如今又是怎么回事缺糖我文家再没落也不至于少了她一口饭吧那不是饿的怎会胃里缺糖那老头真是太医院院正吗可别是人家诊治的病号吧趁太医院没人,他找身衣服穿上了冒充大夫给人看病

  如此一想,不禁浑身直哆嗦,心道,不行不行,等会儿张公公来了我定要跟他说再请一个相熟的太医给雪舞看看。

  木头在梁上听得德儿心中这般猜想,白眼不知翻了多少个,心道,琉璃,就凭你这想象力,全天下人都不敢占你的先。

  却说烟霞在那揣摩德儿心思,估摸着这一跪可能要到晚上了。往后看看一众宫女太监老妈子,全都垂头耷脑的,却是谁都不敢再言语。如此跪了约有两三炷香的时间,德儿睡了个小觉醒过来,觉得该给雪舞喂糖水了,便叫外面的人道,“进来一个,我有事说。”

  先那长相秀气的小宫女赶紧抢着道,来了来了,我去吧。说着便一溜小跑去了殿内。

  德儿道,你去烧热水充点浓糖水给我,再倒一碗温水。

  那小宫女说道,“主子可是饿了这会儿应该放晌饭了,再不去领怕就没有了。”

  德儿道,“放心吧。我入宫第一日还能饿肚子不成你且去办我交予你的差使,莫再多嘴,要不然便回去跪着,换其他人来。”

  那小宫女一听,赶紧下去干活了。可是虽不敢再说什么,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她惯常偷奸耍滑,点火烧柴的本事欠佳,不一会儿便弄得小厨房冒了黑烟。有懂事的妈妈一拍大腿,说道,哎呦,这是烧火呀还是烧房子。

  烟霞一看,少不得要去回德儿了,便站起身来往正殿去。见德儿正在翻看什么手账,便拜下磕头,说道,“主子。欣婷恐是不会烧火,可否派两个嬷嬷去办娘子的差使”

  德儿抬起头,说道,怎的不会办

  烟霞道,主子出去一看便知。

  德儿也挺好奇,我不过要碗糖水,又不是金水银水,还能有人克扣你的不成

  结果出去一看,见院落东边一处矮屋冒起黑黑浓烟,那小宫女终于肯认输了,正从屋里往这边跑,一边叫道,不好了着火了大家快跑呀

  那场景甚是滑稽,德儿一下就笑了。说道,全去帮忙吧。然后给我一碗糖水。干完活进来跪着,我有话说。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