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夜幕,低沉而喧闹,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门牌,不用看抬脚就能走到的小区楼面。曾诚低着头,埋没在夜色之中,如同城市中千千万万的上班族,下了班就往家里赶。抬脚九阶,平走三步,转身,如此地兜转七次,就是自己的家门。这些数字都不用刻意地去记忆,进了楼道就会在脑中自动浮现。
背影,美丽而娇好,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声音,不用看闭眼就能浮现的唇型齿影。厨房中忙碌着的背影,出现在这间屋里已有七年,她便是曾诚的家。到如今,曾诚却觉得她就像屋里的摆设,成了这间房子固有的一部分,熟悉到忽略般的存在。
进了家门,曾诚疲惫地将钥匙和外套丢在沙发上,抿了抿嘴,调整自己的表情,然后堆起笑,向厨房中正在忙碌的背影走去,“老婆,今天煮了什么好吃的呀”
那背影依旧忙碌,没有因他的问候而停顿,加水、翻炒,铲子与锅底不时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背影的动作熟练而轻快,熄火,上盘,洗锅,一气呵成。一股菜香冒着热气,随着盘子从厨房来到了餐桌。
“老公,今天我炒了空心菜,青椒肉片,还一条白鲳鱼,快蒸好了,你等一下,我去拿。”
声音明快,有条不紊。
还未等曾诚反应过来,那身影从他面前掠过又折回了厨房。鼻尖,一缕熟悉的幽香尚存。待他反应过来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美丽而娇好的背影。
这样的情景,真实地发生在眼前,又仿佛从遥远的记忆中来,似曾相识,模糊了时间。
曾诚搓了搓眉心,从桌边抽出一张椅子坐下,接过递来的米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桌上的菜都是家常菜色,没有繁琐的加工工序,没有高档的山珍海味,每顿菜都是荤素搭配,咸淡适宜,更可贵的是每天的菜品搭配都不重样,可见制作者的用心,曾诚吃起来从不感到腻烦。
曾诚默默地吃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如同之前的每个夜晚那样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然后,收拾碗筷,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但今天,背影的主人并不想保持这份平静,对埋在碗里的曾诚抱怨了起来。
“老公,你知道么,那个晓文,赵晓文,要提正科了,而且还是秘书科的正科。你说,一个连文章都写得不清不楚的人,居然要提秘书科的正科”
曾诚一阵迟疑,没料到这个时候妻子会和自己说话,便停下了碗筷,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那个赵晓文,家里很有钱的那个,把我们主任巴结得不得了,主任见她就跟开了花似的,两个人在一起,那个互相地夸啊,总当别人不存在。呃一地鸡皮。”妻子愤愤地说着,身体更是夸张地抖了下。
“那是人家的能力强。”曾诚面无表情地回答,丝毫不受妻子夸张语调的影响。他的心里清楚,妻子能有这样的失态表现,便真是厌恶到了极点,只是现在的自己,已然对她的表情无动于衷。
“能力强文章都是我写的,凭什么她当科长”
“领导喜欢啊,要不你也让领导喜欢喜欢。”曾诚淡淡地说,“你看你,要是能让领导喜欢,自身又会写,那不是如鱼得水,还要受那个人的气这能力强啊,不仅包括业务能力,还包括沟通能力。我看你啊,后者能力太差”
“你”妻子气结,没想到没能从丈夫身上得到安慰,反得了一番挖苦。
“吃饭、吃饭。”曾诚连忙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就像一列即将出轨的列车,在经验丰富的司机的操控下,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一阵颠簸后的有惊无险。
吃完饭后,曾诚如往常一般,转至沙发处,按部就班地烧水、洗壶,泡茶,品茶。饭后一壶茶,是曾诚晚上的固定节目,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在洗壶,泡茶,品茶的过程中,随着一缕清香滑入喉咙,曾诚就像完成仪式一般,身心受到了涤荡,灵魂归回了。他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感受到真正地放松。
妻子忙完,从厨房出来,挨着他坐下来,刚将头转向他,继续刚才的抱怨。曾诚却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随带着将泡好的茶从茶海中倒出,拎着茶杯往书房走,丢下满腹牢骚却无处诉说的妻子。
茶歇后,曾诚总是在游戏机前打发时光。那个曾经热血沸腾,在游戏厅里跟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在游戏中厮杀的青年,已然变成了只会吃豆子,玩俄罗斯方块的中年。那个曾经在宿舍里跟天南地北的舍友神吹胡侃,随便拉上一个人都能聊的话痨,到现在已然是对着屏幕,半天都可以不说话的宅男。
曾诚点开游戏,对着屏幕上熟悉的欢迎界面,听着电视上不断循环的游戏音乐,却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可不玩游戏,又能干什么呢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曾诚总觉得恍惚,白天,黑夜,电视,还是电视,只不过是从单位的电视换成了家里的电视。生活是如此简单的复制黏贴,记忆中的一年,是衣服从短袖换成了长袖,然后又换回短袖的一年;工作的十年,不过是这样的重复轮换,虽然每年的衣服都有所不同,但这长长短短的变化带给自己的感受却亘古未变,就如同眼前的电视,屏幕变大了,颜色丰富了,游戏的版本升级了,但玩游戏时畅快淋漓地的感觉却再也没有了。
十年,大学毕业后的十年。曾经想在大城市里独自闯出一片天地的他,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强行拉回了老家,在城里安排了一份工作,也安排了一个家。从此,他就如同被丢进水里的炭红,不仅没能放出光和热来,到如今连基本被点燃的功能都不具备了。
妻子是父亲战友的女儿,标准的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就如同他对妻子的了解比他妻子更清楚一样,妻子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曾诚虽不帅,但却胜在眉目干净,标准的国字脸、卧蚕眉,一米七的个头,不算高也不算矮,属于那种安全系数高,带得出去又不怕贼惦记着的居家良品男人,从小就在父母的精心安排下成长,按部就班地读书学习,从不必操心生活中的琐屑,也不会遇到寻常生活的烦恼。
妻子却不同,同样是在军人家庭中成长,但却养成了军人独断的气质,十分地有主见,一米六五的个头,身材高挑,腰板挺立,眉宇间流露出飒爽英气,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中文系,多年的文学熏陶,更增添了女子特有的书卷气息,言语间,文辞流转,尽显温和。曾诚有时也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使得这样的女子愿意嫁给自己。
这样的夫妻组合,男虽无才但胜在安稳,女虽不靓但胜在温良,是多少为人父母所期望的。于是这门婚事就成了别人嘴边的成功案例,常常被他人当作样板,特别是结婚以后,这两口子不打不闹,出双入对,更是羡煞旁人,不知道耽误了多少热恋中不顾一切的青年男女。
说起两人相识的过程,父母们功不可没。
第一次与妻子见面,是在父母家的客厅里。那时的妻子,刚大学毕业,正是青春芳华,青涩未脱,言行举止间,谦谦得礼,仪静体闲。如果用“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形容女子,那便是如妻子般温婉如水,一下子就给曾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妻子那时刚分配到城里,人生地不熟,便将曾诚的父母当作了依靠,常常得了空便来拜访。曾诚的父母对她是十分的满意,早有心将她收下,有事没事也常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再次遇到妻子时,是应了父母的要求,将父母备着的一些特产捎给老战友,并顺道将在家里见过面的战友女儿送回去。曾诚原本不知道这个中缘由,只是顺从父母的嘱托。毕竟是长辈交待,又是要拜会与父母相识多年的故人,曾诚十分地尽心,生怕出了差池。可这一来二去,曾诚自个儿感觉出了些意思来,心思就往男女朋友的方向去了。
老战友那边也相当的重视,夫妻俩亲自到车站来迎接他们,还特地把曾诚拉到一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了解个遍。尤其是看到特立、不听话的女儿如公主般被人伺候,隐约有了小女人的模样,老丈人那是十分地开心,加上这知根知底的家境,那更是万分地放心,胳膊肘子立马向外拐了去,帮着卖起了女儿来。
就这样,在老人们有心的安排下,曾诚与妻子的关系突飞猛进,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