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熊孩子（二十四）
去阿哥所的时候, 明华让那小太监跟在她的身边, 问道“八阿哥怎么会突然着凉了”
小太监低垂着头道“前儿夜里阿哥爷渴了, 可是院子里的碳不够了, 到了半夜炉子就灭了, 嬷嬷找不到热水，阿哥爷就将就着喝了两口冷茶，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下雪了, 八阿哥是骑着自行车去上书房的, 那么冷的天，他被寒风吹了一路, 下学回来的时候就发热了。”
“八阿哥的碳为什么会不够用发烧了以后请太医了吗”碳不够用这怎么可能
明华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她一直跟着皇贵妃处理宫务, 亲眼瞧着皇贵妃将皇子公主们的份例拨了下去。阿哥爷们都金贵, 便是短了谁都不会短了他们的, 他们的碳, 足够他们用一个冬季且绰绰有余了，怎么会不够用
再者, 阿哥所就那么点地方, 若是八阿哥请了太医, 其他人必定会知道。八阿哥是养在惠妃名下的, 就算为了不叫人说道，大福晋也会出面为八阿哥打点, 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小太监低垂着头, 嗓音有些稚嫩“内务府送来的碳总数是够用的, 但前几天下雪的时候，院子里的奴才不精心，叫阿哥爷用的银霜炭全部被雪打湿了。剩下的碳是奴才们用的，那碳烧起来时烟气大，奴才们怕熏着八阿哥，也不敢给他多用，都是前半夜烧着炉子，叫人看着，等炉子灭了后才敢去睡觉。至于太医阿哥爷说他没有什么大碍，若是叫了太医又要惊动许多人，在被子里捂捂就好了”
听着这话，明华就明白了，八阿哥这是怕麻烦大阿哥和惠妃。康熙把良贵人和他送去惠妃那里，其实就是想让惠妃多照顾这对母子，免得叫他们被奴才给欺负了。可良贵人和八阿哥就真的能理直气壮地什么都去麻烦惠妃吗不会，他们只怕自己会给惠妃添麻烦，叫惠妃厌恶了他们，那以后的日子，才叫真正的难过。
也真是因为如此，八阿哥小小年纪便格外乖巧懂事。
说完了这个，明华也就到了阿哥所，她没有去六阿哥那里，直接去了八阿哥的院子。
八阿哥正在书房里看书呢，一听到外面的通报，忙起身迎了出来。明华看他嘴唇起着皮，披风都没有披一件，就急急忙忙地迎着冷风走了出来，对着她行礼道“明华姐姐”
明华一把抓住他的手，探了探温度，觉得还算暖和，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八阿哥的奴才还没蠢到敢欺负主子的地步。
她赶忙拉着八阿哥往书房里走去，然后嗔怪道“自家姐弟，做什么这么客气”
书房里烧着碳，暖和倒是暖和的，但是正如小太监所说，烟火气特别大。八阿哥觉得有些难堪，坐立不安地看了眼明华。但明华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碳烧出来的烟火气，而是坐在他对面，催着他的奴才给他披上了一件厚衣裳，然后才道“姐姐今儿馋了，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些吃的，等会儿就能送过来了，小八和姐姐一起吃点吧。”
八阿哥听到这话，转头就看向了带着明华过来的小太监。他年纪小小的，眼神却十分凌厉，看得那小太监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华就拍了拍他的手，道“看什么呢我瞧着你这几日精神头不是很好，是不是生病了有没有叫太医来瞧瞧我原是要去四哥那里的，但是听说四哥在礼佛，给太皇太后抄写佛经，六哥又说要改良自行车，没工夫搭理我，所以我就来你这儿坐坐，你不会嫌弃姐姐烦人吧”
八阿哥抿着唇笑，带着羞涩而乖巧“怎么会，明华姐姐随时过来，弟弟都会扫榻相迎。”
别说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不会轻易拒绝周围的人，就算是要拒绝，也不会拒绝眼前之人。
因为眼前这位明华姐姐，是除了额娘以外，在这宫里唯一不带任何目的对他好，给了他公平和尊重的人。
惠额娘对他也是好的，她会敲打太监和嬷嬷们，叫他们好生照顾他，不许他们欺负他，在他生病时，她也会焦急地请太医来看他，可他明白，那不过因为他是皇阿哥，惠额娘是看在汗阿玛的面子上例行公事罢了。他仍然感激她，若是没有她，他不会平安地长得这么大，受到的欺负也只怕会更多。
来了上书房以后，看在惠额娘的面子上，大哥也算照顾他，偶尔也会带着他一起上课。大嫂子进门后，对他比对别个要额外照顾，有什么东西也会打发人给他送来。其他哥哥们呢，对他客客气气的，不会欺负他，却也不会深交。
明明上书房里有这么多人，他却仍旧感觉到了孤单。以前在惠额娘那里的时候，好歹还有额娘陪着他，母子两个，是心贴心的，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唯一叫他感受到慰藉的，也只有这位未来的六嫂了。
明华姐姐和大嫂子不一样。她和四哥关系好，这无可厚非，可除了四哥之外，她对他们兄弟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她不会因为太子地位尊崇，而刻意去讨好太子，也不会因为大哥是长兄，而刻意和他交好。
她对待他们，都是一样的用心。每次给四哥和六哥送东西的时候，她会给其他兄弟准备一样的东西；去六哥的院子里时，她会注意到他喜欢喝的是和三哥一样的蜜水，他喜欢吃的是金丝枣泥糕；给兄弟们送布料的时候，她会注意到他喜欢的是浅色的衣裳，因为他觉得那会让他看起来更没有攻击性；送给他的自行车，是特意根据他的身量打造的；六哥烧制出玻璃以后，各处都来宫里求汗阿玛，想要插个队，提前给自家院子里的窗户安上几块，索额图甚至私底下找到了太子，想要叫太子和六哥说说，先给赫舍里府里送一些，那会儿七哥院子里的玻璃才安好，正好轮到他，他知道自己势弱，在宫里总是要受些委屈的，所以早就有了被人截走玻璃的准备，可那会儿也是她，不顾太子可能会生气，坚持先给他的院子安装上了玻璃。
这样的事儿，其实很多。明华姐姐，是唯一一个叫他觉得自己是被当做一个皇阿哥尊重着的人，他在她那里得到的，和其他兄弟是一样的。
他打心眼里感激她，又怎么会拒绝她呢
“那感情好，”明华就弯着眼笑了，目光特别温柔明亮“我还担心我等会儿没地坐，要回永和宫去呢。这厢，我就谢谢八弟了。”
明明是想叫他吃些热乎的，却把原因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八阿哥看着她，觉得自己心里热乎乎的。
没过一会儿，御膳房的太监总管亲自带着东西送到了阿哥所，他恭恭敬敬地请罪道“奴才也是才知道，御膳房里竟然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问主子们勒索银子。那几个奴才不懂规矩，奴才已经将人退回内务府了，还请格格和八阿哥治奴才一个失职之罪。”
这是把御膳房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推到那几个太监身上了。
明华也不去反驳他，只是叫人打开了那几只在里面搁在炉子的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这一回御膳房送过来的，不仅仅有清淡的白粥，还有蔬菜海鲜砂锅汤，熬的香香的鸽子汤和擀的薄薄的面饼，以及其他配着吃的小菜。
明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拿了筷子给八阿哥，道“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八阿哥看了眼还弯着腰站着，不得明华吩咐不敢起身的御膳房太监，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从明华手里接过了筷子，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温热浓稠的粥滑入胃中，仿佛整个人都暖了起来。除了兄弟们聚餐时，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热乎的饭菜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怪不了这位总管太监，大哥他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他们各自有额娘关照，能在自己院子里修一个小厨房，会有额娘额外的补贴，比如五哥，除了宜妃娘娘以外，皇祖母也会时时打发人来送些东西，所以他们压根就不在乎御膳房送过来的东西。
也只有他他没有那个资本，便显得格外可怜。
他们慢悠悠地把饭食吃完了，明华都没有让那位总管太监起身，一直到宫女们收起了方榻上的碗筷后，木香才进了门，在明华耳边说道“莫大厨和丁大厨在院子外面候着，想要求见格格。”
她这话一出，明华就看到御膳房的总管太监似乎松了口气。
得了，人家这是在来之前，把后路都给安排好了。
为什么明华会这么想因为这莫大厨和丁大厨，就是教明华厨艺的那两位御厨。
因着身份上的关系，明华没有对这二位行弟子礼，但除了弟子礼以外的东西，比如四季衣裳，四时八节的礼物那都是有的，虽说是比不上南怀仁那边亲自找了个人伺候，但大面上是没有错的。
因着这个，这两人在御膳房就格外有面，纵然没有什么职位，他们说的话，也算有些分量。
明华看了木香一眼，道“别叫人在外面站着了，把他们请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这两人就进门了。莫大厨是瘦高个，丁大厨是胖高个，两人瞧着身子都十分结实。
也是，做菜的人，那是得颠锅的，要是没有力气，这活儿就干不了。
明华还是很尊重他们的，莫大厨和丁大厨一进屋子，刚想行礼，就被她拦住了“您二位教导我许久，也是我的先生，这礼就免了。”
这莫大厨和丁大厨便起了身，又向八阿哥心里。
八阿哥虽然年纪小，但人家这情商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直接起身，亲自虚扶了一把，道“你们既是明华姐姐的先生，我这做弟弟的，自然也是尊重你们的。来人，搬两把椅子给两位师傅坐。”
他这么一来，既给足了明华面子，又给了两位御厨面子，两全其美。小小年纪，就能把场面做的这么好，真不愧是以后的八贤王。
明华又看了总管太监一眼，然后去问莫大厨和丁大厨“您二位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莫大厨便小心翼翼道“是这样的，御膳房积弊已久，海总管一直都想要改善，只不过这御膳房的副总管，是内务府总管凌普安排的人，说是专为太子爷准备膳食。这位副总管素来眼高于顶往日里总有些不妥当的言行，因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出了事儿，别个都送回内务府了，只这位副总管，便是总管也不好出手整治，且这回，他又闹着要将他的徒弟们要回来，总管不在，这事儿也没人处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御花园扫地的还要拉帮结派呢，更何况是御膳房这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早期御膳房的氛围极好，便是竞争，也是看各自的手艺，但那位副总管过来之后，便开始捧高踩低，勒索那些不得宠的主子们身边的奴才，带坏了整个御膳房的风气。可他偏偏又有来头，谁都不好动他，只能由着他作威作福到现在。
莫大厨耿直，丁大厨圆滑，但总算还是讲规矩的人，最是看不惯副总管那嚣张跋扈的面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们便想着能把副总管踢走，所以特意来走了这一趟。
明华有些无语，不过是给八阿哥送点膳食，都能扯出这些拉帮结派的破事。不过连丁大厨这样通人情的人，都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过来找她说话，想必那位副总管，是真的做的十分过分了。
想了想，她就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她特意转向御膳房总管，对他道“你也起来吧，往后主子们的事情，都上心些。”
八阿哥这里都是这样的伙食，还不知道公主们那里是怎么样的。
御膳房的总管太监，这才敢直起弯了许久的腰，和莫大厨他们一起告退。
等他们走后，明华去看八阿哥，又见到他紧绷的小脸上满是紧张。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他的小太监不过是去御膳房要了一次膳食，却惹出了这样的事情。以他现在的处境，是绝对不想得罪太子的。
这孩子确实不容易，明华心有怜惜，便道“小八别怕，你太子哥哥是极讲道理的一个人，他是太子，也是你的兄长。”
八阿哥好一会儿才稳定了情绪，眼含期待地看着她“明华姐姐，这事儿会安安静静过去的吧”
明华不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会的，太子哥哥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这件事既然是被她挑破的，那就由她来收尾吧。这么想着，她又说道“替你去御膳房的那小太监，我瞧着倒是挺机灵的，如今我身边正缺人呢，不知八弟愿不愿意割爱”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
六阿哥和明华格格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身边怎么会缺人再者，八阿哥身边的小太监，若是真机灵，也就不会被御膳房的人耍了一通后，独自躲在假山后面流泪，从而引出了这一桩事情。
明华讨要他，是怕他被主子们迁怒，想要保住他的命呢。
八阿哥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他感激道“若是明华姐姐愿意调、教吴俊，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弟弟自当是要成全他的。”
吴俊今年十岁，他是八岁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已经陪着他过了两年。这小吴子不算是个顶聪明的人，但他实心眼，对自己格外尽心。八阿哥并不想叫他因为这种事情丢了性命。
得到八阿哥的首肯后，明华才起身道“我得走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缺的，尽管去找你六哥。”
顿了顿，她又道“小八，你是汗阿玛的儿子，是这大清的皇子，没有人能苛待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光明正大和太子哥哥去说，知道吗”
八阿哥乖巧地应了声“明华姐姐，我记着了。”
这宫里哪里有那么多公平明华姐姐深受汗阿玛宠爱，当然可以这么坦然地做这些事。可他不一样，他还有额娘，他还得顾忌着额娘，他得讨更多的人喜欢，才能过的更好，也才能让额娘过的更好。
他，和明华姐姐是不一样的。所以她这话，他是没办法做到的。
就这么着先过着吧，无论如何，都得先等他长大了再说。
明华从八阿哥的院子里出来，就去了六阿哥的院子。恰巧六阿哥不在，守着院子的小太监说他去了四阿哥那里，明华便又赶去了四阿哥的居所。到了那里，她果然看到他们两兄弟在那里商量些什么。
不等四阿哥招呼，她便走了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六阿哥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笑着道“我复刻了汗阿玛的那两张地图，正和四哥在看地图呢。”
这是还没放弃美洲呢明华看向六阿哥，道“汗阿玛不是不许你提美洲的事儿了吗”
四阿哥在一边道“从美洲回来的船队，带回了叫人难以想象的金银珠宝，这件事，叫整个大清都蠢蠢欲动了。无论是对沙俄作战也好，还是对噶尔丹作战也罢，这都需要银子。只怕来年开春，就会有数不清的船队去美洲，人力流失，这对大清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六阿哥便接口道“这倒不必担心，四哥怕人力流失，不过也是为了地里的粮食。汗阿玛正在推广明华的营养粉呢，那营养粉，能让粮食成倍增加，反倒是叫不少在地里干活的人，有了时间去县城打工。四哥，那些财富在美洲，就只会是欧洲人的，若是大清百姓过去了，那赚回来，就是大清的”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在讨论这种事儿呢明华吐槽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汗阿玛又不让你们接触朝政。”
一个是十岁，一个是八岁，不过是两个光头阿哥，能做什么呀还是多关心点眼前的事儿吧。
不等四阿哥和六阿哥说话，她就先把八阿哥的事情告诉他们了“这事儿不好下太子的脸面，所以还得劳烦四哥悄悄去和他说一说。小八毕竟是皇阿哥，是咱们的兄弟，他要是这么被人欺负了，太子怕是又要被人大做文章。”
还不如叫太子亲自出手，还能赚个友爱兄弟、不包庇手下、公平公正的好名声。
四阿哥点了点头，道“这话说的不错，这么着，太子那里，便由我去说吧。”
明华便又道“那我去见一见大福晋，毕竟小八是由惠妃娘娘养着，若是我们越过大哥和大嫂，他们只怕会在心里怪我们。”
六阿哥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和小明华一起过去吧。”
于是，这三人就这么分开了。
明华去见大福晋的时候，大福晋正在看账册。她也没有多寒暄，直接就道“我刚从小八那里回来，他发烧了，却不肯请太医。我想着，咱们好歹比他年长几岁，合该照顾他的，哪里能由着他这么任性，不如直接给他叫个太医吧。”
大福晋忙道“这是应该的，我这就叫人去。”说着，她让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亲自去太医院请太医。
等人走开口，她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对明华道“好妹妹，你这恩情大嫂记住了，等我们爷回来，我们再好好谢谢你。”
在旁人看来，八阿哥就是惠妃宫里的人，是大阿哥天然的同盟，她这个做大嫂的，合该主动地照顾他。如今八阿哥生病了没请太医，她却丝毫不知，这叫别人看来，就是她的失职。
幸好明华发现这事儿后，是先来和他们说的，叫他们有了补救的机会，不然，他们夫妻可就要丢脸了。
明华笑了笑，和她聊起了别的东西。
大福晋是个聪明人，她既然作出了一副照顾八阿哥的模样，就会把事情做的最好，免得叫人指摘。只要她关心八阿哥，什么御膳房送东西不及时，炭火打湿了这些小事儿，她自然也会知道，只要她知道了，她就得帮着解决，那八阿哥的日子，就能好过多了。
只怕，这也是康熙的目的。
大福晋这里的事情好解决，太子那里，却有点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