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
“呜呜呜……”
“呜呜呜……”
凄厉的哭声仍然响在耳边。
以姜望如今在耳识上的造诣竟然也封闭不得隔绝不住!
在此哭声之前五识地狱完全不堪一击。
而心中的惊悸越来越强烈心脏有一种即将要爆开的恐怖感受。让人烦恶、脆弱、厌生!
这是什么怪声?
又是什么存在?
姜望当机立断回剑绕身茫茫剑气咆哮如龙以此应对可能的危险。同时开启声闻仙态以此降服诸音使得万声来朝更是口呼降外道金刚雷音——
“司阁主救我!”
雷电爆开在音纹之中却只是炸开了一两道细小的电芒就已经湮灭。
“呜呜呜……”
此佛门正音竟然也被那哭声生生压下!
这种声音太过恐怖。
姜望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哪怕是开启观自在耳也须是撑不住。
好在下一刻陈朴那温和笃定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的句读非常有力如是一阙长歌演进高峰时那最在节点的几个顿挫。
如此诵声便撞在哭声最关键的部分。
遍传祸水世界的哭声就此消散。
那死死抵在心头的惊悸感也随之消失了。
这哭声之中应有某种大恐怖存在但是被陈朴及时抹去使得姜望这等被波及的存在幸免于难。
而这短暂的正音恶音的交锋几乎是在姜望的耳识世界里掀开了全新的篇章。
声音竟然还可以这样运用?
耳识之道竟有如此高妙的变化?
当初他创造出声闻仙态一是因为声闻仙典打下的坚实基础二是因为在太虚幻境里意外听到了某位衍道存在的本源真音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免于伤害而又侥幸窥得道则才有了使得他几乎在同境争斗中无往而不利的声闻仙态出现。
今次却是近距离直接感受了衍道层次的音杀交锋若是能够消化这次认知好处难以估量。
姜望守心按剑这才有余力看向衍道真君们的战场。
此时那高达千余丈的六臂人蛇整个颅骨已经不见。炽白色的大礼祭火已经燃烧至它的胸膛处使得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以颅为焰以身为炬。
这等衍道层次的存在即便被压制也不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它六条山峰一样的强壮手臂此刻只剩执钺的一条。挥舞起来锋芒毕露道则混转仍有开天辟地之威但也只是苦苦支撑。
在血河真君霍士及与六臂人蛇所在的战场周围根本就空空荡荡所有的其它恶观都被战斗余波扫灭。就连祸水的颜色也是倏然变幻不定。
司玉安和吴病已各行一边各展神威从容漫步间已经扫荡出大片大片的清澈水域。没有任何一头恶观能够给他们造成半息阻碍。
真君强者清理祸水的速度简直恐怖。
陈朴则是一直在观察整个战场除了那一眼落下的大礼祭火并没有给予霍士及别的支援霍士及也的确并不需要。
而方才的那哭声——
沿着陈朴此时的目光看过去便可以看到那层层叠叠的丑陋恶观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破损白衣、极其瘦弱的披发女子摇摇晃晃身上脏污恶臭。因为乱发覆面所以看不到长相但那声音的确是女声无疑。
在她所处的那片水域那些丑陋的恶观完全挤在了一起触须叠着枯爪、蛛毛杂着骨刺如此种种堆似肉山一般。
唯独是这个白衣女子在恶观群中披头散发地站起来站在所有恶观的头顶。低垂着头颅低垂着双臂自腹部不断发出凄厉的哭声。
当然这哭声在陈朴的压制之下再未能向整个无根世界传递。
这绝对是比八臂人蛇更强的恶观。
在陈朴的目光落下去之前她的身外就先一步燃起一圈黑焰。黑焰沸腾高炽圈定了一片为她所影响的空间。
那炽白色的大礼祭火也被拦在其外不能落下!
衍道级的恶观仍然是感觉不到任何灵智存在。但她的强大却是直接碾立在人心深处。
乍一看过去她像是黑色的烛火燃烧在瘫成烂泥的烛泪中。
是的在她的身下那些神临层次洞真层次的恶观正在不断地消融如烛泪一般予她的黑焰以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不知是什么火竟能与大礼祭火分庭抗礼。
这不知是什么恶观对上陈朴竟也半点不示弱!
便在此刻。
一道剑光无由而现。
自无由之中生出因由自无念之中生出有念。
这道剑光分开了黑天与祸水!
却是司玉安在扫清大批恶观之余抽空往那边递去了一剑!
那咆哮的黑焰倏然裂开。
空间也斩开距离也斩开道则也斩开。
那瘦弱的披发女子骤然抬头遮挡面目的黑发一下子散开露出一张没有口鼻只有一只黑色竖眸开在正中的脸!
无比恐怖的脸!
姜望的视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破观里还蜷在那张香案下重病缠磨昏昏沉沉几乎见得到黑白无常的身影!耳中乒乒乓乓是他国强者的恶战?四肢百骸无一不痛是否也在发生诸如蛮氏触氏的厮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微光划破昏沉。如似晨曦挑破夜幕。
姜望的眼睛在此时勃发生机。
赤心神通已然遭受重创不能镇压神魂本我。但姜望修习目仙人日久并非毫无进展。虽无万仙宫之术介但借助如梦令已有几分目仙人之姿态。
你道什么是目光?
当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有了光!
眼中有光的人先给人间以光明才看到了人间的光。
姜望猛地清醒过来。赤红色的火域骤然爆发将扑近的人蛛恶观推开数丈!手中紧握长剑身周剑气纵横仍是余悸未消。
他竟然只是看了那披发独眸女一眼就遭受恐怖影响。
这还是在有陈朴、司玉安两位衍道强者双重压制的情况下!
“没事吧?”许希名一剑横开跨将过来。
“没事。”姜望长舒一口气不再去看那边的战场:“许兄了解祸水可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衍道层次的恶观竟都出现了两头?祸水一直如此危险吗?”
“往日不会如此这一次是什么情况我亦不知。”许希名摇摇头:“孽海自来是三百三十三年一劫从无变化。每逢劫时都会凝聚大量的恶观冲击红尘之门。但这一次劫时还未到却接连出现衍道层次的恶观……至少在宗门记载中我没有看到过相同的情况。”
姜望这时候已经在想不知南夏总督府是否已经收到消息。不知阮泅何时能来。
祸水这里意外频出又有司玉安所说的那不能想其名的恐怖存在影响。他现在觉得哪怕已经有四位衍道强者在此情况也不太把稳了。
作为星占大宗师的阮泅大约是更能探知这一次变化根源的。
“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消灭干净。”姜望有些忧心地道。
“灭不干净的。”许希名道:“世界的负面诞生了祸水恶的累聚化成了恶观。它们是负面的聚合是有生之灵制造的垃圾。在人族主导现世之后几乎可以说祸水里的一切恶观都是人族所产生的脏污。孽海世界好似现世的茅厕恶观好似有生之灵的排泄物。所以清理祸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许希名对孽海的解释让姜望想起来山海境里混沌的那段表达——
“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南渊里排泄!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可凋南渊之外的世界又真的清澈灿烂?”
月天奴那时候说在山海境里凋南渊就是近似于祸水的存在。
姜望今日亲至祸水今日听得许希名对祸水的解读才能够回过头去更透彻地看到山海境。
凋南渊之外的世界是否清澈灿烂在烛九阴出场后姜望也已经看到。
而与之类比的现世如何姜望这一路走来更已经看得很多。
凰唯真对世界的理解真个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化想象为现实近乎真实地完成了“创世”。不仅仅是创造一方天地创造了一些拥有力量的存在。而是在完整地塑造一个世界每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存在每一点历史每一种渊源每一份恩怨纠葛……
但同时更令姜望思之不安的是。
可以类比于凋南渊的这个祸水世界里又会不会存在“混沌”呢?——那种几乎超越了一方世界力量极限的恐怖存在?
司玉安所说的那不能在此念及其名的存在是否就是孽海的“混沌”?
“姜兄在想什么?”许希名问。
姜望自是不能说出名字让许希名惹祸上身只道:“我在想每一个道有所成的修者的确都应该来这里涤清水域。”
“当然!”许希名言之凿凿:“要我说就该立为法典律行天下规定每一个成就神临的修士都要定期来做清理祸水的工作。我真见不得现在这些懒散自私的风气有些人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一身修为于世无用不如拿去喂狗!”
三刑宫虽然强大但要说立法典律行天下姜望也只能劝他少喝一点。
不过不管怎么说许希名的心意是好的。
“定期来清理祸水的确是我辈修士应该做的事情。”姜望琢磨着规划自己以后来祸水的时间:“许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不是跟你说了吗?”许希名奇怪地道:“十三年前。”
姜望手上一抖本该砍恶观脖颈的一剑砍到了面门上愣是多花了一倍气力方才将这颗山羊状的恶观头颅斩开。
瞧这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他三天来一次祸水呢!没成想是十三年!至今也才来了两次!
姜望算是看明白了与向前那种纯粹的躺平派不同许希名是言之凿凿派。虽说总是一副很有斗志的样子并不颓废但行动远不如言语有力。说十二分话做半分事。
真不知矩地宫那等圣地吴病已看起来那么严肃的大宗师是怎的培养出这般真传。跟法家的风格很是不相符。
两人一边斩杀恶观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主要是姜望在补充自己对三刑宫的认知还特意请教了一番囚身锁链。
正这么持续着耳中忽然听得浪涛之声。
姜望一剑斩退恶观回身看去正看到一条血舟自远处乘风而来。
速度快绝须臾已近。
血舟上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约是中年人模样长相瞧来很是斯文头上斜插一根乌黑发簪。
整个人的气质是极儒雅的。
但态度并不温文。
其人踏血舟而至远远见得姜望便皱眉道:“你就是齐武安侯姜望?”
“正是在下。”姜望解决了面前的恶观很有礼貌地问道:“阁下是?”
此人显然是个非常自我的人物不答只问:“你在此做什么?”
见他如此无礼姜望也只是耸耸肩:“你已经看到了。”
来人又问:“苏观瀛或者师明珵不来?阮真君呢?”
姜望耐着性子道:“我先得到消息所以先赶过来这是我自己的态度。至于南夏总督府方面会让谁来祸水恐怕你说了不算……你是谁?”
此人看了他两眼并不说别的话只是脚下一点那血舟便又疾驰而远向着几位衍道真君的战场而去。
“啧他可真是目中无人。”许希名在一旁撇了撇嘴。
姜望这才想起来此人更是看都没看许希名一眼淡声问道:“这人是谁?”
“彭崇简咯。”许希名语气随意地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当然他的确很强就是了。”
血河宗左护法搬山真人彭崇简!
在接连见过好几位衍道强者后一位当世真人已不足以让姜望动容了。
但彭崇简的出现无疑说明祸水的形势又严峻了几分。
不然在血河真君霍士及已经在场的情况下何至于让血河宗内部排名第二的人物又参战?
“他很强?”姜望问。
许希名道:“当年同洞真无敌向凤岐大战三天三夜才输了半招而已。”
说着他扭头瞥了瞥见得彭崇简确实是远了才道:“你看到他头上的那根发簪没有?”
“有什么玄机吗?”姜望问。
“那是太嶷山!夏地不是有个‘锦绣华府十三峰’吗?里面排名第三的本该是太嶷山在梁国复国战争期间被他搬走了。”
姜望一时失语。
彭崇简的强大的确已无须做其它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