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三月27日，上午，近十点。

  达连市一栋被临时租下来的老旧楼房内。

  剧组的道具人员忙碌地走来走去，最后一遍检查导演交代下的各种布置，是否到位，摄影组在忙着调校机位，演员则是已经基本上各就各位。

  彭向明貌似散步一样，但还是又到处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这才走回到监视器后面，一屁股坐下。

  徐精卫拍拍彭向明的肩膀，笑着说：“别那么紧张，你又不是第一次导了，放松点儿，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彭向明笑了笑，没说话。

  不紧张才怪了。

  几千万的钱在里头，这是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恨不得每个细节都盯着才放心——他跟柳米说自己要收心、要清心寡欲，专心在电影拍摄上，可不完全是托词，他是真的很看重这部电影。

  原时空的原版辉煌大卖，票房与口碑齐飞，用事实证明了，这部戏的底子实在是足够好，要是到了自己手里，明明有原版可以抄，还抄到狗屁不是，可就是在是说不过去了。

  他特意挑选了这栋大楼，作为开机的第一个场景。

  其实《无间道》这部电影，内景特别的多，很多场戏，都是互相之间隔空进行的复杂而机敏的勾心斗角，但却勾勒出了相当出彩的悬念和气氛。

  其中警方和毒贩之间的第一次隔空角力，就诞生了那条著名的短信：有内鬼，终止交易。

  而现在，彭向明选择的这第一个场景，要拍的，正是毒贩老大韩琛一方在这次角力之中的镜头。

  这里的主要镜头，对准了男主角陈永仁和毒贩老大韩琛。

  但是群演也不少。

  拍摄计划里，预计要在这里拍五到六天。

  当然，因为今天是开机，所以，即便是没有戏份的演员，也都尽量赶过来了。

  柳米则临时充任导演助理，负责给端茶杯。

  十点十分，眼看一切都布置就绪，彭向明起身，拿着大喇叭，喊话：“这样啊，咱们事先有剧本围读会，大家对剧情都很熟悉了，那现在，接下来的几天，咱们都会在这栋楼里拍，客串的泰国演员，要明天才能到位，所以今天，咱们就先拍几场短镜头，陈永仁，先从你开始。”

  “现在，无关人员退场，咱们先走一遍，试试戏，预备……”

  那边剧务拿着板子，“《无间道》第76场第一次，开始！”

  其实镜头特别简单，男主角陈永仁貌似在出神而已。

  剧本围读会期间的单独交流，彭向明就一再跟秦园交流过他的发力方向，因为这部戏虽然是警匪片，但几乎没有什么动作戏，而大量的文戏之中，除了双方隔空的斗智斗勇之外，最吸引人的，就是男主角陈永仁的静默的表情戏了。

  所以秦园为此苦练表情和眼神。

  事实证明，效果很好。

  “好！过！那现在，正式开拍！”

  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姿势，几秒钟的时间，顺利通过。

  “好！过！”

  彭向明的话声一落，现场顿时响起大家自发的掌声。

  这个时空，没有轰空，没有轰空电影，也自然就没有人把那些开机要斩猪头啊烧香之类的习俗带过来，所以拍戏就是拍戏，讲究点儿的，开拍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大吃一顿，第二天开始干活儿，或者开个开机发布会什么的，也算。

  但更多的，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仪式性的东西。

  为什么第一个镜头选的那么简单，要的就是个顺顺利利的好兆头。

  这就算是一个小仪式了。

  这个镜头一过，电影《无间道》的拍摄，就算正式开始了。

  …………

  柳米站在导演椅后面，手里拎着个大号的不锈钢水壶，眼睛不断地在场中看来看去，目光时不时地就落在站在角落处的安敏之身上——审慎且警惕。

  这部戏一共就五个女角色，外加一个制片人安敏之，加一起，一共就六个算是有些姿色的女人，她自己还占了一个。

  所以，她本来以为自己足可以摆布得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打量的。

  但这些年在特殊的家庭里长大，却使得她从小就养成观察环境、观察身边的人的习惯——认识的人都知道她有一副标志性的大小姐脾气，却殊不知，她发脾气是针对人的。

  什么人可以发脾气？什么人不能发脾气？

  这都是观察来的。

  作为一个六岁的时候就被老妈带着出去捉奸的大小姐，她从那时候起就开始隐约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稳固不变的。

  你必须及时地察觉到变化，才能从容地应对变化。

  比如说，大学期间，她对齐元极为厌恶，几乎不可能共存，那个时候，无论对彭向明还是对齐元，她的脾气都大得很。

  但后来，当她意识到彭向明正在飞速崛起，随时都可能完全脱离开自己伸手能够到的范围，而齐元已经领先了自己好几个身位，在轰的一下爆发过之后，她很快就认清了现实——要么干脆放弃，要么，如果不舍得放弃，那就得委曲求全。

  所以，她飞快地跟齐元取得了暂时的妥协。

  一来暂时缓解掉齐元带来的挤压和竞争，先把自己送到彭向明身边去、站了位子再说，二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对外防守了。

  开玩笑，彭向明就算不红，光凭这张脸，都能把自己跟齐元迷得不行，他一旦红起来，再挂上个才子的名头，那还能控制得住？

  现在看来，她觉得自己的策略是对头的。

  首先就是彭向明几乎算是默认了自己是他女朋友这件事，而齐元虽然不怕自己，但也基本上没有了彼此直面的那种竞争——如果单纯只是一个齐元，彭向明在外头养着她，柳米觉得还基本上可以接受。

  她知道，彭向明跟她，是真的有感情的。

  至于跟彭向明传绯闻的那几个，都不值一提。

  蒋纤纤明显是卖身谋出名的，她跟彭向明之间，是负责挣钱的打工仔和老板之间的关系，只是添了陪睡的业务而已，蒋纤纤跟彭向明之间，基本上不可能有像自己和齐元跟彭向明这样，相识于微末的那种感情。

  像这种女孩子，彭向明就算玩一百个，都不会让自己感觉到威胁。

  孙晓燕年龄太大，比彭向明大了足足六七岁，这多少算是个劣势，但她更劣势的是，她只是个演员。就算再红，也只是演员。

  所以，跟蒋纤纤的定位类似，柳米无比的确定，像这样的女人，彭向明可能馋得很，但同样，她们绝不会对自己构成真正的威胁。

  此前柳米一度认为，周舜卿恐怕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那个女孩太漂亮了，连自己同为女人，都觉得她实在是冷艳过人，再加上这次的《无间道》拍摄，周舜卿的老爸程遇还成了双主角之一，周舜卿更是有充足的理由会来探班，所以柳米就决定，要留下来，瞄着她，看看她跟彭向明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至于其他人——柳米来到之后，只观察了两天，就初步确认，那个叫邹小伊的女孩，应该的确是如彭向明所说，是走关系进来混个资历的。

  她是不是想勾搭彭向明，暂时不好说，但自己既然在这里坐镇了，就肯定不会给她机会了。

  而且，她的戏不多，就算在这里多赖几天，也绝对没自己能熬。

  曾柔应该是的确跟彭向明没有任何暧昧关系，排除。

  这样打量了一圈，柳米本来已经多少有些放下了心来，准备一边盯着那个叫邹小伊的女孩，一边随时等着周舜卿来，但这两天，剧组眼看开拍，她却忽然又意识到，那个叫安敏之的老女人，居然是个巨大的威胁！

  当然，据说她都快四十岁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过去直觉地忽视她，不是没有道理的——齐元说她俩有暧昧，可能滚过床单，柳米也只是不屑地付之一笑，就算彭向明口味奇特，喜欢老女人，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又能被他喜欢几年？难不成他还真能口重到放着一帮年轻漂亮的女孩不要，娶个老女人？

  但是忽然之间她发现：彭向明居然真的是很倚重安敏之！

  这个时候回头去分析，她赫然发现，安敏之不但是《无间道》剧组仅有的两个制片人之一，同时据说还会在电影拍摄结束之后，到彭向明的那家影视公司去做总经理——她此前从没想到，居然还能有人从这方面迂回进攻！

  老妈传授的经验，都是用真实的经历得出来的——对于一个事业型的男人来说，一个女人再漂亮，都比不上那个能成为他左膀右臂的“普通”女人！

  所以，大意了。

  主要是自己对彭向明的判断，一直都没跟上他的成长步伐。

  他窜起来的实在是太快了！

  事实上，在发现了安敏之跟彭向明之间频繁的互动，和眉眼间的那一抹暧昧之后，柳米就开始默默地反思：原来他已经从一个明星，在逐渐变成一个事业型的男人了！

  “咔！停一下！”

  彭向明起身，向演员走过去。

  剧组暂时停摆，因为导演要向演员讲戏了。

  柳米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下意识地欣赏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剧组掌控一切的这种感觉，却忽然间警惕心起，下意识地扭头。

  那个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来了。

  她脸上带着很友善的笑容，伸出手来，“柳米是吧？你好，我叫安敏之。”

  柳米只反应了不到0.1秒，就也笑着伸出手去，跟安敏之从容地握手，“安总你好，我是彭向明的女朋友。当然，现在是您手底下的小兵，我是导演助理。”

  安敏之笑起来，松开手，“听彭向明提过，你果然是好漂亮啊！”

  卧槽！

  听她这语气，看她这笑容，柳米顿时就明白，自己此前的判断没错，这个安敏之年纪虽然大，但她的年龄却不是白长的，果然是个高段位。

  “哪有！我就是最近闲着，跑来蹭剧组的盒饭吃的。”

  哼！老爸的加老哥的，本姑娘这些年撕了不知道多少贱人了，管你段位有多高，反正我现在卡住位了，还能怕了你！

  安敏之闻言又笑起来，“那正好，你可得多留点神，帮我盯着点儿，那个叫邹小伊的姑娘，看样子挺喜欢彭向明的。可别让他俩在剧组里闹出事儿来！一旦闹出事情来，传绯闻还好说，我怕影响正常拍摄。”

  哎呦嚯！

  挑衅！

  还双关！

  果然段位不低！

  柳米笑着回应，“好嘞！您放心，有我在呢！彭向明一定老实！”

  安敏之闻言笑起来。

  四十岁的老女人，笑起来居然风情万种。

  “回头闲了一起喝咖啡。”她说。

  柳米当即就笑着说：“好啊！欢迎到我跟向明的房间来坐坐，我带了一套手磨的工具，过来喝我冲的咖啡？”

  “哦？你也喜欢手磨咖啡呀！那太好了，有时间咱们好好交流。”

  “好！随时欢迎。”

  彭向明走回来了，还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柳米跟安敏之，伸手要水杯，柳米赶紧把杯子拧开，给他往壶盖里倒上一杯，递过去。

  他吸溜吸溜地喝了两口，问安敏之，“刚才觉得我拍的怎么样？”

  安敏之笑起来，“挺好的，你的艺术直觉一向都是顶级的！放心拍！”

  彭向明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水，把壶盖递回去，自己一屁股坐下了，抄起地上的喇叭，“全体都有啊，再来一遍！”

  那边负责监制的徐精卫跟摄影指导赵新圩的交流似乎也随之结束，走回来了。

  安敏之和柳米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安敏之起身走开了。

  徐精卫走过来，彭向明问：“沟通好了？”

  “没问题！”徐精卫的回答很简洁。

  作为监制，其实他最主要的职责是两条，一是在开拍初期的磨合阶段，帮彭向明这个新手把把关，二是彭向明去演青年陈永仁的时候，他做一下执行导演。

  剧务的板子很快出现在摄影机前，“《无间道》第84场第三次，开始！”

  ***

  身体状态不是很好，今天不一定有第二更，提前周知，勿怪。

  不过我会尽量写，只是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