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关茜明显是带着目的来的。

    而且目的很明确。

    但是很显然，彭向明并没有任何要跟她合作，或者说“拉她一把”的想法。一来没交情，二来已经没位子了。

    自己身边的人还捧不过来呢，怎么可能便宜给她呢？

    但她这个人特别会说话，总是能把话说得让你听了心里特别舒坦。

    所以跟她在一起吃饭，只要你不接她的暗示，那就是整体上很愉快的——至于她是不是愉快，那就不知道了。

    一瓶酒下肚，饭也吃完了，眼看闲聊几句就该散场了，关茜明显有点着急起来，赶紧叫了一壶茶，想跟彭向明多聊一会儿。

    但喝了两杯茶之后，彭向明就果断地起身告辞了。

    彼此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又混一个圈子，且关茜又是师姐，说过好几次要约饭了，自己也答应了，从来没有回绝过，那她就至少也有这么一次的面子，彭向明必须要出来跟她吃这一顿饭。

    但除了这顿饭之外，别的交情，就谈不上了。

    所以，纯应酬。

    为了一些其实没什么用的虚假的友谊和人际关系。

    关茜当然不想让彭向明就这么走掉，但她这个人做事情，又向来不太喜欢把事情做得太表面化——她喜欢玩暗示。

    之前还没红起来的时候，她必须这样弄，必须给那些色眯眯的男人们以各种各样的暗示，先把角色搞到手，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想办法把暗示好的事情慢慢卸力，总之闪转腾挪，各种狐假虎威、各种借势，直到彻底把事情否认掉。

    虽然说起来不怎么光彩，但她的确就是靠着这种灵活的手腕，和的确骄人的美貌，一点一点就这么混起来了，并且抓住机会，一举上位。

    让以前那些还敢躲在暗处觊觎自己的家伙，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有仇恨也只能自己憋着——东胜的江湖地位，绝不是他们敢轻易挑衅的。

    但是到了现在，她肯定是已经不愿意再玩这一套了。

    今日不同往日了，自己的地位升上来之后，还让自己有求于他的，已经都不是小人物，再玩那种伎俩，一旦得罪了人，是真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的。

    就比如彭向明，他现在的江湖地位在那里摆着，虽然很难说在娱乐圈有多大的权力吧，但至少人家就敢完全不甩冯远道，光这一点，就绝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当然也不会像以前自己碰到的那些小鱼小虾那样，会那么容易就让自己蒙混过关——照他的名声来说，他甚至敢随时把暗示办成明示。

    所以，再不情愿，此时她也只能目送彭向明离开。

    等把人送走了，关茜的助理才终于有机会跑过来报告，说是彭向明带来的一个助理，已经把账给结了，自己想拦，但没拦住。

    关茜闻言愣了好一阵子。

    也就是说，饭是吃了，但客是彭向明请的。

    偏偏自己刚才又是溜须拍马，又是各种暗示的，彭向明都没接招——以她的聪明，当时就明白了，这顿饭，没吃出应有的效果来。

    想了想，她躲进包间，给彭向明打电话过去，等那边接通了，开口就说：“向明，你真不够意思，不说好了我请客的嘛！”

    电话那头，彭向明哈哈一笑，“嗨，谁请不一样啊！说了那么多回要一起吃个饭，一直没吃成，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这回你就当让给我了！”

    关茜忽然发现，其实彭向明也够会说话的。

    不过这句话，倒是正中她下怀，她当即就说：“那要是这样的话，咱们这么着，过两天，抽你的工夫，咱再约一次，这次约晚上，你好能轻松点儿，喝点酒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彭向明又是哈哈地笑，“再说再说！我酒量其实不行！主要是最近一直挺忙的，回头吧，回头凑咱们都有时间的时候，行吧？”

    听了这个，关茜心里顿时就一凉。

    久在场中厮混，她哪里会听不出来，这其实就是婉拒的意思！

    难不成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

    怎么感觉彭向明完全不吃自己这一套？

    “呃……”

    “那行师姐，那咱们先就这样？”

    “嗳，你等一下……”心念电转，关茜知道，再含蓄不得了，“向明啊，其实主要是想跟你说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呢，你走的太急了。”

    “嗯，那没事儿，你现在说也来得及，你说，我听着呢！”

    关茜咬了咬嘴唇，略有些纠结，但她的脸皮也没那么薄，因此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已，随后就开口说：“那个……向明啊，你也知道，我最近有点小不顺，我们公司这边明年开的大部头，我怕是抢不着的，我们冯董喜欢找赵琳谢红雨她们那一派的女演员，再加上我刚栽了一个跟头，怕是配角都难抢，你看……我听说你要开新戏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片酬什么的，都好说的。”

    “哦……这样啊……”

    电话里，彭向明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随着他的停顿，关茜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呃……是这样的师姐，你肯定是个好演员，我也特别想跟你合作一回，不过你也知道……”

    坏了！

    只是听到开头几句，都不用听他后边转折的“不过”，关茜就知道，这是要拒绝，果然，他说：“……不过你也知道，我的电影，一向都是大男主戏，女性角色本来就少，都不够我身边几个人分的，她们都是早就打过招呼了，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以后日子长着呢，看以后吧，好吧？”

    这就是清楚无误的回绝了。

    理由居然还算说得过去——不够身边人分的，呵呵，甚至可以算坦诚。

    他这个人很花心浪子这个事儿，连普通的歌迷影迷都津津乐道，他本人更是几乎从不避讳，关茜身在圈内，当然知道更多。

    倒是一句实话。

    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但最终，她还是露出一抹苦笑，“这样啊……那，明白，明白！那行，那我等机会吧，你什么时候有合适的角色，记着让我试试哈，多少给个机会，特想演你的电影。”

    “嗳，好嘞！没问题！这回对不住啊，实在是身边的人情都已经推不开了。那就这样，咱们等下回。那咱回聊？”

    “哎，拜拜！”

    “拜拜！”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面色相当不好看。

    她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屋里了，这时候忽然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个人色得很，据说女孩子要上他的戏，是肯定要陪睡的。”

    关茜沉默不语。

    助理嘴碎，又说：“而且他现在跟以前又不一样了，以前他是做导演厉害，现在《来自星星的你》那么火，证明他就算不亲自导演，光是编剧和监制，都能把演员捧红，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爬上他的床呢！你不真的给他点甜头儿，想再跟以前糊弄别人那样糊弄他，他怎么可能把角色给你……”

    “哎呀行啦！别说了！”

    关茜扛不住了，忍不住发飙，“不给就不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能从此以后就没戏拍了是怎么着？我回去拍电视剧行不行？我再争取争取，公司刚上市融了那么大一笔钱，就算花了一大笔了，手里还好多呢，接下来肯定要新开很多戏，我混不上女主角，女配角总能混上一个吧？”

    “我还就是不陪睡！我穷死、饿死，我连个丫鬟都演不上，我也不陪人睡觉，怎么着？不行吗？有才华了不起啊，能捧人了不起啊！就他那种花心大萝卜，他长得再帅我也瞧不上，怎么着？不行啊！”

    助理怂怂的，“行，行，当然行！”

    但她不放过，继续发泄，“他什么东西呀他！表面上一口一个师姐，叫得怪尊敬，当我不知道呢，还不就是个大色痞！本姑娘就是漂亮，就是好看，就是胸大腰细还腿长，那又怎么样，他看着摸不着！呸！垃圾！跟那些垃圾导演，那些色狼制片人有什么区别！呸！他现在是少年得志，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我就不信他没有扑的时候！居然还跟冯董叫板，冯董不知道憋着想怎么收拾他呢！有他倒霉的那一天，有他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助理彻底不说话了。

    发泄完之后，关茜也垂下头去，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过了好大一阵子，她才终于抬起头来，说：“对不起，不该冲你发火的。”

    助理赶紧说：“没事儿，我知道你不是冲我，其实你也不是冲他。你就是《武蹈派》扑了之后，这股火儿一直没发出来。但是我觉得吧，那部戏扑了是真的不能赖你，你也不用老是耿耿于怀的……”助理又嘴碎起来。

    然而，神奇的是，听她碎嘴地念叨了一阵子，关茜的心情莫名地就又平复了不少，站起身来，打断她，“行了！反正也不用买单了，走吧！哎，回去别跟大魏说我中午是跟彭向明一起吃的饭，听见没？别嘴那么碎……”

    “哎呀，我知道，这我能乱说嘛！”

    …………

    车子在一处地下停车场里缓缓停下。

    前面的一辆奔驰后门打开，戴小菲下了车，快步跑过来，这边的车门正好也打开了，她一个猫腰就钻了进来。

    彭向明笑话她，“你倒打扮得怪伶俐！”

    姑娘嘻嘻地一笑，不理他，熟练地把车子前后排之间的挡板降下来一段，拍拍驾驶座，“老孙，你跟着我的车！”

    “嗳，好！”

    司机孙大利头都不回，就赶紧答应了一声。

    当下的国内娱乐圈，老孙绝对是人脉最广的司机之一了。

    别的司机，就算是给再大的大腕、老总开车，顶多就是见的明星多一点，但是他认识人家，人家未准认识他。但孙大利不一样，他是很多明星都认识他。

    而且都是圈子里著名的年少貌美又当红的女明星。

    自从给彭向明开车以来，他开的车换过好多辆，但彭向明的司机一直雷打不动都是他，时间一长，彭向明的女朋友们都认识他了。

    所以他特别注意这个，平常连头都不敢回。

    以至于彭向明的女朋友们都知道这个司机叫老孙，也都是一看见背影就知道是他在开车，但大家都是只认识他后背和后脑勺，绝大多数都不认识脸。

    所以理论上来说，人脉宽的，是老孙的后脑勺。

    前面是戴小菲的车带路，后面是彭向明的车，再后面是一辆保镖的车，三辆车连成一排，很快就出发了。

    隔板又被升上去，戴小菲这才到彭向明身边坐下，解释，“我大衣脱在我车上了！反正车里又不冷！”说话间，她抽了抽鼻子，凑过来轻嗅，“喝酒了？”

    彭向明竖起手指，“一杯！红酒！”

    戴小菲倒是没有在意，顺嘴问：“跟谁呀，你不是中午不喝酒吗？”

    彭向明说：“你的……死对头！”

    “哈？”戴小菲愣了一下，旋即说：“关茜？”

    虽是疑问句，但一下子就猜中了，可见她俩是真的不对付。

    彭向明笑了笑，“非要请我吃饭，还非得开酒，不好硬推，就喝了一杯。”

    她趴过来闻，还好，没有什么香水味。

    再尝尝他嘴唇，也没有口红的味道。

    于是戴小菲放心了，坐回去，“她那个人，很讨厌的！”

    彭向明不由得又笑起来——仅仅就他亲眼见过的几次而言，俩人虽然同是东胜传媒旗下著名的小花旦，公司有什么活动，也都互相捧场，但两个人之间，却已经不只是面和心不和的问题了，是几乎都互相往脸上怼了！

    戴小菲电影首映，大家都注意别打扮得太花哨，毕竟那是人家戴小菲的主场嘛，必须是她、也只有她才可以光芒万丈，唯独关茜，就是不，就要打扮得艳压全场。很不给面子。气得戴小菲不行。

    平常两个人在公司内部，想必也是斗个不停的。

    反正戴小菲从来没说过关茜一句好话。

    “你别笑我跟你说，我脾气很好的，真的，我在娱乐圈拍戏那么多年，我几乎就没跟人起过任何冲突，任何人！唯独就是她，嗳你不知道她有多气人！”

    是啊，虽然盘靓条顺，但一个几乎毫无根基也毫无背景的新人，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就飞速地窜起来，成为著名的小花旦，光靠会拍马屁会拉关系，可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能斗、能抢。

    当然就要结下仇怨。

    戴小菲说起她的可恨之处来，一桩接着一桩，听得彭向明也跟着义愤填膺，“太气人了，你放心，接下来我这部戏，绝对不找她！”

    戴小菲特别高兴，“真的？”

    “比真金还真！”彭向明特别认真。

    于是戴小菲满意了，特别感激地过来坐在他腿上，捧着脸献吻，“谢谢老公！老公你真好！嗯嘛……”

    “那当然，我也忍她很久了！不就是胸比你大点儿嘛！别的她有什么？”

    戴小菲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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