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2018年4月21日，下午。

  这里是柳米在燕京的房子。

  主人不在家，正在大草原上拍《射雕英雄传》，但彭向明有这里的钥匙。

  此刻，一个只有彭向明、萧韵怡、谢东江三个人参加的小型会议，正在秘密举行——为此，萧韵怡昨晚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

  而之所以选在柳米的家里，是因为在事情彻底敲定之前，彭向明不打算让任何不相干的人知道。

  甚至连孔泉，他都没有通知，身边只是带了方成钧，也是让他来负责旁听、记录，同时做一些打杂的事情的。比如负责订外卖。

  但他从头到尾都不负责参与任何的商议。

  萧韵怡和谢东江，是他目前比较能够信任的人了。

  前者是赵建元的未婚妻，暂时来看，他俩之间有没有爱情，不好说，但很快会走进婚姻，却已经是几乎不可能再有变动的。而且感觉上，他俩还挺恩爱的。

  从过去的共事经历来看，彭向明也比较认可萧韵怡的能力和人品。

  至于谢东江，他是华泰东方会计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之一，从彭向明出道走红之后不久，他就开始成为彭向明的私人会计师。

  从彭向明个人基金的筹建，到个税的缴纳，到协助彭向明处理身边的一切财务问题，再到前不久协助彭向明买进和卖出南方电视网的股票，乃至于之前彭向明音乐工作室从东胜传媒手里收购大旗唱片5%的股权，等等这一系列交易，可以说，只要是跟钱有关的，都是他在协助彭向明处理的。

  至少是截止到目前，彭向明是很认可他的。

  彭向明的风格一向都是如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两位，基本上就是他身边能够信任的，又在财务问题上比较专精的内行了。

  餐厅的餐桌上，堆了不少吃得半半拉拉的餐盒。

  这场小型会议，从上午不到十点开始，中午吃饭都没怎么停，一直开到了现在，下午的四点多钟。

  文件都起草了好几份。

  目标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收购东方汽车公司。

  “我还是不建议走这个所谓的对赌协议，因为这个对赌协议会被认可的基础，是您的名气，以及您的才华的变现能力，这会让他们觉得，只要能够无限追索，那么这笔贷款就不可能要不回来！”

  谢东江手里拿着两份打印好的策划书，眉头却紧紧的皱着。

  “另外，以国有银行一向的处事风格，我很怀疑他们会不会接受对赌这个概念，我觉得大概率上，这应该是那位杜建秋杜总的一厢情愿。”

  老实讲，五六个小时的会议，还是财经类会议，对于彭向明的财经素养来说，有些超出负荷的感觉了，从中午那会儿开始，听着谢东江和萧韵怡讨论各种专业的问题，已经听得他很是有些脑浆子疼。

  不过，有一点，他心里一直都是很清楚的。

  并以此作为判断采纳哪条方案的唯一标准。

  目标是拿下东方汽车，且不留后患。

  最烦那种事情眼看已经走上正轨，然后各路牛鬼蛇神就开始跑过来了，好好的一摊子事业，愣是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搅和得干不了活儿。

  但是很显然，在萧韵怡和谢东江的讨论中，他能听得出来，要想把关系厘清到这个程度，是很不容易的。

  东方汽车有国资的持股，而且份额很大，它还背着高达24亿银行贷款，早已资不抵债——想要处理好这两条，就免不了要跟最难打交道的两个机构打交道，一是地方政府，二是银行。

  至于那些当地的小股东们，反倒是好解决。

  因为大头儿是国资，只要跟政府方面谈妥了，小股东那里，在政府的意愿之下，并不会形成太大的阻力。

  彭向明揉揉太阳穴。

  “所以，我拿一笔钱，让杜建秋他们筹一笔钱，合资组建一家公司，把他们先绑上我的战车，然后再谈收购？”

  “对！”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他。

  “所以，向当地政府和银行要政策，要求把工业用地转变为商用地块，然后把这块骨头抛出去，转移一部分贷款给这块地，把那些小股东的关注点，都转移走，然后要求银行延缓贷款的催收。”

  “对！”

  这次是萧韵怡负责回答，“我在那里待了好多天了，对那块地深入了解过，当时建厂的时候，那里是郊区，但现在的确是比较适合做房地产开发了，政府大笔一挥的事儿，只要有希望救活这家公司，政府是很可能会同意的，而且这样去做，推动方就不只是咱们，而是包括了当地银行在内的，也包括那些小股东，总之，几乎是所有的人、所有的力量，都会帮助推动这件事！”

  谢东江接过话头，说：“把那块地和一部分迫在眉睫的贷款，打包处理，合并组成一家新的公司，从现在的东方汽车剥离出去。我们的收购，将不包括这一部分，这将极大的减缓未来的偿还压力。同时我们可以要求延缓搬厂，要求政府新批一块工业用地给我们，这块地，价格应该会很低，几乎可以免费拿到，经过这样子的打包的财务处理之后，原有的东方汽车，基本上就一分为二，而分开的两家公司，按照萧总的估算，基本上能够做到资债相抵！”

  彭向明目露深思的神色，但是感觉脑子有点不大够用。

  “所以……”他尝试描述他们的计划，“我跟杜建秋合资的公司，收购东方汽车的一半儿，而且是在大家看来最没有价值的那一半，一批旧机器、生产线之类的东西。这里面最有价值的，应该就是那张生产汽车的牌照，和原来的厂子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那么多工程师和熟练的工人了。当然，像你们说的，其实这也是当地政府最看重的一部分。但是……把肥肉抛出去。”

  “对。”

  “让政府能够松口的核心点在于，只要他们完成了土地的平整和前期的通水通电通路，我的公司的投资，马上就开始到位，开始建设新厂房。”

  “对。只有这样，只有给出这个承诺，当地才能看到你投资的决心，对于当地来说，这才是最实打实的东西，反倒是那块地，大家抢得凶，但其实在当地政府那里，只是多卖一块地和少卖一块地的问题而已！它跟这种形成规模化的实体企业，以及它所能带来的长期的就业、税收等等，没法比。在当地政府的考虑权重里，也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

  彭向明又揉太阳穴。

  这些事务，在他而言，稍稍有些复杂了。

  在前后两辈子过去所有的生命活动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要进行这样子的考虑和抉择。

  不过还好……他鼓励自己，自己肯定行的。

  只是暂时没有相关的经验罢了！

  我很聪明的，我肯定学着学着就会了。

  “所以，把那块地抛出去，要政策，然后把一部分贷款打包进去，给纯实业的部分松绑，但又不会第一时间就把地交给开发商，这里面要留出两年的缓冲期，给咱们建设新厂房，以及迁厂，留出足够的时间……呃……”

  他仔细地想了又想，怕人家专业人士笑话，本不想露怯，但还是没忍住，问：“这不就等于是在画饼吗？”

  谢东江笑起来，“您说的没错，就是画饼！”

  萧韵怡笑着说：“但是呢，这个饼又不是假的！它是真实存在的！它的存在，能帮助咱们在这两年的时间内，一直都吊住所有人的胃口，所以，咱们在其它方面的需求，就都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所有人都巴不得咱们赶紧建厂，赶紧建完，赶紧搬走！”

  彻底理清了。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

  就是大家各取所需嘛！

  东方汽车现在的债权方，也就是当地的银行们，和小股东们，最想要那块地，那就给他们，换来他们全力支持推动整件事。

  然后，大家一起使劲儿，政府给批一块新的工业用地，自己掏钱建厂房，建好了，搬过去，彻底清账——而即便是没搬过去之前，也不耽误自己接手这家汽车公司之后的各项改革。

  你看，多简单来着？很容易嘛！

  可是为什么刚才你俩讨论的时候，我听着就觉得那么绕、那么难理解呢？

  好计划！

  “容易推动吗？按照你们俩讨论出来的这个办法去做的话，成功的可能有多大？到这家厂能够彻底从这一摊子事情里剥离出来，我大概一共要投入多少？”

  这个问题，谢东江没说话，萧韵怡开口回答道：“一，谈判中间，你要回去露个脸，二，新组建的这家公司，最好给叔叔0.1%之类的股份，让他这个本地人，来担任合资公司的董事长，法人倒是可以让那位杜总来做，但一些重要场合，叔叔最好都能出席一下，你知道的，咱们国人，很看重乡情，只要叔叔在里面持股、挂职，就会向人传递一个潜意识的概念，你现在红了，是要拿钱出来回馈乡里的！这容易争取到当地政府最大的好感！这样一来的话，我觉得成功概率很大。”

  彭向明缓缓点头。

  但谢东江却马上说：“但是，我们现在，我们今天一整天，所讨论的事情，只是收购这件事本身，但最难的事情，不是这个！”

  顿了顿，他微带担忧地说：“钱投进去了，可能要几个亿，才能真的彻底推动这件事，包括批给新公司的土地出让金，也包括必须尽快动工的新工厂，当然还包括那位杜总要启动整个厂的生产的资金，等等。但是，这个计划能不能成，他这个微型汽车计划，是不是真的能够成功，实在是不好说！”

  彭向明闻言又缓缓点头。

  然后，他起身，溜达几步之后，过去摁下自动咖啡机的按钮，让它再打上三杯咖啡，随后才又走动起来。

  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人家专业的人士给出的专业的财务处理方案，自己听上去感觉也蛮好。

  最关键的是，就这一块地皮，只要当地政府能同意把土地性质一转，立刻价值飞速攀升，那可是一宗超大的地块，占地接近40万平米，一下子就能把超过十亿的债务给带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万一，自己完成收购之后的新厂，最终经营失败，那么自己所需要承受的初始贷款，最高也就是十亿出头。

  “呼……”

  按说这个资金规模，甚至比自己收购大旗唱片5%的股权所花的钱，还要少了很大的一截。

  但问题是，买大旗的股份，自己心里超有谱，但眼下这一步迈出去，可就等于是一脚迈入了一个全新的行业了。

  它还不像投资江明妃的新纪元，那个最差最差的结果，就是几亿资金烧没了，公司倒闭而已。但这个一旦接过来，就要接手超过十亿的债务了！

  虽说是“有限责任公司”，但说不定一下搞不好，就要被列为“失信执行人”，不还钱就成老赖了！

  滴滴滴……

  咖啡机那边煮好了。

  彭向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一边思考，一边拿过咖啡壶，走回去，往茶几上的三个杯子，逐一倒了咖啡。

  等三个杯子都倒上了，他说：“我想好了，就这么办，干了！”

  萧韵怡和谢东江闻言都点了点头。

  彭向明端起杯子，不喝，说：“你们两位，是我最信任的专业人士了，接下来，就委托你们两位去我的家乡，为我全权处理这件事。就按照咱们刚才协商的那个方案！具体该怎么跟杜建秋他们接触，怎么处理大家合资，以及怎么跟当地的政府、银行，那些小股东等等去谈的事情，你们两位尽量处理，有些事情，你们不便处理，处理不了的，留下来，等我抽个时间过去！我亲自去办！”

  顿了顿，他又说：“等你们赶过去，觉得预备妥当了，随时电话告诉我，我给那个杜建秋杜总打电话。”

  萧韵怡和谢东江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但这个时候，萧韵怡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知道你不缺钱，不过……考虑到你跟建元的交情，也考虑到咱们认识以来的交情，现在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好几亿的投入，以及从一开始就超过十个亿的负债，可不是小数目，我不懂汽车，更不懂汽车市场、汽车制造这些东西，而那个杜建秋……你选择相信他？你真的确定他那个计划，以及他未来的执行能力，能承担你这十几亿的投资？”

  彭向明闻言不由抿住嘴唇，露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我相信他吗？

  不，我不信他。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

  他端起手里的咖啡杯，笑了笑，说：“试试吧！至少是现在，我还挺有信心。万一赔了，我也认。”

  这下连萧韵怡也没话讲了。

  她和谢东江都端起咖啡杯，三人一起，碰了一下。

  “预祝成功！”

  “预祝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