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哈哈哈哈！”

  又一次的全场爆笑中，姚清平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的关系，也可能是对电影语言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的缘故，再或者是自己太文青、太喜欢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讲故事的本性使然，他最近这些年来，已经越来越少去看喜剧片了。

  因为他并不会感觉好笑。

  那些导演很用心的，足以让绝大部分观众都为之捧腹大笑的喜剧片，对他来说，却一点都不好笑。

  当初的《大明重案组》一炮而红，红到连他都听说了，特意跑去看，也只是在个别几个场景的笑点中，像现在这样露出了一抹笑容而已。

  包租公被包租婆从楼上直接打下来，趴到地上，紧接着一盆花砸下来，地上蜿蜒流出几道血流，全场静默，但紧接着，露着半拉屁股那个理发师拿个小棍儿戳了戳，包租公居然说了句“别闹”，这前后剧情的巨大反差，让他第一次的忍俊不禁，在整个放映厅集体爆笑的时候，他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这部电影最好笑的地方之一了。

  这些人物真是蛮有意思的。

  可看到现在，电影进度过半，尽管让他真正笑出声的情节，也就只有那一处而已，他却还是在这一次的集体大笑之后，扭头对身边同样笑得不行的姜浩，低声说了一句，“他的演技其实挺好的。就是还有点儿浮着。”

  姜浩点了点头，同样凑过去，小声说：“但是他妈的好笑啊！”

  姚清平无奈失笑。

  再扭头看看姜浩，他忍不住有些羡慕了。

  身边的姜浩，已经无数次哈哈大笑了。

  他那标志性的低音炮，在笑起来的时候也极富特色，振聋发聩。

  身为一个导演，这种能够跟绝大部分观众一起共情，能够在大家笑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感觉好笑，并且笑出来的能力，实在是太难得了——在这个人本身的导演能力早已被证明了出类拔萃的情况下。

  共情，是所有文学艺术类行业从业者最高级的能力之一。

  共笑点，当然是共情的一种。

  所以像自己这样的人，是做不来喜剧片的。

  不过，即便是排除掉那些笑点再去看，这部电影还是有许多值得赞许的地方的，他的剧情张力始终很强，人物的设定很棒，几条线的起落都不动声色，显示出彭向明依然堪称顶级的编剧能力，另外，他的镜头调度也很大气，一如当初的《无间道》，丝毫都看不出新手的稚嫩与生涩。

  仅凭这些，这部电影就已经超出了90%以上的国产片了。

  更不用说在国内，喜剧片向来都被认为是所有电影门类里比较低级的一种，拍喜剧的导演在很多时候也的确是功底稍差的。

  别看《大明重案组》爆红一时，甚至直到现在也被奉为国产喜剧片里程碑级别的经典作品，但刘小印的导演功底，其实并不是最顶级的，比之《无间道》中的那个彭向明，乃至于比之当下《功夫》里的这个彭向明，也都是有所不如的。

  当然，他成功了，故事讲得很好，那是另一码事。

  比如彭向明赖以成名的那首《追梦人》，在自己这个外行看来，实在是无论词曲还是唱，都相当出色的了，之前也觉得，这样的作品，那么红，那么好听，大家那么喜欢，彭向明还被公认为才子，肯定没什么好挑的了吧？

  但是上次跟一帮朋友吃饭时闲聊，还不是从他口中听说，原来在音乐圈内部那里，那首歌依然被斥为“节奏简单”、“不高级”？

  据说在科班出身的，各大音乐学院毕业出来的那帮人口中，像《追梦人》这种流行风的民谣作品，是压根儿就不上档次的！

  反倒是彭向明为几部电视剧写的主题歌，还有那几首摇滚，才是被那些人认可，认为他的确有才华的。

  甚至叫人吃惊的是，他之前在一个什么综艺节目里随便唱的一首小调，好像是叫什么《五环之歌》的，据说是很搞笑的一首歌，也很红，却反而被音乐圈内部认为，那个曲调其实是很高级的古典作曲法。

  这大概就是内行看内行，和外行看内行的区别了？

  电影行业也一样的。

  当然，无论是内行看，还是外行看，这部《功夫》都毫无疑问是成功的。

  此时剧情过去了快一个小时，眼看要进入最后的剧情收束期了，姚清平渐渐地放下心来——他其实不太愿意参加类似的这种首映典礼，因为实在是太不擅长逢场作戏的乱夸一通，所以最怕会被提问和采访。

  要不是彼此真的关系不错，他也很看重彭向明这个年轻的小忘年交，他也是一定会推掉的。不过现在看来，这部戏还是很有些地方是值得一夸的。

  待会儿就算是被问到，应该也不会尴尬到不知道该怎么夸了。

  抱着这种心理，他越看越放松，竟被接下来的一个笑点又给逗笑了一次——忍俊不禁那种，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当然，他都笑了，身边的姜浩自然是哈哈大笑，震得人耳膜发颤那种。

  这观影，竟渐渐变得越来越愉快了似的。

  特效做的还行。

  无论是刚才手指挡子弹，生动地诠释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道理，还是现在的决斗，算不上惊艳，但完美地贴合了剧情，已经很棒了。

  呼……应该是要结束了。

  姚清平的心态和身体，都正在越来越放松，但忽然，下一幕出现了，彭向明饰演的男主角神情淡然地拔掉了那暗器中间的毒刺钢针，顺手一搓，一朵花飞了起来——金属的，却简直是这世上最美的花瓣。

  那一刻，姚清平忽然看得一愣。

  这就翻出花来了。

  很棒。

  但紧随其后，当火云邪神问这是什么武功的时候，男主角居然回答他，“你想学啊？我教你啊！”的时候，姚清平却再次愣住，刹那间，他激灵一下子觉得浑身上下为之一麻，整个人瞬间坐直了身体。

  这个好！这个好啊！

  这才是功夫之大道！

  简直惊艳！

  …………

  “谢谢！您过奖了！谢谢您的光临！”

  放映中间一次次的全场爆笑，放映结束时的掌声雷动，放映结束后的采访和互动环节，很多记者、影评人和普通观众都特别踊跃地想要参与提问。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电影很受欢迎。

  而现在，首映典礼彻底结束了，彭向明一边站在门口送人，一边又忍不住稍微有些走神地回想起刚才的观影。

  坐在电影放映厅里，跟五六百名观众一起看，跟自己在剪辑室里、在私人影院里试看，心态就又不一样。

  自己演的还行。

  跟星爷的处理方式，有所偏差，但最终出来的效果，应该还可以。

  最大的缺点反倒不在表演上，而是在于，自己还是比星爷帅了太多了——幸好故事的整体架子够好，氛围塑造也足够出色，而自己的演技也还算凑合，才没有导致那种“不管他怎么演，我都觉得他不像小混混”的情况出现。

  故事的整体在那里框着，整部电影始终都在“谐趣”的氛围里。

  而且相比之星爷，自己最大的优势在于，足够年轻——星爷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年龄的确有点偏大了，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那股嫩劲儿，这东西是化妆也弥补不了的，所以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

  但偏偏，小哑巴的嫩在那里卡着呢，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关于男主角年龄的话题，但那也只是刻意模糊罢了，实际上是对不上的，是多少有些违和的。

  而自己跟戴小菲搭戏，就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当然，对比也只能是自己心里在对比，这个世界里的观众们，是无从对比的。

  “牛逼爆了，一定会大卖的！你玩喜剧，是这个！”

  姜浩素来以高傲著称，现在他都翘起大拇指称赞，顿时就让一旁的戴小菲笑得更加灿烂——跟彭向明不同，她可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完整版，尽管一开始其实心情是紧张的，但还是很快就被带进了电影的情节里去，中间有好几次都笑得差点儿都停不下来的感觉。

  就不信了，这种水平的喜剧片，居然还会不爆？

  那些小红花上打低分、给差评的人，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哈哈，谢谢姜老师，您这一句，顶别人一万句！”

  “那是！”

  姜浩一点都不拿彭向明的客套话当吹捧听，理所当然地笑纳，临走前还说：“说好了啊，大概四五月份，来给我串个戏！”

  “行！没问题！只要你不嫌我演技差，串就串！”

  “你这演技够可以的了！连老姚都夸你演技好，他一般可不夸人！最难演的就是喜剧，演喜剧不尬的人，演别的那都信手拈来！”

  “他的演技还另说……向明啊，最后那几个镜头，讲得真好！你把武侠、把功夫，翻出新境界来了！高明，很高明！”

  “哈哈，姚老师您过奖啦！”

  大佬们一个接一个的，都走了。

  彭向明看见刘克勇，招手把他叫过来，“感觉现场观众的反馈，还挺好的？”

  刘克勇作为副导演，在首映典礼开始前就被彭向明叮嘱了，要多关注观众们在观影时的反应。彭向明很看重这个。

  刘克勇竖起大拇指，“绝对的好！大笑十三次，中间的笑，举不胜数！您放心吧，一点儿问题都不会有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快步过来，说：“彭向明你好！方便再稍微采访你几句吗？”

  彭向明回过身来，“呃……行吧，简单几句。”

  他平常也不太爱接受采访，除非是被记者或狗仔堵得没办法了，再不然就是觉得有必要说几句话了。但今天特殊，新电影上映嘛，正是需要话题的时候，而只要是拿到邀请函赶过来的，不是业界的好朋友的话，那就是发行方特意邀请过来的，在一些网站上拥有相当影响力的大V账号了。

  “你不觉得整部电影的风格，有些过于的夸张了吗？”

  就这一句话，就明白了，这哥们是奔着挑刺来的。

  刘克勇一见，马上就要挺身而出的护主，但彭向明伸手把他拦住了，想了想，回答说：“夸张本来就是电影可以使用的表现手法之一吧？我觉得关键看是不是能做到夸张的恰到好处，要看这个夸张的处理手法，是不是能够为最终的电影呈现出来的效果服务。如果夸张能够很好地为电影服务，那就是好手法，如果非但不能服务，反而弄得电影很不好看，那就是烂手法。”

  顿了顿，他又说：“我们的目的是要让电影好看！”

  “但是电影并不好看！到处都是些烂笑话，一些刻意制造出来的笑点，我感觉电影全程都在试图胳肢我，但是我一点都不想笑。电影里那些夸张的人物造型和台词，让我……”

  “那看来您笑点比较高，很抱歉没能让你有一个愉快的观影体验。”

  打断对方，说完了这句话，彭向明闪身走开。

  那人居然要追上来，刘克勇伸手拦住了，但是很客气，“想要采访的话请预约，谢谢！”同时低头，试图瞥一眼对方手上至今没丢的邀请函，但是很遗憾，他没能看清那邀请函的编号。

  对方倒是也见机放弃，但是却冲着彭向明的背影大声喊：“我会按照自己的判断给你打低分的，也会写影评实话实说，抱歉！”

  “你随意！”

  彭向明霸气回应。

  戴小菲就站在不远处，本来正跟游春花聊，大家在看到了最终的成片效果之后，都多少有点兴奋，哪怕是游春花老师，作为最正统的那种演员，对这种呈现手法颇感新奇，可依然觉得很有意思。

  但是，聊归聊，戴小菲的心神有超过一半都放在彭向明身上呢！那人刚一过来，提问第一个问题，她就关注上了，到这个时候，她气得不行。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明明那么好的电影你非要说不好，非要找茬，就不说了，关键是在人家的首映典礼上，当面找人家刁难？打脸？

  那人很快就被工作人员客气地请走了。

  这种事儿，其实也不算稀罕，谁都不是钞票，再好的电影也总有不喜欢的，可是在人家的首映典礼上当面找茬儿，就比较稀罕了。

  等到目送那人被请出去，戴小菲还是气的不行，干脆也不参与送人了，掉头去走向彭向明，却离了几步远，就听见那边孔泉正在跟他小声地嘀咕着，“卢展元没来！今天东胜传媒自己的《活着不好吗？》也首映，他不来也算正常，东胜传媒那边的很多明星，应该也都是去那边的首映捧场了。”

  “嗯，他一向看我不顺眼……还有吗？”

  “华通有线电视网那边，李康华李总和马宝忠马总是一起来的……”

  “他俩我见到了，怎么了？”

  “当时可能人多，他们不方便说，后来马总又找到我。马总的意思，希望等您跑完宣传回来，能找个机会，大家找个地方坐坐。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是也在惦记《大侠霍元甲》，想买。不过华通那边买剧，一般都是独播，要直接买断全部，不会允许二轮三轮之类的再往外放，他们要的就是永久锁定。”

  “嗯，你记着就行，回头告诉方成钧，让他协调时间，见还是可以见的，不过现在先不管这些，等《功夫》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再说这些。对了，你回头给李康华打电话，过去的那些旧账，《今夜畅谈》没少拿我出来说事儿，就都不说了，大家想要合作的话，他们必须得再拿点诚意出来，不要以为可以一边让底下人在节目里拿我当靶子，一边还从我手里买剧……算了，不管他，他俩都是懂事的人，只要是真的想买剧，就会有办法管住底下人的嘴的。要是这一次，华通那边的节目还敢找茬儿，就帮我把这个约给推掉。”

  早在听到两人聊到卢展元的时候，戴小菲就已经停下脚步了。

  虽然一直都是有合作也有对抗，但戴小菲其实一直都知道，彭向明跟东胜传媒之间的关系，整体上是并不算太和睦的，而她自己不但是东胜传媒的签约艺人，老爸还是东胜最重要的高层之一，夹在其中，其实颇觉尴尬，自然能避就避。

  但还没等她转身，就又听见了后面的话。

  李康华和马宝忠，她都是认识的——华通有线电视网本就是所有靠着电视剧吃饭的演员的大金主，东胜传媒跟那边的关系又一向极好，甚至是战略合作关系，她自己早年成名的那些剧，就有两部是在华通有线电视网那边独播的。

  她当然知道李康华是华通有线电视网那边主管综艺的副总裁，而马宝忠则是主管影视方面的副总裁，两人毫无疑问都是娱乐圈内屈指可数的大佬。

  但是……哇，向明说话好霸气啊！

  明明他才是卖电视剧的一方，却居然是让孔泉打电话警告华通那边，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还要拒绝跟马宝忠的见面！

  这个圈子里，敢不给马宝忠面子的人，可不多。

  也就我家向明了吧！

  因为他有才华，身有才华的人，自然是硬气的，也就该是硬气的！

  这电影拍的太好了！

  他编剧的电视剧也都特别好看！

  忽然，方成钧快步从远处走过来，路过戴小菲身边时，还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向彭向明和孔泉，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老板，过三亿了！”

  “哎呦，不错嘛！”

  现在也就不到九点，距离十二点，大概还够卖一两场票的？

  首日过四亿，还是有希望的。

  要知道，今天可是大年初一。

  彭向明脸上露出笑容，一回头，却正好看到了戴小菲，冲她招手，一边牵起她的手，顺手把她揽入怀中，一边问：“小红花那边呢？评分还在继续掉吗？”

  “呃……7.5分了，差评不少！”

  “啧，不该呀！主要是批评什么？是我的演技吗？”

  上辈子彭向明基本上没怎么关注过网上的影评，他那时候看电影就是看电影而已，更何况，在他的记忆中，《功夫》似乎已经被捧上神坛了吧？

  就算换了这个时空，没有了星爷的那么多无厘头风格的前作做铺垫，观众中可能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对无厘头的风格有些适应不了，但大部分观众还是应该很喜欢，甚至感觉惊喜才对呀？

  再说了，这部《功夫》，应该算是星爷无厘头风格的集大成级别的巅峰作品了，其实无厘头的程度，反而有所收敛了。

  还是那么难接受吗？

  那应该就是自己的演技不被认可呗？

  然而，方成钧回答说：“我看了不少篇，倒是没有人批评您的演技，有不少给了差评的影评，甚至还称赞说，因为您的表演，特意给加了一朵小红花，说是没想到您的演技还是挺好的。”

  又忽然转向戴小菲，“很多影评都夸戴小姐，说她的出场特别惊艳。”

  还顺手拍马屁，“大家都说，导演对戴小姐肯定是真爱，所以才对她的特质挖掘的那么准确，成就了她出道以来最美的影视形象之一。”

  戴小菲甜甜地笑起来，把彭向明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啧啧……这帮人，都学会拍马屁了，且无处不在。

  “那他们主要批评什么？风格？”

  “风格……主要是风格的落差！批评的那些人，应该很多都是《无间道》的铁杆拥趸，我选着看了十几个人，凡是这部电影给差评的，给一朵小红花的，在《无间道》那里，大都是给的五朵小红花，而且写的影评也都是满篇好评。”

  “懂了。”

  彭向明缓缓点头。

  倒是意料之中的，两部戏的风格差距的确极大。

  “那……需要联系发行方，控制一下评论吗？”孔泉问。

  但彭向明却摇了摇头，“不用！让他们批！等票房出来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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