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大叔……”

  “嗯？”

  “我好爱你呀！”

  “……”

  彭向明失笑，扭头看过去。

  吴冰正傻乎乎地笑着，看着他。

  “怎么了？又犯花痴啦？我知道你爱我呀！”

  吴冰点点头，“嗯，可我就是想再告诉你一遍！”

  彭向明不由得放下手机，张开双臂，于是她马上就趴了过来，挤进彭向明的怀抱里，后来干脆坐到他大腿上去——其实论起撒娇，她比陆媛媛差远了，陆媛媛那才叫一个花式撒娇呢，甜得让人不知不觉就倍增欢喜。

  但俗话说近朱者赤，可能是见惯了陆媛媛的各种撒娇卖萌，最近年余，脸皮薄如吴冰，也渐渐开始表现得越来越痴缠了。

  时间是大年初五的傍晚，九点多。

  地点是在去往机场的车上。

  在金陵这边的几场路演都很顺利，但一如既往的，晚上这一场散了之后，大家却都不得休息，要必须马上乘飞机赶往下一个城市。

  当然，吴冰不跟了。

  这姑娘的心思其实可敏感了。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忽然出现，搅扰了戴小菲的幸福生活，所以是她自己提出来，明天她就会从这边的机场直接回燕京。

  她的专辑还没录完。

  而且航州那边她的爷爷奶奶家，似乎也让她没有丝毫的留恋。

  所以现在，是她去机场送彭向明。

  争取多留一些温存的时光。

  但也持续不了太久。

  她像一只抱抱熊一样，紧紧的抱着彭向明，下巴正好卡在他的肩窝里，感觉就这样一辈子也蛮好的，而彭向明感知到她这一刻似乎格外黏腻的情绪，便干脆就这么一边抱着她，一边拿着手机刷着看数据。

  今天的票房大盘虽然出现了预料之内的大幅下降，但《功夫》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依然维持着近六成的票房占比，眼下已经迈过34亿总票房的门槛了。

  也就是说事实上截止到现在，《功夫》已经是国产电影票房第一。

  而作为导演，彭向明两部作品到现在的累计票房，已经超过60亿——绝对是第一梯队的，是不是第一倒还没查过数据。

  已经很知足了。

  刷着刷着，彭向明忽然心里一动，收起了手机。

  “宝贝儿……”

  “嗯？”

  “在你爷爷奶奶家……受委屈了？”

  吴冰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彭向明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反正搁在彭向明身上的话，他是不太能理解他们吴家人到底是什么脑洞的——这么漂亮的一个孙女，而且关键是，老两口应该是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就这一点骨血流传下来而已，按照常理，这还不得捧到天上去？

  但是，偏偏不。

  跟吴冰认识两年多小三年了，上床都一年多了，虽然做不到像人家正常的男女朋友一样，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时间聊天，彼此对对方的成长经历、日常所思所想都特别了解，但一来彭向明跟女孩子相处的时候，本就是个很愿意耐心去倾听的人，二来陆媛媛那张嘴，就没有不能说不敢说的，所以一来二去，彭向明对她家里的情况，还是很有些了解的——准确点来说，她的爷爷奶奶不喜欢她！

  据说当她成了著名的歌星之后，即便是她爸爸，也都逐渐理解，并且接受了她现在的工作，据说彼此关系恢复的还算不错，但她的爷爷奶奶，却依然对她不怎么待见——这次回航州过年，想必又受了点伤。

  但那是她的爷爷奶奶，彭向明并不方便批评什么。

  甚至吴冰不愿意说，他也并没有继续再问什么，只是柔缓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那颗可能有些受伤的心。

  然后，机场到了。

  吴冰有些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下来，等他下了车，她也跟下去，摆着手，看他走远，忽然又大喊一声，“大叔！”然后发足狂奔，跑到近前，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一个深深的吻，然后才放开他，看着他走进候机大厅。

  并且，她长时间地伫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灯火璀璨的候机大厅。

  一直到早就看不到彭向明的影子了，依然站在那里。

  是的，奶奶，我的确是给人做了姨太太了。

  所以其实当年你的话，并没有说错。

  但是我乐意呀！

  奶奶，我乐意的呀！

  你没见过他，你也不关注他，所以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的好看，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有才华，你不知道他是多么的疼我宠我。

  我乐意的呀！

  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这么帅的男人了，再找不到这么有才华的男人了。

  更关键的是，再也找不到能像他那样对我那么好的男人了。

  如果不是在那个夏天，他拉着我去录了那样的一首歌，还把我签到他的工作室里，成了他的第一个签约歌手，又怎么会有现在的这个我？

  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应该是还在一边眼馋巴巴地看着媛媛跟着她的老师，去到戏院里实习去，一边在刻苦地练功，却仍然不知道毕业之后自己该去做什么、又能去做什么，然后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地哭。

  所以，我就是那么的迷恋他呀！

  最喜欢看他对一切事情都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模样了。

  最喜欢看他在录音室外气得不行，拼命地向我解释和描述，他需要我唱出来的到底应该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时候的模样了。

  最喜欢他馋我馋到不行的样子了。

  “樊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车队的司机见她老是站那里不动，只好过来提醒并催促。

  吴冰转身，笑了笑，甜美如昔，“对不起啊，一不小心走神了，走吧，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是，彭向明刚进了候机大厅，发行方东胜传媒负责带队的人正忙着去换登机牌托运行李之类的，他已经掏出了电话，打给孔泉，没头没尾地吩咐：“明天安排一辆车去媛媛老家，把她接到燕京来。”

  然后又跟正放了寒假在家的陆媛媛打过去一个电话，简单地把事情一说，并且告诉她已经在安排车子，明天就过去接她，挂了电话之后，这才稍稍放心。

  …………

  “来，庆祝咱们《功夫》成为国产电影票房第一，大家干杯！”

  “干杯！”

  说来也算特例了，电影上映期间跑路演宣传期间，别管哪个剧组，肯定都会特别疲惫，因此大家一般都是到了地方就赶紧休息了，像《功夫》这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大家聚在一起喝两杯庆功酒的剧组，怕是不会有几个了。

  可问题是，每次都是的确有事情值得庆祝。

  两天票房就破十亿了，单日总票房国产电影历史第一了，值不值得庆祝？

  单日票房破十亿了，整个国内电影市场的唯一一个单日十亿，而且三天不到，总票房已经二十多亿了，值不值得庆祝？

  总票房破三十亿呢？

  今天？单日票房虽然下滑到了4.22亿，但依然占了当日票房大盘的62%之多，而且累积总票房已经高达35.34亿，一举突破了尘封四年的国产电影最高票房纪录，难道就不值得庆祝？

  不过实话说，虽然惊喜是一次接一次，大家正在宣传的这部电影，以之前根本就意料不到的速度，一路达成了诸多的成就，但惊喜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大家的情绪就显得没有那么的激动了。

  一方面是有些麻木了，另一方面，大家已经习惯、并且发自内心的认可了这部电影的了不起——了不起的电影，取得了了不起的成绩，又有什么了不起呢？

  而数日辛苦奔波之后所带来的疲惫，也似乎是终于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了。哪怕是剧组里一向最喜欢热闹的几个人，这时候也没多大心气儿的样子。

  于是大家高兴归高兴，却是一杯酒都没喝完，就陆续有人告辞，回去休息了。

  彭向明最近倒是开始逐渐适应了夜里两三点钟才睡，等到大家都走了，服务员进来收拾了残局，他洗个澡躺在床上，却反倒是睡不着了。

  于是就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戴小菲是要去上《今夜畅谈》的，就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果然，五星级酒店嘛，又是昂贵的总统套房，各种收费的有线电视台都是有的，于是彭向明很快就找到了今晚的《今夜畅谈》。

  竟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肖岚居然真的是全程围绕着《功夫》，围绕着自己的导演风格等这些问题去设问，顶天了就是问问戴小菲在自己手下拍戏的感受，倒是丝毫都没超纲。

  有点不大像她的风格。

  她最近这一年多的节目里，只要是跟自己有关的，往往喜欢顺手黑一下——而且还大都是似捧实黑的那种。

  庞星对自己的首次发难，就是从她的《今夜畅谈》开始的。

  “……大家注意看他这个镜头的调度……对不起哈，我们没有得到授权，无法呈现影像给大家一边听一边看，不过大家看完我们的节目之后，如果有时间去再看一遍的话，倒是可能会有新的体会……注意，当时是斧头帮被打退之后，包租婆把所有人训斥了一遍，这时候，龅牙珍从楼梯上下来……”

  在轮到胡玉成来拆解《功夫》的艺术风格和成色的时候，他讲得很认真，“这里我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这部电影我也是已经看了三遍了，注意，龅牙珍从楼梯上下来，导演用的是仰角，仰视的，为什么？因为龅牙珍说的话，的确是正确的，至少在道德上，是正确的。”

  “紧接着，镜头慢慢摆，抹过包租婆之后，龅牙珍也已经走过来，站到了包租婆的对面，这就形成了一个镜头的双核心，就是龅牙珍跟包租婆在对峙。但是，请注意……”

  “马上，包租婆就面临了楼上楼下这些租客们一致的攻击，在这个时候，镜头又一次仰角，焦点在远处的背景，拍的是二楼，包括一楼的这些街坊，这个时候，我们哪怕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都能明白，包租婆是被压制的！”

  “随后，镜头还是仰角，但包租婆的形象却重新占据了画面的中心，而且完全压制住了其他人，这个时候，包租婆的狮吼功发威，大吼一声，镇压全场，镜头又回到了那个，我个人觉得其实超级经典的一个造型，包租婆叉着腿站在那里点烟，嚣张至极的样子……”

  “大家如果有机会再看一遍，看到这里，我觉得可以稍稍用心留意一下，这个镜头的调度，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导演把电影的镜头语言，运用到了几乎极致！我可以这么说，这一段戏，哪怕你听不见任何声音，或者听不懂汉语，你都能大概看明白事情的起落和波折，什么叫好镜头，这就叫好镜头！”

  “一个好的导演，他不单纯是靠故事本身，是靠台词，演员的表演，乃至于服道化呀，特效啊之类的，他的镜头本身就在讲故事，在带动你的情绪，在帮助你理解当下的这个情境里人物的处境。所以我说，看完《无间道》，我就说，彭向明的导演功力，是超级扎实的，他的镜头的描述感，特别出色！”

  “那现在《功夫》上映之后，我为什么看了三遍呢，第一遍就是看故事，看个乐呵，因为故事本身就很好了，很出色，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导演，第二遍，我去琢磨他的人物，老实说，我觉得向明从出道到现在，大家都夸他天才，说他作词啊作曲啊演唱啊，导演啊编剧啊，之类的，等等吧，都做得很出色，但我觉得，大家可能忽略了的是，他这个人最出色的地方，其实是编剧的能力！”

  “他到目前的编剧作品，全部成功！而且他的，不管是他自己导演的电影，还是写了剧本的电视剧，有一部算一部，你仔细去看，故事里的人物的人设，都是特别成功的！很多同行，说起来对《来自星星的你》有点不屑，觉得那个……是吧，纯商业，就是玛丽苏恋爱剧嘛，有什么呀，是吧？但是我要说，这部剧我看过三遍的，剧里的人设，做的都很好，这部《功夫》，毫无疑问，更出色！”

  “到了第三遍再去看，我才是站在一个真正的，导演的身份上，去分析去享受他的镜头语言！跟你们说，我不知道剑萍怎么看，在我看来，向明的镜头语言放眼全球，都是顶级那一档的！我去看的时候，是很享受的……”

  “……”

  啧啧，这夸的。

  而轮到戴小菲被问到在自己手下拍戏的感受时，彭向明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女神一开始还好，正常夸，但夸着夸着，却开始露出些很是动情的样子。

  “……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两年了吧？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说出来可能会得罪人，不过是真的，在他之前，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他似乎从来都不为自己的作品担心，一次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从来没有！”

  “我也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的……就是，我知道的其他人，不管是搞音乐的，搞电影的，导演呀，编剧呀，演员呀，歌手啊，等等，每个人都会有创作上的苦恼，有的人是弄不出东西来，有的人是为一句台词，一个音符，一句歌词，就苦恼的不行，还有的人，是会担心自己这么做，商业上能不能成功！”

  “这种情况，我见过太多太多了，创作本身，就是一个……怎么说……我过去认为，包括很多朋友都跟我说起过，大家都觉得，创作就是一个既苦恼又幸福的过程。但是他，没有。没有过。”

  “他的创作……对，就是很容易！真的很容易！我知道我说了你们可能会不信，但真的，我见过他写歌，当着我的面写歌，而且不止一次！”

  “很快，可能我们正在说话，聊天，忽然的某一句话，他一下子停下了，马上就站起来，找纸和笔，这个时候我就不敢说话了，十几分钟，二十分钟？一首歌就写完了，然后他就能唱给我听，特别好听！我一听……我的天哪，那种感觉……你想给他跪下，你就是真的想给他跪下！”

  “对，就是屏姐说的这个意思。被折服，完全的被折服，你只有膜拜的份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了创作不出东西来而苦恼，而且他也从来都不跟人进行这方面的交流，他不需要，你就是知道他不需要！而且他从来都不担心自己写出来的歌会不好听，会……不流行啊，卖不好之类的。对他来说，不存在。他就是特别自信，特别相信只要是自己写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

  “对，天才！他就是个天才！而且……别人可能会担心自己的思路会枯竭，担心自己写不出好歌来了，担心自己想不到好故事了之类的，但是他也同样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心，反倒是给我的感觉，他一直都在担心，万一在自己死掉之前，脑子里故事，脑子里的歌，都没有把它们做出来，该怎么办？”

  “哈哈哈，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就是这样……他跟咱们担心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刚才胡导提到说他的镜头……您可能不知道，向明拍电影，一部一百分钟的电影，他拍的素材，从《无间道》到这部《功夫》，都是只有七八百分钟的素材……对，很吃惊吧？”

  “是，我知道，正常来说，因为我也拍过那么多戏了嘛，我知道的，电影导演为一部一百分钟的电影，是通常要拍两千到三千分钟的素材，多的，像马上要上映，我主演的那部《燕京遇上西雅图》，一部爱情题材的电影，导演是徐精卫徐导，他拍戏特别细腻，这部电影，他拍了三千六百多分钟的素材！”

  “但是向明就不！《功夫》他拍的素材，应该是只有七百多分钟，就是说，给我的感觉，一部电影在开拍前，他脑子里可能都已经剪完了，完成了剪辑了。这中间，需要哪个镜头，怎么剪，我需要这个镜头几秒钟，他都计算完成了！所以他完全不需要冗余的镜头，也不需要去尝试一些不同的表达方式，他在拍戏的时候，只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到这个镜头的精细程度上。”

  “哈哈，您别跪，您别跪，向明一直都说，您是他特别喜欢的导演。但是……真的，你就……特别服气，不服气都不行。你就感觉，他那个脑子……拿电脑打比方，可能咱们正常人，就是双核处理器，6G的内存，加个1T的硬盘，他的那个脑子，你觉得可能是十六核的，他的内存有100G，他的硬盘有100T，所以正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计算量，他很轻松就完成了！一部电影，在还没有开拍之前，他的脑子已经模拟过各种排列组合，最后定下了一个最优方案！”

  “……”

  别说正在看节目的彭向明，已经看得有点呆住了，现场的几个人，包括主持人肖岚，也包括两位嘉宾，胡玉成和杜剑屏，也都听得有点发呆的样子。

  这姑娘啊……其实很要强，但有些时候，性子多少有一点软弱，扛不住某些来自高层的压力，但你要说她扛不住吧，她心里其实又清楚得很，很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节目进行到她这里，几乎变成了自己的“优秀事迹宣扬会”了。

  她对自己的崇拜、爱慕，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且每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真的动了情了。

  “唉！”

  彭向明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想了想，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来，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

  节目里，他们还在聊，但彭向明已经找到了姑娘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居然马上就接通了。

  看来她还没睡。

  “喂，老公！”

  很惊喜的语气。

  “嗯，还没睡呀！”

  “没睡呀，最近好像是习惯两三点钟才睡了，明明困得不行，可躺下就是睡不着，正在刷影评呢！小冰……还跟你在一起吧？”

  “没有啊，就我自己。”

  “就你自己？小冰没跟你们一起去羊城啊？那你屋里怎么有人说话？哦……你在看我晚上录的那个《今夜畅谈》吗？”

  “对！快看完了。”

  彭向明抬手，按下了暂停键，“录完节目……挨批评了吧？”

  对面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这是很轻松就能够想到的——王昱甚至不惜得罪自己也要把她叫回去，本意显然不是让她回去吹捧自己的，而是想要让她借着《功夫》的大爆，来借机上位，来表现她自己。结果呢，却被她弄成了对自己从头到脚的朝拜会。

  王昱想必是气得不轻。

  “没事儿，不想参加那些节目，就回来吧，有老公在呢！你的经纪人也好，还是王昱也好，不用鸟她们！”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其实也没事啦，昱姐说了我几句，别的也没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嗯。”

  “老公……”

  “嗯？”

  “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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