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

  “……那么，根据市场的反馈情况，以及我们的数据建模分析，《星空之魂》在国内票房市场上的最终票房，有极大可能会最终落在17.8亿到18.5亿之间，除国内之外的全球票房，最终很有可能会落在1.85亿米刀，到1.95亿米刀之间，这部电影最终的全球票房，应该是落在3.5亿米刀到3.75亿米刀之间。”

  东胜传媒的一号会议室里，此刻正在召开最高层的内部会议。

  除了冯远道、付建华、卢展元、孙云挺、戴毅平、关弈君、王昱等各镇一方的核心团队之外，还包括了东胜传媒旗下影视制作、宣传发行、院线、财务、人事，以及音乐唱片、艺人经纪、演出部门等各个方向上的主要负责人。

  所有二级公司副总经理以上、总公司副总监以上级别的人物，汇聚一堂。

  足足四十余人。

  当然，核心的十几人入座，剩余二十多人算是列坐，参与会议而已。

  此时正在负责汇报的，是东胜传媒的一位高级副总裁，兼旗下电影发行公司的总经理。他语调低沉，语速很慢，始终都是低着头念稿。

  似乎是唯恐触怒坐在长桌最尽头、面色阴沉的冯远道。

  “按照这个预估数字的话，影视制作方面通过这部电影，最终能够拿到票房分账，国内应该是在7.3亿左右，国外其他地区的话，应该是在4200万米刀左右，折合约2.8亿，合计能够收回投资约10.1亿，制作层面，净亏损大概会落在10亿元左右。发行方面，咱们前前后后的总体发行投入，已经超过6.5亿，净亏损大约在2.8亿到3亿之间。”

  “国际发行合作方那边，因为他们及时止损了，估计分账收回之后，净亏损应当在1200万到1400万米刀之间，当然，我说的是按照他们报出来的发行开支来计算的，另外，考虑到他们会独享北美地区的其它版权，所以后期从整体上来看，他们应该是可以把这笔亏损抹平的。”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我汇报完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悄悄瞥了一眼。

  坐在长桌最尽头处的冯远道，依旧在闭目养神。

  付建华主持会议，“下一个吧，老戴，你说说。”

  戴毅平咳嗽一声，坐直了身体，说：“最近又去跟腾信谈了两次，他们的意思依然是很明确的，定向增发可以，但价格要往下压一压，理由是现在《星空之魂》的利空还没有出尽，另外，他们认为这部电影的票房跳水，极大地影响到了咱们的声誉，也让他们对咱们此后的影视制作能力，有一定的怀疑。”

  “并且……”

  停顿了一下，最终他还是说出来，“他们要求，这笔定向增发的股权交易一旦完成，他们必须要得到三席董事会的董事席位。而且必须在合同里明确规定，东胜传媒及其子公司，此后不得再增持任何大众传媒类有线及无线电视网的股权，也就是说，咱们必须要完全的规避掉这一块儿的打算。”

  又是停顿片刻，他缓缓地说：“他们的说法是很明确的，他们已经有了两大即时聊天工具了，又在向网络媒体方向发展，所以，政府层面是不会允许他们的触角再伸向实体电视网络的。不必自取其辱。”

  “我的汇报……就是这样。”

  这一次，付建华没有及时的开口，而是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才露出笑容，问：“还有谁，有事情要汇报一下的？”

  片刻后，负责经纪人事务的王昱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我说两句吧，冯董，付总，是不是能请你们两位出面，稍微敲打一下彭向明？”

  付建华闻言愣了一下，冯远道也忽然睁开了眼睛。

  付建华问：“怎么说？”

  王昱无奈地说：“他……可能跟年初我把菲菲给叫回来有关？马里亚纳那边，今年几乎所有的项目，尤其是彭向明的那部电影，把咱们递过去的所有简历全都毙了，意思大概是，只要是咱们手底下的艺人，他们一个都不用。”

  她一脸委屈，看向冯远道，“问题是，我也并没有要求非得给男女主角什么的，就是正常的选角嘛！咱们的演员、艺人，规规矩矩去他们那里参加试镜而已，他们是对外公开选角色的，咱们参与竞争而已，就这都不行！《大侠霍元甲》的续集，《霍东阁》，还有《射雕英雄传》的第二部、第三部，据说要套拍，我们送过去了很多合适的人选，结果，也都被毙了，一份通知都没有收到！”

  “咱们双方现在还是合作关系呀，音乐、电影、电视剧，都是合作关系嘛！他们这样单独的针对咱们，直接给所有旗下的艺人都吃个闭门羹，这样……反正我是觉得，他们这样子做，是摆明了不合作了！”

  付建华缓缓点头，手指又在桌子上轻敲两下，忽然问：“之前你把菲菲叫回来参加活动，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一句，说是彭向明亲口说的，要求咱们支付违约金，给了吗？”

  王昱闻言愣了一下，“呃……因为后续他们一直都没有再催，那在我而言，就觉得当时可能就是他的一句气话，所以就……还没给。”

  顿了顿，她申辩，“他跟菲菲的关系……”

  话到嘴边，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戴毅平，把剩下的半截话又给咽回去了。犹豫了一下，说：“实在不行，咱们可以给嘛，大概是……好像是合同上规定的，戴小菲违约不参与上映宣传的话，最高的违约金，也就是150万，菲菲耽误了没几天，100万都要不了，给就是了！我觉得跟这个应该关系不大，他纯粹就是摆出了一副不合作的姿态。所以……”

  付建华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忽然冯远道开口了，直接说：“按150万计算，回头就转给他们。是你做事情不守规矩，不要掰理儿！先给再说！”

  王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可随后，她就说：“那冯董，您给他直接打个电话什么的？转圜一下？他们的剧也好，电影也好，是的确都很优秀，很能捧人，咱们虽然不可能拿到男女主角，但旗下那么多艺人签着，进去拿些配角，也都是很好的资源，总不能让他们这么继续把咱们的艺人给屏蔽在外吧？”

  冯远道不说话，沉吟。

  付建华见状，侧首，看向戴毅平，“老戴，要不……”

  戴毅平第一时间摆手，都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就直接说：“我们的关系什么样，你是知道的。我跟他，没交情！”

  付建华无奈苦笑。

  彭向明玩得太花了，在男女关系这件事情上，也实在是太贪了，哪怕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付建华也好，还是冯远道、卢展元等人也好，这些老伙计们也都是觉得，戴小菲就这样都还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实在是自甘堕落。

  偏偏呢，孩子已经长大了，连亲爸爸也管不住，她就是要心甘情愿的贴过去，谁又有什么好办法？

  所以，对于戴毅平的心理，大家平常也都算理解。

  偶尔的，卢展元那个性子，可能会拿这件事刺讽老戴几句，但大部分时候，即便是他，都会刻意地避过这件事不提，更遑论他人了。

  付建华有点想挠头。

  皮球又踢回到他这边来了。

  事情当然是要解决的，这的确不是办法。

  马里亚纳的产量虽然不高，跟东胜传媒这边的影视剧开工量，没法比，但他体量不大，却屡出精品，“马里亚纳出品”、“彭向明编剧、监制作品”这两个招牌，不仅对于电视剧采购方的电视台们来说，是金字招牌，对演员们的吸引力，也是很大的——老是被他们拒之门外的话，的确不好。

  但关键是，的确有点理亏！

  在《功夫》的发行上，自己心知肚明，是硬生生从凤翔影视那边抢过来的，在这件事情上，说是因为大旗音乐上双方和解，彭向明有意投桃报李也好，还是不想被凤翔影视深度绑定，所以向东胜传媒这边释放善意也罢，总之，从这部电影的发行里，东胜传媒这边是赚到了高达六七亿的纯利润的！

  院线那边也获利极大。

  如果没有王昱忽然把戴小菲叫回来这件事出现的话，可以说，双方的合作现在实在是融洽的不行，但王昱当初这么一弄，偏偏彭向明居然还较真了……

  那就理亏了。

  过了一会儿，付建华无奈地道：“那这样，回头我跟他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请他吃顿饭什么的，缓和一下，好吧？”

  王昱看样子倒也没有奢求太多，当即点头，“当然可以，到时候您叫我，我去给他端杯酒，赔个礼。我不怕低这个头！当初本来也不是故意要怎么惹他的，谁能想到这种事情他还会那么较真的！”

  付建华闻言呵呵一笑，没接茬儿。

  片刻后，他问：“还有谁，要说点什么吗？”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付建华见状，扭头看向冯远道，正想开口，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他马上扭头，却是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卢展元坐直了身体。

  “我有话要说。”

  他的嗓门一向大，这次更大。

  付建华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你说！”

  卢展元又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首先，《星空之魂》扑了，我承认，我的责任占一半！太着急了，太急切了！我建议全面调整咱们后续的电影制片计划，咱们不该那么着急，这一步要迈，但本该走得更稳健一些的！接下来，我建议，咱们的这一步计划，必须要停一停，《星空之魂》赔钱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口碑砸了！所以，后续的大片计划，必须全部停下，咱们先专注把中等成本的电影，好好做，多做几部精品出来！”

  “一来，咱们观望一下后续其他电影的走向，张仲良那部《太空运输》虽然撤档了，但十五亿花出去了，他总得上映吧？看看，看看他们能弄成什么样！还有彭向明，他不是也要拍科幻大片吗？让他拍，咱等着看看。还有郑瑞国跟何元川两个人，捣鼓的那个《东方堡垒》，都可以看看！”

  负责院线的孙云挺忽然摆手，“最后那个就算了，那摆明了是郑瑞国的局，我这就可以给他下个定论，号称三亿五千万投资，能真的花出去一亿五，我都算他郑瑞国讲良心！那个，肯定完蛋！”

  卢展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但大家互不统属，孙云挺显然也不可能怕了他，也就是双手抱胸，笑笑。

  付建华打圆场，“不打断，不打断，老卢，你接着说！”

  卢展元无奈地收回目光，片刻后，继续说：“第二，我不能坐办公室了，指望底下那帮制片经理，做出来的片子那都是个狗屁！老付，或者老戴，你俩谁替我管这一摊子都行，我回去做制片人去，我亲自带项目。这几年拍的东西，越来越没成色，这样下去不行！”

  大家都有些吃惊。

  就连冯远道都忍不住特意看了他一眼。

  但无人打断。

  “咱们必须做精品！电影虽然是商品，但绝不是流水线就能做出来的，也不是做出来就能赚钱的！想砸钱进去，广撒网就捞鱼，我还是那句话，不成立！至少在影视剧这个事儿上，不成立！别管到什么时候，别管有多商品化，谁都无法抹去影视剧的另外一半，那就是它的文艺属性！它需要创作，不是制作！”

  “好的剧本，好的制作人，好的导演，好的演员，加一起，才能出好东西，绝不是单纯把钱砸出去，就能换回大量的利润了，这个想法很扯淡！我当年就反对把公司的规模做到太大，现在，我依然反对！”

  “大家都不愿意再下去了，没事儿，我不怕，我愿意下去！回头我就去张罗项目，我亲自带队、亲自监制，一定要保证一年做两部好片子出来！”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用吼的。

  全场寂然。

  “第三，我虽然一直都不赞成把公司弄得太大，但既然弄了，那咱们就奔着好的方向去弄！大公司管理，规矩必须要严，一人守一摊子归守一摊子，但绝不能弄成土皇帝！我作为公司的董事、常务副总裁，今天我点名批评经纪公司！”

  见王昱瞪大了眼睛，微微地张开嘴，他毫不避让地瞪过去，“没错，我说的就是你，王昱王总！”

  王昱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您说，我听着。”

  像这种在公司高层的扩大会议上公然的点名开批，几乎就代表着卢展元对她个人、以及她管理下的经纪公司的极大不满，和近乎全然的否定了。

  “之前的十年，东胜传媒旗下的娱乐经纪公司，也是你带的，多好？齐修平、赵琳，那是最大的咖，那是整个圈子最好的演员！再加上赵清平、卫冰冰他们，咱们手里满把的好牌，那都是归你在带的。但是你看看现在！”

  “演员翅膀硬了，要跳槽，不缺资源了，就不愿意被经纪公司割一刀了，这个我理解，但是，就不能想办法留下吗？少要点抽成，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最终全跑了？现在就剩下一个赵清平撑场面了！”

  “跑了也不怕，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咱们手里有的是资源，咱们随时还能捧起来别的，这些年的资源，也没少给呀，可是你看看，你手里现在的这些演员，都是些什么演员！有哪个是能扛起票房来的？黄子琦？许志君？还是关茜？汪苏苏？没一个能扛票房的！动辄咱们砸几亿，乃至二十亿，去拍电影，主要角色几乎不敢用什么自己人！这叫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出来一个戴小菲，结果还是别人给捧红的！”

  卢展元怒声不止，近乎咆哮，“而且，一个个的，扛票房扛票房不行，演技演技不行，架子倒不小！我听过不知道多少人跟我告状了，说咱们公司的演员，到自家的电影电视剧里拍戏，一个个架子大的不行！据说有人进组拍戏，剧组还得专门给他提供一个保姆，在剧组负责给他喂狗？这他妈是哪门子的规矩？”

  王昱面色涨红，屡次想要开口，又都停下。

  卢展元继续咆哮，“别说对内，就算对外，我要是制片人，我直接大耳刮子抽他丫的！你是来拍戏的，还是来他妈享受的？作为经纪公司，你们是怎么管理自己旗下的艺人的？这样的合同，你们是怎么可能跟制作方提出来的？”

  “规矩呢？你们的规矩呢！”

  “你们还埋怨马里亚纳给你们吃闭门羹？告诉你们，再这么下去，只要我还继续担任东胜影视的老总，我也给你们吃闭门羹！”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胳膊两条腿长得好看想演戏的小伙儿小姑娘，一抓一大把！老子不惯着你们！”

  “还有……之前你不是还能把戴小菲从剧组的宣传里给叫回来吗？这不是挺有控制力吗？现在你的控制力呢？上次开会敲定的，公司股价现在老这么跌下去也不行，必须出来振奋一下人心了，所以我们才拿出那个制片计划，在那会上，你们不是拍胸脯保证，戴小菲的档期一定没问题吗？为什么她又推了？”

  “她现在是你们经纪公司那边最能扛票房的一个了，怎么着，刚红起来，就也管不住了？自家公司的戏，都安排好了，会议都定了，她说不拍就不拍了？”

  “老戴，不是我刺讽你，你也有责任！那可是你闺女！这可是咱们现阶段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刺激市场的手段了！光她戴小菲的名字，现在就值五亿票房！结果呢，你就不劝劝？还是说女生外向，你真的管不住了？”

  付建华轻敲桌子，提醒，语气严肃，“老卢！过了！只谈公事！”

  于是戴毅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卢展元深吸一口气，“总之，公司必须要整改，大规模的，从上到下的，全面整改！咱们不要这些大公司病，咱们也不要想当然！立起规矩来，大家都踏踏实实做事情，不然的话，再大的摊子，说塌就能塌！”

  说到这里，他深呼吸几口，忽然靠到椅子靠背上，闷声闷气，“我的话说完了！说的……不好的地方……我对事不对人！语气说过火儿了的，王总，老戴，我给你们道个歉！”

  顿了顿，“就这样！”

  付建华笑了笑，轻敲桌子，笑道：“咱们卢总就这个火爆脾气，呵呵，王总，戴总，都别生气。”

  没人回应。

  王昱低着头，面色阴沉，相当难看。

  戴毅平倒是面色平静，双手抱胸，看着会议桌上的一盆绿植，一言不发。

  付建华倒也不以为忤，等了片刻，见没人再要开口，就扭头看向坐在首位的冯远道，笑着说：“冯董，您说几句？”

  冯远道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先是目光缓缓地在会议室内巡视一遍，然后才笑着说：“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的！不就是扑了一部片子嘛！别搞得好像穷途末路了一样！”

  顿了顿，他看向卢展元，“老卢，以后你这个脾气，收敛收敛！”

  卢展元不回应，似乎仍在愤愤不平。

  冯远道也不生气，停顿片刻之后，说：“刚才，卢总说，《星空之魂》扑了，他要承担一半的责任。我看没那么多，三成吧！剩下那七成，是我的责任！问题也的确就是他说的那样，太急切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是我的错！当初的政策制定，就是激进的。这一点，我要检讨！老戴……”

  戴毅平坐直了身体。

  “这次的责任在我！当初如果听你的，如果再多拿出一年的时间来，这部片子的口碑，可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票房也肯定不会是这样！这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