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胆

    虽然城上军民已经激动难平，可是力求稳妥的易世英，终究还是没有让血头军入城。

    老将军还是以谨慎为上，害怕万里有一。

    血头军也知道，他们这些异族面孔难免会被凌霄城生出疑心，况且，此刻也没工夫上城。

    留下几个印第安战士于城下守候，让城上的人安心。血头自己则是赶着六千匹战马，去江边接应曹琦。

    好吧，现在的印第安人可不是米国电影里中的马背民族。

    美洲现在还没有马，别说骑马，你让血头这600战士赶着马走都有些吃力，比打胜贪狼卫还要劳神。

    说实话，阿布其其实死的挺冤的，被血头拖入了一种完全不擅长的战争节奏。

    如果真拉开架势，大集团冲锋，血头军可以一个照面就会被阿布其彻底吃掉了。

    只能说，原始部族的这种丛林作战能力把阿布其打懵了。

    血头军赶着马队消失在山林里，城下只剩几个战士看守元军军营。

    凌霄城上，易老将军并没有下城。反而城头上的军民越来越多，都是听闻钓鱼城来送粮，眼巴巴来看的。

    凌霄城八千守军，还有五千余百姓，就这么等着、盼着。

    一直等到黄昏时分，才见远处的山路上有几骑闪出，向凌霄城奔来。

    打头的骑士举着大旗，上书一个金灿灿的大字：

    “宋！！”

    而随着宋旗的出现，越来越多的身影自林间出现。

    他们之中，有身着宋甲的兵族，也有之前的那些神秘战士，而更多的更是百姓装扮着的民夫。

    他们牵着马，背着筐，脸上带着笑，映着夕阳一路走来，湿润了凌霄城每一个宋人的眼睛。

    也不知是谁，突然一声高叫，“援军到啦！！援军到啦！！凌霄城有活路了！！”

    易老将军也红了眼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凌霄城是山城体系之中最靠西的一座城，也就是说，离元军的益州府最近，战事最猛。

    元人想过长江直达泸州、重庆，凌霄城是他们无法忽视的存在。

    所以，老将军自入城的那一天起，就从没想过要生离此地。

    这一守，就是三十年！

    尤其是最近五年，大宋亡了，张珏败了，凌霄城从巴蜀抗元的一把尖刀，变成了大宋万万里疆域之上硕果仅存的孤城。

    易世英更不觉得他会生离此地，五年的煎熬并没有磨平老将军的斗志，却带走了一些别的东西——希望！

    是的，易世英已经心无希望，不敢奢求任何东西。

    事实上，凌霄城军民也已经不奢求任何，包括生命！

    在原本的历史之中，他们会是第二个崖山。

    在崖山九年之后，熬干最后一丝精气，然后决然赴死，没有一人偷生。

    可是现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的宋旗映着火红的笑脸，让老将军心中突兀地生出一丝松动，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又回来了。

    颤动着嘴唇，瞪圆了老眸，易世英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而出：

    “开...城！！”

    .....

    ——————————

    曹琦此时的心情本应是震惊，血头只用600人就把贪狼卫给废了，还抢了6000匹战马。

    他想了一路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好不？

    可是，当来到凌霄城下，当看到亲出城池迎接他的易老将军，曹琦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了。

    当握着易老将军的手，当一步步走进凌霄城，当城中的每一双眼睛都看着他，这个铁骨铮铮的川北汉子也忍不动流下两行男儿泪。

    城中无论男女老幼皆是满面蜡黄，衣不避体，十余员战将凑不出两套兵甲。

    有的士卒只穿了半截长裤，露出根根可鉴的肋骨，却依然握着长枪。

    曹琦哽咽着，“老将军...你们是怎么坚持到今天的啊！？”

    他根本无法想像这座城到底经历了什么。

    而瘦骨嶙峋的易老将军用枯枝一般的手掌攥着曹琦，憨厚笑着。

    “就这么坚持着...坚持着，不就把曹将军等来了吗？”

    曹琦闻言，更是激动，“将军盖世之功，当耀万古！”

    老将军还是憨憨地笑着，“世英只为本分，无需多言。”

    又急声问起钓鱼城的情况，“不是说张帅受辱之后，王立就开城投元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曹琦摆手，“说来话长，待会儿再与老将军细说，咱们先吃顿饱饭！”

    一听“饱饭”二字，满城军民都两眼放光，他们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为了尽可能的省下粮食，城中自入夏之后，无论兵，还是民，都只能吃半饱。

    连易世英听到“饱饭”二字，都使劲的抿了抿嘴唇。

    当下，曹琦命人赶紧做饭。

    把血头之前袭扰之时伤了的几匹贪狼卫战马一并宰杀，大锅烧肉，大锅煮土豆。

    再熬上几锅阴米粥，却是让苦了不知道多久的凌霄城好好吃上一顿。

    可是，杀马煮土豆，易世英自无话说。但是阴米粥，老将军却说什么也不让。

    “此物精贵，还是留下来以备后用吧！”

    阴米是涞滩特产，是涞滩产出的上等糯米。经过特殊工序蒸熟之后，打散阴干，制成米干儿。

    这东西是时下最好的军粮，有条件可煮粥，熬饭。战时无暇灶饭，只要抓一把阴米用沸水冲泡一下，便可当粥食用。

    甚至急需之时，直接放嘴里干嚼也不是不行。

    而且，糯米含糖量高、热量足，饱腹感还强。巴蜀士卒奉之为宝，宁可带阴米，也不带肉干之类的其它军粮。

    从钓鱼城带来的一万斤阴米可是救命的东西，关键时刻可以让凌霄城撑上好久。

    曹琦扭不过老将军，也只好由他。

    待马肉土豆出锅，全城人一涌而上，来了个大会餐，吃上了久违的一顿饱饭。

    只这一顿，就干掉了十几匹大马，一万斤土豆。

    要不是老将军怕城民久不果腹，突然饱一顿撑坏了肚子，军民上下还能往肚子里塞。

    其间，曹琦、血头与易老将军，还有凌霄城诸将围坐一处，篝火映着夜色，这才向易老将军说起这几年的际遇。

    包括大都救人，还有钓鱼城当下的情况。

    当老将军和将士们听说大宋已到扶桑，宁王举王师而归，无不动容泪下。连叫“大宋尚有一息，乃天不亡我！”

    又听到张珏和文天祥已经脱离敌阵，更是眼神放亮，激动不已。

    而听到钓鱼城现在有扶桑神种，正是他们在吃的土豆，亩产可达千多斤的时候。

    “真有那么多？”易世英震惊莫明.，下意识又捡起一个熟土豆咬了一口。

    凌霄城将士无不如老将军一样，闷头开始第二轮吃喝。

    好吧，三十万斤土豆看似不少，可是易老将军这是饿怕了，粮食足了也不敢多吃。

    现在，却是不担心了。

    曹琦见此也不拆穿，只是和血头一起给将士们盛汤盛肉，默默地看着他们吃。

    等到众人真的吃饱了，曹琦又道：“目前钓鱼城一派繁荣，可还是弱小，只有兵源6000不足。自保尚且勉强，纵兵来援却是有心无力。”

    “所以，张帅与殿下的让琦送粮的同时，也让琦劝一劝老将军，可否暂时族弃凌霄城.，举城迁到钓鱼城去。待壮大之后，再做它想。”

    “这......”

    易老将军一怔，脸色渐冷，“放弃凌霄城？”

    这里他守了一辈子，哪肯放弃？

    曹琦道：“大伙儿知道，老将军舍不得凌霄城，可是，元人二十万大军说话就到，钓鱼城又有心无力。老将军也要为城中军民想一想，谋一条生路啊！”

    易世英沉默了，良久，“你让老夫想一想。”

    ......

    这一夜，易世英都未曾合眼，曹琦说的对，为城中军民想一想，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真的能说放就放吗？钓鱼城那边张珏说的轻松，可真的就一点危机都没有吗？

    第二天，曹琦再见易世英，老将军眼眸之中满是坚毅，已经有答案。

    “城中有百姓五千余、将士八千众，你把百姓带走，把青壮士卒带走，给老夫留两千老卒。”

    曹琦一听，登时就急了，“老将军这是为何！？难道就这么执拗于凌霄一城！？”

    却见易世英笑了，“将军且听我说，这不是一城不一城的问题，而是凌霄城不能这么轻易的让元人得去！”

    “为何？”

    老将军道：“如尔所言，用不了几天，速不答大军兵临城下。如果凌霄一日不守拱手相让，那速不答会怎么做，你知道吗？”

    曹琦皱眉摇头，“请老将军明说！”

    易世英瞪着老目，“他会一刻不停地顺江直下，不出半月便达钓鱼城下！”

    “到时，与重庆府的万马合于一处，会有近三十万的大军围困钓鱼城。”

    “尽管钓鱼城城坚砲利，挡得住三十万大军。可是，城外的万亩田地怎么办？必然毁于战火。你们可只收了一季的土豆，只够一年之用。万一元军长期围城呢？河洲田地被废，钓鱼城也一样要面临缺粮的窘境。”

    “张帅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不说，是怕老夫不肯走！但是，老夫真的不能走啊！”

    “只要拖过这个秋天，元军再想围钓鱼城就得等来年入秋。那时，城中粮草充足，就算城外良田被毁也无大碍，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所以，老夫必须守在这里，给钓鱼城以喘息之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