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胆

    赵维深夜叫门，本来略显突兀。

    可是，意外的是，三位老相公回应极快，几乎是赵维这边拍响房门，屋里的油灯便同时亮起。

    至于赵与芮、赵孟禧父子，更是没用赵维去叫，听见动静，便点灯开门了。

    众人于门口回廊相看一眼，见都是披着衣袍，却完无睡意。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朝院角凉亭而去。

    “说吧，何事？”

    王应麟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赵维，似笑非笑。

    赵维搓了搓脸，“没事儿，就是想到易老将军他们为了钓鱼城赴死，就心里憋屈。”

    “唉！”众人长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啊！谁让咱们兵少呢？”

    “是啊！”文天祥长叹，“咱们深入巴蜀之地，好处是自不用说，可弊端也不是没有，便是兵源甚少。”

    “如今，算上从凌霄城撤下来的长宁军，也不过一万二千带甲，终还是未成气候啊！”

    王应麟则是安慰赵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去年今日，可敢想有城池一座，悍卒过万啊？”

    笑着道：“慢慢来，慢慢来，会好起来的！易老将军不正是与你争取时日吗？”

    却不想，众人的劝慰并没有让赵维心里好过一点，反而带着几分任性地说出一句，“可我不想放弃凌霄城啊！”

    “......”

    “......”

    “......”

    众人一怔，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能力拿稳凌霄城。

    “相公们随我来！”

    赵维知道，只凭嘴上说，几位相公是不会听他的。引着众人来到帅府的正厅。

    那里乃是军中议事之地，挂有巴蜀，以及合州附近的地形图。

    赵维和赵孟禧分头点了灯，来到巴蜀地图面前。

    “相公们且看！”

    赵维先指着地图上钓鱼城的位子，“这里是钓鱼城，多余的不用多说，相公们都知道。”

    “钓鱼城依望合州，遏守渠江、涪江、嘉陵江三江要害，是川北、川中进入重庆的水、陆咽喉。咱们在这扎下根，元人就会很难受。”

    众人点头，这不用赵维去说，大伙儿都知道。

    “可是。”赵维却话锋一转，“可是，咱们也只能做到扎根于此，最多辐射合州、碚州两地。如果做的绝些，也许能切断川北和重庆的联系，也仅限于此。”

    文天祥点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然后呢？”

    赵维拧着眉头，“咱们不可能一辈就窝在钓鱼城里，在合适的时机，总要往出走。但，往哪走？”

    “唯一的选择就是...重庆！也是唯一的出路！”

    众人再次点头。

    如果钓鱼城稳住，那攻略重庆几乎是必需的。

    要知道，钓鱼城再好，也不过是山城小地，重庆才是大城、府城。

    拿下重庆，你才有被元人重视的资格。或者说，复宋才能算开了个头。

    “可重庆不好拿啊！”赵维认真道，“从重庆攻钓鱼城，元军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从钓鱼城攻重庆，就没那么容易了。”

    “即使我们兵力足够，也没那么简单，因为有长江水道。”

    “元军可以从益州增援补给，也可以走陆路经川西南过来。而我们出兵的路线，只有一条嘉陵江！”

    相公们再次点头。

    从战略的角度来看，攻略重庆的确艰难。但这好像...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吧？

    而赵维说到此处，话锋再转，“咱们再来看看凌霄城。”

    在图上一指，“凌霄城位于巴蜀盆地正下沿，宜宾东南的大山里。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宜宾和泸州之间。”

    “这里离长江水道有百十余里，看似对长江航道的控制力不大，但是，从益州经宜宾到泸州，乃至重庆的陆路咽喉，却被它卡的死死的。”

    “平时还看不出来，因为有长江航道，没人在意陆路通不通。”

    “可是，相公们想没想过？万一长江不通呢？”

    大伙茫然看着赵维，“怎么不通？”

    “这里！”

    赵维指着凌霄城下方不远的一座城池，“神臂城！如果神臂城回归到我们手里，长江就算封死了，凌霄城又卡住陆路。”

    手掌一移，盖在重庆之上，“那重庆..就成了孤城！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

    “......”

    “......”

    众人怔怔地看着赵维，还是有点懵。

    好吧，赵维带大伙儿来这，说是要救凌霄城，可是进来却说的是打重庆的事，现在又撤到了神臂城，就是没凌霄城什么事儿。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赵维：“我想说的其实很简单，凌霄城不能丢，丢了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而如果凌霄城在手，那将来打重庆，只要拿下一个神臂城，就有攻下的希望。”

    “相公们还不明白吗？咱们得救凌霄城！不单单是因为易老将军，更是为将来埋下一颗活子！”

    “可是，怎么救啊！？”

    王应麟苦笑，又绕回到最初的问题。钓鱼城兵力不足，救不了。

    “所以啊！”赵维一摊手，“我把大伙儿叫起来，一起想啊！不然，要咱们有何用？吃干饭？”

    “咳咳。”厚斋先生差点没噎死，臭小子，你骂谁呢？

    好吧，他们这帮老相公自从到了钓鱼城，都快成吉祥物儿了。什么事儿都用不着他们，确实成了吃干饭的。

    “唉！”长长一叹，把披在身上的袍子穿上，对文天祥、谢叠山，还有赵与芮道：“都愣着干什么？想吧！”

    “今夜想不出个救城的法子，宁王殿下怕是不会让咱们睡下喽！”

    文天祥也是跟着苦笑，想..怎么想？就那么点兵。

    钓鱼城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二的士卒、六千匹战马，还有小钢炮7门，一窝蜂若干。民夫倒是不少，吼一嗓子，全城只要是男人，都会响应。

    可利用的条件就这么多。

    而敌方，速不答二十万大军，只此一条，就够你琢磨的了。

    想不出来。

    在坐的谁都知道想不出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武再世也打不赢没有兵的仗。

    好吧，既然提到兵圣他老人家，正好山河图旁放着一本兵书《兵家三十六策》，也就是后世的《三十六计》的早期雏形。

    王老爷子随意翻看，“想不出，那老夫就按兵书一条一条的念过来？”

    大伙儿苦笑，这个时还拿兵书里那套？有用吗？

    “金蝉脱窍。”王老爷子真就捧书开念，只是这第一个......

    “这个没用。”

    “笑里藏刀...也没用啊！”

    “围魏救赵...嗯？”老爷一愣，“这个好像有点用吧？”

    看向山河图，“刚刚殿下说什么来着？预攻重庆，需神臂城封锁长江水道。速不答不会看不出神臂城的重要吧？那咱们佯攻神臂城，他是不是要来救啊？凌霄城之围立解啊！”

    “不行不行！”谢叠山摇手，“就算他出兵来救，需要二十万尽出吗？只要分出三五万人，咱们就无计可施了。”

    “嗯。”王老爷子点头，“那再加一个？像是云顶城，也是要害所在，必救的节点。”

    老爷子心也大，哪怕就是分出几万人马，也能减缓凌霄城的压力嘛！

    文天祥实在不想跟他杠，对于2000多守军来说，二十万和十万有区别吗？

    “下一计！”

    “好好！”王应麟点头，“下一计是...连环计？不行......”

    “隔岸观火？没用。”

    “浑水摸鱼？”

    “等等！”赵维皱眉出声，“这一计有点用啊！”

    接着道：“凌霄城那个地方，最适合浑水摸鱼。让血头军潜藏于山林和元军打游击，就算起不了大作用，也能让元军疲于应付。”

    老相公们一听，“何为打游击？游击将军那个游击？”

    赵维无语，“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嗨，说白了就是耍无赖！”

    “这事儿血头最擅长，贪狼卫都让他玩疯了。”

    “嗯。”相公们点头，“确实可行，如果只是林地作战，血头军虽600壮士，却可抵万军。”

    文天祥看着王应麟，“还有吗？”

    王应麟急忙啃书：“老夫看看哈。”

    “欲擒故纵、釜底抽薪、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叠山先生陷入沉思。

    良久，“诸位说说，如果咱们利用骑兵之神速先袭神臂城，等速不答的援军一到，马上转战云顶城，且等他再救之时回师钓鱼城。”

    “这个时候，佯攻围困钓鱼城的元军也该到了吧？咱们集中兵力，反客为主，不但要把围城之军打回去，还要做出进攻重庆的态势。”

    “那速不答......”

    众人大愣，“那速不答可要睡不好觉了。”

    神臂、云顶二城被袭，还要加上一个重庆，他得分出多少兵力？

    而凌霄城下的剩余兵力还要面临血头军的游击战，速不答脑袋起码大一圈儿。

    “还有吗？”所有人又看向王应麟手里的兵书。

    结果，王应麟来了句，“如果咱们再把七门小钢炮以骑兵代步，架在长江边上，专打元军的补给粮船。岸上来人就跑，没人就打，那速不答是不是更难受？”

    “这招叫趁火打劫！”

    赵维：“要是能摸到益州城下放几炮那不更好？这招顺手牵羊。”

    谢叠山摇头，“不对不对，你那还叫趁火打劫，却是学艺不精。”

    “不过，之前抓的那十几个细作是不是还关着呢？可以放回去，来一招反间计，扰乱速不答的判断。”

    “对！”赵孟禧也加入进来。

    “让他们看到点不该看到的。比如，回回砲，还有小钢炮的威力。速不答必会认为咱们来真的，真有能力打下重庆或者益州，至于神臂城和云顶城更是手到擒来。这叫打草惊蛇吧？”

    ......

    第二天一早，张珏与诸将自军营来到帅府。

    一进大厅，就见赵维和几个老相公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正趴在山河图上，你一言我一语。

    “这招瞒天过海要配合暗度陈仓更有效果。”

    ......

    “不好不好！反间计要和反客为主一齐使用才更真！”

    ......

    “那现在就是先来暗度陈仓，然后围魏救赵，再接趁火打劫和反客为主？”

    张珏：“......”

    这...这是咋地了？一夜没见，都疯了啊？

    上到近前，“诸位这是......”

    结果，王应麟头也不抬，“别吵别吵，我等正行出兵救城之略，一边看着去！”

    “出......”

    张珏没噎死，心里不自觉的冒出一行字.：

    文人掌兵祸害三军啊！你们可别添乱了！

    赶紧再问，“出的哪门子兵？救的哪门子城？”

    王应麟，“当然是出钓鱼城之兵，救凌霄城之难。”

    张珏：“......”无语苦笑，

    这里面文天祥和谢叠山倒是当过游击队长，可还当的不咋地。

    王应麟和赵与芮就更别提了。

    还救凌霄城？

    张珏都不好思意打击他们，他都想不出来办法，一群老儒能有什么好办法？

    略带嘲讽之意地说出一句：“相公们也会用兵了？”

    结果，王老爷子一指兵书，“刚学的！”

    好吧，张珏也要疯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那诸位倒是要如何用兵？说来听听。”

    众人抬头，集体给了张珏一个大白眼珠子。

    瞧不起谁呢？研究了一宿的，好不啦？

    登时，王应麟捧着兵书，便把集众人之智的那一套暗度陈仓+围魏救赵+趁火打劫+反客为主...的套路细说与张珏听。

    结果，张珏和一众将校都听傻了。

    “这......”

    王老爷一挺老腰，“就说，行不行吧？”

    张珏憋的脸色通红，在心里把那一套乱七八糟的一计又一计细细地过了好几遍。

    最后得出一个他十分不想接受的结论，“好像...大方向...没错...吧？”

    张珏之所以说大方向没错，也就是认同。

    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如果按步骤实施，确实能利用钓鱼仅有的资源，有效地减少凌霄城的压力。

    而第二，也是让张珏认可的最重要一点。

    那就是，在这套计策之中，钓鱼城几乎不用承担失败的风险。

    没错，就是，成了，那凌霄城保住的几率很大。可是万一不成，钓鱼城这边的损失也会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基本上都是小股部队的佯攻，、假战，除了血头军，更没什么危险可言。

    但是，话说回来，计策越好，张珏越郁闷。

    看着几个老相公，心说，咋想出来的呢？真脏啊！

    他要是速不答，被人这么弄，估计得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