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临淄（3）
这一晚公子开方没有喝酒，第二天难得早起了一回，他整理好衣冠，随便吃了些早点，临走时没忍住跑到郗唐房门外看了一眼。
“你要去宫城？”郗唐立在院子里，也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是啊，今天时辰还早，说不定能赶上朝会呢。”公子开方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玩。”郗唐道。
“路上小心，记得回来吃饭啊。”公子开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嫌弃自己啰嗦。
郗唐点点头，公子开方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身走了。
临淄城繁华如旧，在国君和管仲等人的治理下，越来越显得安乐富足，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灵气，不似曲阜的肃穆，也不似朝歌的浮华，临淄独有的这种生机与活力，似乎源源不断，能够持续许久。
周王室衰颓以来，齐国能成为诸侯之中的第一个霸主，功劳多要归于管仲。然而管仲实在不是一个传统正派的人，他从年轻时就做了不少荒唐事，比如临淄民间盛传的三战三走，借钱不还之类，更出名的当然是辅佐公子纠不成，竟借老友鲍叔牙之力攀上公子小白这棵大树，代替鲍叔牙坐上了齐国上卿的位置。当年他一箭射中公子小白带钩的故事，如今已渐渐传为美谈，或许大家都觉得天意如此，管仲注定是要辅佐公子小白，使齐国走上这条霸主之路。
虽然管仲的功劳齐国人有目共睹，但他为人诟病的地方还是不少，比如建立官办女闾这一条，就让许多正人君子难以忍受。另外，他奢侈放纵，挥金如土，家宅中雕梁画栋，逾制之处甚多，早不把礼乐之制放在眼里，不但如此，他还一味由着国君沉溺于酒色，极少加以规谏劝止，他们君臣二人奢侈无度，在齐国是人尽皆知的。
然而齐国能有今天的繁荣，少不了那君臣二人的功劳，齐国既已人人富足，谁还有心思去管国君和上卿是否挥金如土，由着他们去便是了。
但也有人担心管仲将大权揽于一身，似乎有架空国君的嫌疑，国君把一切政事委于管仲等朝臣，自己却每天闲着没事干，白天里由公子开方、寺人貂陪着玩玩投壶射箭，晚上就是饮酒欢宴，时不时去女闾快活，日子过得神仙一般，哪里像个明君。
无论是忧心齐国未来、怀疑管仲人品的人，还是纯粹嫉妒他，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他们这几年没少向国君进谏弹劾管仲，至少让他不再居于这相国之位，在众人心中，鲍叔牙才是作为相国的合适人选。
鲍叔牙自然是没这个心思的，他几乎事事依着管仲，似乎给管仲打打下手就心甘情愿了。
撇去这些朝堂上的无聊事不谈，此时临淄城这新生一般的活力，看似没有规矩，锋芒外露，实际上却在暗中保持着一种微妙平衡，倒是与管仲的为人有几分相似。
郗唐顶着秋日的太阳打了个呵气，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往外城大街上去了。
上午天气正好，国君和公子开方在宫城的箭场上比试箭法，国君自小受过一些训练，箭法向来精准，几乎箭箭命中靶心，偶有失误也只是偏离半寸。相比起来公子开方就逊色得多，从来没命中过靶心，今日更是状态不佳，最后一箭干脆没射到靶上，擦着旁边寺人的衣角就飞过去了，偏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国君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双清澈的眼睛显得神采飞扬。
那边的寺人正是最得国君宠幸的貂，他远远望了公子开方一眼，似是叹了口气，正要回身去捡羽箭，国君朝他喊道：“不用捡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屋里歇着。”
回到便殿里，国君坐在席子上接过貂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只听貂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若非这箭头是钝的，我还真以为开方公子要杀了我呢。”
国君噗嗤笑了出来，道：“你就别揶揄他了，开方的箭法你我都是知道的。”
公子开方坐在一边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主公还天天让我陪着练箭，故意要看我的笑话么？”
“哪里，别人箭法倒是好，可未必有空陪着寡人玩乐。”国君笑道，“再过不久就是秋猎了，仲父和师父都会随行，你可不能怕丢脸就不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哪次没有去啊？”公子开方无奈道。
“只要有开方公子随行，大家都会快活得很呢。”貂在一旁笑道。
“看我出丑当然快活了，每次我一箭射偏，你们几个都是笑得前仰后合的，也不收敛一点。”公子开方气道。
“冤枉啊，每次笑得最厉害的明明是上卿管仲。”貂笑道。
公子开方还要回嘴，国君连忙笑着制止，“别吵了，活动了一上午肚子都饿了，让他们快些做好午膳，提前些送来。”
貂领命退下去吩咐宫人，公子开方犹豫了一下，道：“主公，臣吃完午饭便要回去了。”
“怎么，有事么？”国君怔了怔。
“鲍大人收养了一个从女闾救出的孩子，这事主公你知道吧？”公子开方道。
国君点点头，“嗯，师父昨日和我说过。”
“其实那孩子我早就认识，所以暂且接回去照顾了。”公子开方斟酌着用词，“昨天晚上才刚刚安顿下来，家里缺些她的衣裳用具，下午我想回去花些时间置办一下。”
国君愣了愣，失笑道：“居然要亲自过问这些事么？这可不像你的脾气。”
“这个……”公子开方苦笑，“不瞒主公，我在卫国时曾有性命之险，她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恩人，因此我分外重视些。”
国君心胸坦荡，向来不喜过问别人私事，听了这话也不多问，反而笑道：“既然是恩人，自然要好好报答，那你下午便回去吧，我正好睡个午觉。”
“多谢主公。”公子开方喜道。
在宫城里用过午膳，公子开方便回家叫上几个仆从，坐上马车往外城街市去了，他本想带着郗唐一起去，无奈那时郗唐还未回来，开方想着说不定能在街上碰见，何况只是替女孩子挑些衣裳用具，这方面公子开方还算在行，他对自己的眼光和品味很有信心，对郗唐的风格喜好也算略知一二。
结果这一折腾就耗到了傍晚，公子开方雇了两辆车将东西运回来，到家时晚饭都已做好了。
郗唐目睹着下人们将各种箱牍包裹搬进自己房里，面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心里着实吓得不轻，轻轻吸了口气，说不出话来。
公子开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随便买的，或许有不合适的你再和我说，现在先去吃饭吧？”
“哦……好。”纵然郗唐见过世面，也有些被他惊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