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漏

  叶天和白雪愣住，现在才明白，白老太太的梦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曾经认识的人。

  “老太太，慢慢说，慢慢说！”

  “我一直都知道，我奉命去斩的人，就是那个我最崇敬的人。她挑中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质本洁来还洁去……她是人间女王，尊贵无比，我能有这个机会，是我的荣幸。”

  叶天听懂了一切，对白老太太的梦越来越感兴趣。

  “那么，继续做梦，直到整个梦水落石出。”他替白老太太做出了决定。

  白雪皱眉，但没有开口阻止。

  或许她也明白，如果搞不清这件事，白老太太一定不肯善罢甘休。

  白老太太吩咐白雪沏了一壶枣仁安神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把自己的梦完完整整地讲给叶天听。

  这个梦分为若干个片段，前后联系并不紧密，存在很多“断点”。这也正是白老太太不肯放弃玉枕，坚持继续做梦的原因。

  第一个片段中，白老太太身为狱卒，进入了女囚牢。

  她一直走到囚牢的最里面，进入一间单独囚室，面对着一个身着白色囚服、戴着手铐脚镣的高贵女人。

  即使身陷大牢，那女人的面容和神色，仍然让人想起高贵的女王。

  白老太太称对方为“绣王”：“绣王，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对方称白老太太为“鬼婆”：“鬼婆，知道你是金陵第一快刀，这一次，我大限将至，最后这颗头颅，想交在你手上，怎么样？有没有胆量？”

  白老太太点头：“承蒙绣王看得起，这个活儿，我接了。”

  绣王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簪，向前一递，白老太太跪下，双手接过来。

  “磨好你的刀，给来个痛快的，这一刀，必须漂亮！”

  白老太太磕头：“谨遵绣王指示。”

  “起来。”

  白老太太起身，突然看见，囚室木床的一头，放着一只玉枕。

  那就是“巫山枕”，也即是当下白老太太枕着的那一只。

  在以上这个完整的片段中，白老太太借着玉枕的力量，进入了怪梦，又看见了梦中的玉枕，就在绣王的床上，等于是梦中有枕，枕中有梦。

  “绣王是谁？”

  白雪摇头：“我查过，查不到。”

  叶天打开手机，直接去查找金陵封王的历史资料。

  正规历史上，当然没有“绣王”这一封号，但在野史《金陵渡：浮尘记》里面，详细列举了历史上那个年代“万王泛滥、是人皆王”的可怕、可笑、可叹年代，其中就有“绣王”的称号。

  那是王者嫡系，在战争中屡立奇功，封为“绣王”，是因为这个女人即使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也能保持自己的绰约风姿，被尊称为“天下第一美人”。

  城破，曾国荃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九成大索，抓捕“绣王”。

  这个美人，也令九五之尊的皇上动了心思。

  曾国荃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找到“绣王”，进献给皇上，还能讨个大功。

  绣王的结局，是行刑台断头。

  当时到场围观的百姓超过万人，一半以上，看到绣王断头，立刻掩面哭泣。

  “我杀的，就是她，绣王千岁。”白老太太终于在历史的夹缝之中，找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杀了绣王，她就是历史的罪人。整个金陵，都以她为耻。

  “金簪呢？”

  “行刑当日，就别在我的发髻上。”

  梦的第二个片段，就是行刑台上的那一幕。

  白老太太抱着鬼头刀，鬼头刀刚刚磨过，刃口整齐，刀锋雪亮。唯有绝世宝刀，才有这样的风采。

  当她登上行刑台，台下的百姓，全都向她怒目而视，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当众像他吐唾沫。

  她什么也不在意，抱着鬼头刀，坐在行刑台侧面一排椅子的第一把上。

  一个好的刽子手，行刑之前，必须平心静气，让自己的情绪，淡然如水。

  在她一生，斩杀过很多人，但像今天这样，亲手斩杀绣王，是一次最大的荣耀。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刀斩下，大好头颅应声而落，那口鬼头刀上，应该不沾一丝血迹。

  远处，响起清脆的铜锣开道声，一列囚车，缓缓而来。

  白老太太抬头，向远处望着。

  第一辆囚车里，站着的就是风华绝代的绣王。

  沿途百姓突然接二连三跪倒，向着绣王的囚车磕头。

  白老太太动容，这些百姓，都听过绣王大名。如今，王者落难，他们束手无策，能做的，就只能是跪拜送行，让她上路。

  囚车到了行刑台旁边，白老太太抚摸着鬼头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刽子手行刑前，不能跟被杀者对视。

  只要对视，被杀者的灵魂，就有可能跟刽子手痴缠起来，造成无法挽救的麻烦。

  她闭上眼，自然看不清行刑台上下的情况。

  也就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身体一轻，似乎突然飞了起来。

  这个片段并不完整，因为白老太太的任务是“行刑台斩杀绣王”，而非其它。

  讲到这里时，叶天忍不住皱眉，注视着老太太的眼睛。

  “我当时，刚刚闭眼，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再睁眼，我怀中没有鬼头刀，坐的地方也不是行刑台，而是一处荒郊野外，乱草丛中。”

  白雪为白老太太倒茶，不出一声。

  叶天也沉默着，梦与梦的片段无法衔接，是最正常的事。

  所以，要想听完一个长梦，就要面对这种忽而在东、忽而在西的混乱情节。

  “我在草丛里坐着，身边有一个包袱。我感觉，自己背着包袱奔跑了很久，以至于，双腿发酸，无力起身。我手里握着一个玉米饼，已经吃了一半……我起身，继续向前，转入了一条僻静小路，突然间，一条恶犬冲出来，咬住了我臂弯里挎着的包袱。”

  这就是白老太太刚刚做的梦，被狗咬住，她大声叱喝，立刻就醒了。

  “我似乎知道，那个包袱来自于绣王，因为普通百姓，不可能有这种镶嵌着金丝银线的包袱，里面的金条，更不是百姓人家能有的。我猜，这应该是来自于绣王的遗赠，我杀了她，她感激我的快刀，才会赠我这些东西，但是，我为什么要跑呢？”

  叶天无法插话，因为白老太太的叙述实在太离奇了。

  “叶天，你说说看，我杀了绣王，历史上会不会留下我的名字？找到那个名字，就能知道我在梦里究竟是谁了，对不对？”

  叶天点头，这是当然。

  他继续查找，获得的资料极为有限。

  那个年代，女将很多，嫡系之内，就有十二位。

  绣王虽然立下军功，但另外那些女将，裙带关系牢固，全都位于绣王之上。于是，她只能排列在“十二女王”末尾。

  到了十点钟，白老太太有了困意，回到卧室躺下。

  白雪有些紧张，抓住叶天的袖子，不肯松开。

  “白雪，莫怕，不会有事。”白老太太笑着安慰。

  叶天很淡定：“白小姐，如果你害怕，就回卧室去睡，这里全都交给我。”

  过去，他鉴宝无数，宝物上面附带着亡灵的，也曾经有过。普通处理方式，请高僧超度，也就天下太平了。

  如今，令他感到困惑的，并非亡灵，而是这只玉枕上蕴含的神奇力量。

  “我没事。”白雪在叶天旁边坐下。

  “叶天，有了你，我也放心多了。”白老太太感叹。

  只过了五分钟，白老太太就进入了梦乡。

  “希望老太太赶紧梦游，你就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

  叶天微笑：“白雪，你的态度首先就错了，不要害怕，梦游者不会伤人，只是一种思想混乱的做梦状态。你不动她，她也不会动你。”

  白雪摇头，长长叹息：“叶天，你是没见过老太太梦游时的眼神，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被她盯一眼，你就觉得浑身发冷，仿佛魂都被她拘走了。”

  “怎么可能？”

  “叶天，遇到，你就知道了。”

  到了十二点钟，白雪困了，但床上的白老太太依然没有异样，只是沉睡。

  “看来，今天晚上不会有事了。”

  叶天告诉白雪，要她回房间去睡。

  白雪打了个哈欠，悄然离去。

  叶天打开手机，继续绣王的资料。同时，他也在留意一个名为“鬼婆”的刽子手，那就是白老太太在梦中的名字。

  如果资料完备，至少应该到“绣王死于鬼婆之手”之类的话，这就是绣王的结局。

  “为什么没有绣王被杀的消息？”叶天感到奇怪。

  资料中提到，城破之日，有人从老城西北角的地下水道逃走，但是，曾家军连夜追踪，抓住了一半人，押解回城，斩首于行刑台。

  叶天看当时的老城地图，跟他梦中见到的行刑台路线，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他梦中的那些人，都是在城破后逃离，又被抓回来的。

  终于，他在一份历史文献的末尾注释中看到一句话：“绣王逃离老城，百里之外，被俘，押回大牢，等待斩首示众。当日发生诡异现象，绣王登上行刑台，刽子手突然口吐狂言，高举鬼头刀，哈哈大笑，挥刀砍下绣王头颅，那颗落地的头颅仍然哈哈大笑，直言，今日‘我刀砍我头’。”

  “什么意思？我刀砍我头？难道，刽子手鬼婆砍杀的绣王，就是自己？绣王和鬼婆，实际是同一个人？”

  叶天困惑不解，望着大床上平静睡着的白老太太。

  “鬼婆……”白老太太突然阴森森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