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夏雯挤出尴尬但不失礼貌的微笑，面对着右手边那个对她频繁发问的好事鬼。
除他以外还有两个男生，不过显然他的存在感比较高。
那人自称叫江一轲——这餐厅就是许诺跟他问来的，皮相倒是挺好，虽然笑容有些邪肆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和许诺摆在一起，这股子戾气也就综合了。
他“似乎”是许诺的好友，不知道为什么，许诺好像挺不待见他，十多分钟下来，江一轲几乎都是拉着她和另外两个人在叨叨个不停，和许诺的对话倒是没多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表面朋友？
“所以你是他的下属？”
“嗯。”
“哈哈哈，别骗我了，深更半夜一起出来吃夜宵，就算是下属，也肯定是‘特别’的那种。”
夏雯瞄了眼左手边默默吃茶点的许诺，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在聊什么，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佛系的放空状态。
喂，我是你带来的，他们是你认识的，不带这么放养的啊！
“对他来说确实挺特别的。”她突然回答，左手边的人清楚地一僵。
江一轲一脸了然。
“特别要命。”
一句“特别要命”让本来自认为“真相只有一个”的江一轲呆住了，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明显，手上正要夹虾饺的筷子也定在距离蒸笼0.55厘米处，他脑海中明明已经完善了一出“霸道总监爱上小助理”的戏码，即便女主角的人选感觉来自十八线，也比这下全盘推翻重拍来得好啊……
一旁的许诺薄唇微勾，他是想过她很不省心，倒没有想过她很要命。
现在夏雯这么矫枉过正地自我鞭笞——那就很要命。
想着的时候，他长睫低垂，若有似无地掩住了明澈如镜的眼，往夏雯的方向一瞥。
她正在笑，对着被她捉弄了的江一轲轻笑，因为不是特别熟悉，她只是很自然地流露出笑意，不是平时偶尔谄媚的笑，也不是有些时候刻意浮夸的笑，更不是在公司小心翼翼的礼貌微笑。
餐厅的暖色灯光罩在她身上，顺着丝丝分明的柔顺长发，滑出了耳侧的阴影，在及肩微卷的发梢处打了个滑，碎了一
肩的杏黄，那样软软的，朦朦胧胧的，衬得她的侧脸也是软软的，朦朦胧胧的。
她的脸颊原来还有肉……那儿有个小小的酒窝。
许诺收回了目光，面色平静地喝了口茶水。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话题内容已经脱缰似地奔跑开来，从食物到电影，从广告到游戏，从开黑到密室逃脱……甚至在江一轲知道夏雯是个密室逃脱迷之后，主动邀约夏雯下次大家一起出来刷密室，夏雯这小妮子也是毫不犹豫毫无矜持地答应了，答应之快让许诺眉间的皱痕紧了紧。
许诺有种错觉，仿佛坐在这里的只有他是被拼桌的那一个。
其实夏雯单纯只是怕尴尬罢了，许诺吃东西的时候不会说话，而身边的人又都是许诺的朋友，她一语不发坐着总觉得很奇怪，就自然而然地搭上了江一轲他们闲聊的顺风车。
她也没想到最后恰好大家有共同爱好，一拍即合。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三宝粥铺楼下，江一轲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慢悠悠晃到夏雯身边。
因为后来她和江一轲解释，自己是加完班来这里给许诺送公司钥匙，顺便吃宵夜，所以他们也没有再刻意起哄。
这点上，夏雯倒是挺意外的，意外得让她觉得，这么轻易撒谎的她有点内疚。
然而送她回家这种事……夏雯忍不住拿眼往许诺渐行渐远的背影瞄去。
“怎么，你还怕他啊。”江一轲翘起了一边嘴角，笑得邪气十足，却不讨厌。如果放在电视剧里，估计至少也得是个反派小BOSS，而且是比较吸粉的那种。“别怕，我罩你，怎么回家是你的人身自由。”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送我回去的地方——是他家啊。
“没事的，许总监和我家是一个方向。”如果说一个小区就太巧合了，还是保守点。
夏雯站在寒风瑟瑟的街头，不自觉拿起手蜷成拳，呵出一口热气，再互相搓了搓。
“你还期待他会送你回去？”江一轲十分奇怪地偏头，身后是王东宇他们的催促，但他侧过身用口形示意让他们先走，随后又接着道：“看来你对你老大不够了解啊，许诺可不会载别人的。”
“欸？”
“你不知道吗？呃……”他欲言又
止。
夏雯意会得很快，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坦白。
某种程度上，她又是不知道的，因为许诺——明明载了她啊。
江一轲只是伸手搓了搓鼻子，像是要擦拭去这份说不清楚的尴尬：“总之，我送你回去呗，反正我明天也不用上班。”他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夏雯挺聊得来，虽说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相处的时候大大方方，也值得交一个朋友。
只不过，尴尬的不止他一个人。
许诺去拿车了，他们是一起来的——但是他确实也没有说过会送她回家，何况这里还有他朋友，如果他一个平时不轻易载人的人来载她回家，是不是很奇怪？
她对于自己会不会被抛弃这件事很没有信心。
江一轲的好心她更不敢接受，万一她报了地址之后江一轲起了疑，那她就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再说他们也只是第一次见面。
两相权害，夏雯决定打车。
她以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为由，婉拒了江一轲的好意。
午夜的街头，月白色的麂皮小袄非常显眼，她缩着肩膀走上路坎儿，拢了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脖。
转头江一轲还在楼门口看她，她礼貌地挥了挥手，让他早点回家。
看他对于自己会被拒绝一脸很是不解的样子，想想还有点可爱。
夏雯低头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余光里一辆的士正驶过来，她赶忙伸手招车。
眼见的士就要开到她面前，突然一辆黑色的卡宴别在了靠近她的车道。
车窗缓缓落下，是许诺的脸。
瞳子里锁的是夜色，带着灯辉的夜色。
“上车。”
夏雯着实被惊到了，因为怎么也没想到许诺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就开过来接她。
她下意识就回头去看，江一轲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江一轲……”
“你要坐他的车？”
“没有没有，只是他要是知道我坐你的车……”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是啊！”
“那你怕什么？”
怕你啊混蛋！夏雯生平头一次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慈母感，明明是为了他着想不想他在朋友那里交代不清，怎么反而变成好像是她畏首畏尾了。
算了，反正当事人都不在乎，她还计较个什么劲儿？
夏雯干脆破罐子破摔，径直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许诺也只是对着江一轲的方向伸手示意，半点解释也没有地扬长而去。
* * *
车行路上，一言不发的许诺让车内的气氛非常微妙。
就好像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在外面偷偷和别人约会，被男方抓包一般地微妙。
夏雯也就只能想想，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开始找话题。
“呃，你这样没关系吗？”
“什么？”
“就是让江一轲知道你载我回家。”
“我是你总监，载你回家很奇怪吗？”
“你载过很多下属回家吗？”
“……”
许诺不说话了，沉默了大概几秒钟：“不多。”
“几个？”夏雯知道自己有点逾矩，但好奇心就是按捺不住。
她盯着许诺的侧颜，一段一段掠过的路灯时不时照亮他的脸，白净，清隽。
有时候她真的摸不准许诺的底线，这个问题显然超纲，他仍然没有生气。
她没有再得寸进尺地逼问，低头小声解释：“江一轲说……你不随便载人的。”
“嗯。”
她蓦地抬头，为他毫不掩饰的承认而惊讶。
当然，她也不会那么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很特别，但是这个话题应该怎么再继续下去呢，他显然什么也不打算交代。
她叹了一口气，特别发愁：“这周的密室你会一起去？”
“房子找到了？”他轻飘飘地问。
“哈？”
“没找到房子去什么密室。”车子在车位停了下来，许诺把手搁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她。
心揪了一下，他还是很在意自己和他共处一室的事。
她还以为，他们关系有进展了，结果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自己对他来说，依然是闯入他屋子的不速之客，现在却连他的朋友圈都要打扰，也难怪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差不多了，周末会拿一天出来见房东，总要……”她说得有点没底气：“总要休息一天呀。”
引擎熄了火，午夜一点多的小区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身边最清楚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刚进行过的讨论，夏雯此刻
应该会小鹿乱撞。
可是现在，小鹿把心脏撞了一个洞，空了。
她听到身边衣物摩挲的声音，偏过头。
许诺靠了过来。
特别近，特别近。
近到她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碰到了他西装的袖子。
明明没有任何肌肤的接触，夏雯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酥麻的感觉，从那个被钻了洞的心脏爬了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低低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在耳边萦绕——
“夏雯。”
那两字在车厢里，荡啊荡啊，就这么飘在了她的心头上。
“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近距离看着面前那张自己肖想了无数遍的脸。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喜欢……我。
夏雯现在的思维已经当机了，不是思绪混乱，是清空的那种。
他刚刚……说什么？
那个问题，应该要回答吗？是要她回答吗？是他已经看出来了吗？
唇瓣轻开轻合反反复复，就像是被抛上岸在泥沼边努力残喘的鱼。
“我……”我什么？我要说什么？
视野里，是许诺朝她伸出的手——越过了她，打开了副驾驶的储藏箱……
“江一轲不适合你。”
是一瓶消毒喷雾。
“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