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回 杨安儿重病离世 李铁枪欲当头领
听到邀请的杨妙真并没有答话,而是直接推开了门,随着门缝里侵入的冷气,杨妙真已然闪身进了屋子。</p>
外面天气果然很冷,冻得杨妙真脸上红彤彤的,更平添了几分俏丽。</p>
柴安风赶忙请杨妙真坐下,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来,妙珍姐姐,我先敬你一杯!你喝口酒,先暖暖身子。”</p>
未待柴安风举杯敬酒,杨妙真却自顾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自己斟满了酒,再次举起杯子朝众人团团一揖道:“我再敬诸位一杯!”说着,杨妙真一仰头,便又将这碗酒喝下了肚。</p>
杨妙真这酒喝得固然豪爽,但豪爽得有些过头了。</p>
在场几位面面相觑,却也不愿驳了杨妙真的面子,便也跟着将自己杯中的残酒,喝了个干净。</p>
喝罢,杨妙真这才放下酒杯,又朝中人行了个礼,说道:“诸位,是我无礼。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同柴兄弟讲。不知可否请几位,回避一下?”</p>
柴安风眉头一皱,回答道:“妙真姐姐这就不必了吧?这几位都是我的至亲之人,没有什么好瞒着他们的。你告诉了我,那我扭头再告诉他们,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p>
杨妙真却硬气得很:“既不能回避左右,那这话我宁可不说……”</p>
忽听耶律楚材冷冷说道:“杨姑娘何须如此?柴兄同几位夫人和在下,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哪怕是皇帝驾崩了,也是直抒胸臆、但说无妨。杨姑娘此来所说的,不过是令兄杨安儿头领的病情而已,其实也用不着瞒着我们。”</p>
杨妙真听了一愣,就着炉火的光亮,打量了这位谋士半晌方道:“耶律先生,你怎么知道的?”说话间已然承认了耶律楚材的说法。</p>
耶律楚材微微一笑:“这有什么难的?杨姑娘武功盖世,令兄也必然不弱。像你们这种习武之人,一定身强体壮,平时就极少生病,哪怕是舟车劳顿、路上苦寒,也不过就是打两个喷嚏、咳嗽两声而已。哪会像杨头领病得那样沉重?学生见杨头领气血两虚、病情沉重,恐怕没有细心调养是不行的……”</p>
“唉!耶律先生真是神人也!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我兄长病得确不轻。”杨妙真叹息道。</p>
经过耶律楚材这么一提醒,柴安风也猛然间意识到杨安儿的病情有些怪异——像他这样的武林中人,就是生了病,也能靠着内功够自我调节,哪会像现在的杨安儿那样咳得前仰后合,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p>
这哪怕杨妙真不说,也知道杨安儿必然得了重病!</p>
于是柴安风便道:“没事的,妙真姐姐尽管放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城里备了许多名贵的药材,人参、灵芝什么的应有尽有。你既然会武功,想必也通医术,要什么药材替你哥哥调理身体,尽管拿去,当饭吃也行啊!”</p>
说着,柴安风自己就“咯咯咯”笑了起来。</p>
然而他这个笑话讲得一点都不好笑,别人都没有触到笑点,只有柴安风自已一个人在笑,而且越笑越尴尬,只能瘪瘪嘴沉下了脸……</p>
“柴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杨妙真低着头说道,“可兄长的病,已经不是药石可以抑制的。”</p>
这话说的十分严重,相当于就是在说,杨安儿患了不治之症——再吃药看病都已经没用了,相当于宣布了杨安儿的噩耗。</p>
柴安风同杨安儿的接触不多,并且同他接触的时候也大多是处于对抗的状态之中,像今天能为李全的事情平心静气地谈上几句,气氛已经算是异常和谐了。</p>
因此杨安儿是生病、是健康,是死、是活,柴安风并没有多大的感受。</p>
但是杨妙真却是从小同杨安儿一同长大的,哥哥病得这样,他自然是万分心疼,说着说着已然垂下泪来。</p>
柴安风想安慰她两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要说节哀顺变吧,可杨安儿现在还没死呢;想要说早日康复吧,可杨妙真自己都已经说哥哥的病治不好了。</p>
柴安风没有说话,其他人更是无话可说,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炭柴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声,应合着窗外传来的风雪声,演奏出了一曲,催人肝胆的交响乐。</p>
还是耶律楚材说道:“杨姑娘。在下冒昧问一句,令兄病体还有多少时日?”</p>
这话可谓切入主题了。</p>
杨妙真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沉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就怕……就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p>
柴安风闻言一惊:“有……有这么严重吗?”</p>
杨妙真痛苦地点了点头,用仿佛拌了黄连的嗓音介绍了起来。</p>
她的哥哥杨安儿原本身子骨就弱,并不适合练武,可他却是个极要强的人,他见练武不及杨妙真,便十倍、百倍地勤加练习。后来虽然也把武功练在江湖之上,可是最终却练坏了身子。再加上他统领红袄军南征北战,事事亲力亲为,身子也是越来越弱,最后终于积劳成疾,才会闹到现在这样。</p>
“也都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没用,不能帮哥哥分忧……”说着杨妙真虽没有抽泣起来,可两颗热泪却从他的一对杏眼之中流淌了下来。</p>
在座之人,除了柴安风和耶律楚材之外都是女子,虽然这几个女子都是独当一面、极有主见的女“英雄”,可女人毕竟是女人,心肠要比男人柔软很多——她们一听杨妙真这话,也都禁不住跟着惆怅起来。</p>
尤其是苏南雁,他之前受过杨妙真的恩惠,被传过正宗的全真玄门内功,又想到当时杨妙真叫他不要去修炼密宗的那些速成的功法,以防走火入魔。</p>
直到这时,苏南雁才意识到,杨妙真这是为了防止杨安儿强硬武功的悲剧,在自己的身上重演,便愈发尊敬起这位自己的恩人来了。</p>
“杨姐姐,你是我的恩人。虽然我盐帮和红袄军,以及红袄军旗下的漕帮等帮派之前多有矛盾。但是只要姐姐一句话,这些矛盾便烟消云散,将来有什么要帮忙的,杨姐姐尽管开口,我苏南雁拍胸脯保证,盐帮只会有求必应,不会落井下石!”</p>
“小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杨妙真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却是有求于柴兄弟的。”</p>
“什么事?妙真姐姐但说无妨。”</p>
杨妙真斟酌着语句说道:“柴兄弟,我哥哥一旦有个……有个三长两短,那接掌红袄军的必然是我。刚才哥哥还同我说过,我红袄军再这样打家劫舍下去不是办法,将来是要学柴兄弟的样子,攻占州县立足下去的。不知柴兄弟可否给我一句话,待我执掌红袄军之后,兄弟一定要大力帮忙。如何?”</p>
这是一句便宜话,说了也就说了,既不牵涉到原则问题,又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柴安风原本是想也不想,就应该答应下来的。</p>
然而既然到时候杨安儿死了,那杨妙真成了红袄军中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事情起步就有了另一种发展的可能性。</p>
于是柴安风说道:“妙真姐姐何必如此麻烦,你只要过来帮我,我们两家并一家不就行了吗?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p>
杨妙真摇摇手:“那不行,要是红袄军全军来帮柴兄弟的话,那岂不是主次不分?若要以我红袄军为主,那就辱没了柴兄弟的威名。若是以柴兄弟为主,让我红袄军何以竖起大旗?哥哥是不会答应的。”</p>
“可是那时候不是已经没有你哥哥了吗?”这话刚一出口,柴安风就已经后悔了——自己是不应该触及杨妙真的伤心事的。</p>
不过杨妙真似乎也并不在意。</p>
她的一生至今不过短短二十余年,但却是披肝沥胆、腥风血雨的二十年——经历了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样的遭遇早已让她的神经彻底麻木了——哪怕是这种悲剧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竟也变得习以为常,平静得让人心疼。</p>
只听杨妙真淡淡说道:“我寻思红袄军还是那支红袄军,这是哥哥及列祖列宗的心愿,不可在我手中改变了。况且我是个女子,军中兄弟虽然还算捧场,但女子掌军多少还有些不便,要是再改旗易帜,恐怕难以服众……”</p>
杨妙真的意见十分中肯周全,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恐怕不知多久以前,她已经考虑过杨安儿死后的情况,或许直到今天她才骤然发现:身边之人竟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只有拉下脸去求局外之人的柴安风,才能给红袄军征得一个好归宿……</p>
面对这样的请求,柴安风是难以拒绝的,终于答应道:“那好,今后红袄军同我柴安风便是情同手足、同气连枝。不过,我有言在先,要是红袄军对我不利,我也不是只会挨打的草包……”</p>
“那是自然。”杨妙真嘴角一扬,“有柴兄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江湖上歃血为盟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我们也就不搞了。柴兄弟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相信一定是一言九鼎,必然不会食言的!”</p>
这就有点高看柴安风了。</p>
今天答应的事情,明天情况发生了变化,于是断然后悔了的情况——在柴安风身上发生的也不少。但是柴安风还是有做人的底线在的,就算是后悔了,那也不过是扭头就走,绝对不会做那种反戈一击、口蜜腹剑的事情。</p>
得到了柴安风的承诺,杨妙真似乎暂时忘却了哥哥杨安儿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事实,又饮了几杯酒,便要辞别,“柴兄弟、耶律先生、各位夫人,时辰不早,那我就先走了……”</p>
柴安风站起身来:“行,那我就送送妙真姐姐吧!”</p>
“用得着你在这里瞎献殷勤吗?”郑婷儿说道,“人家房子就在旁边,自己武功又高,你去送个什么劲?真碰到意外是你保护他呢?还是他保护你?”</p>
杨妙真听了郑婷儿这满是醋意的话,莞尔一笑:“大夫人说得有理,柴兄弟就继续在此处饮酒吧,我先走了。”说着杨妙真便推门离开了。</p>
柴安风倒还有些不舍,然而杨妙真和郑婷儿话已说成这样了,他也没法厚着脸皮再去送,只能又坐了回来。</p>
却听耶律楚材说道:“柴兄,你不答应不要紧,这一答应,可就答应出大麻烦来了。”</p>
“什么麻烦?”</p>
“麻烦大了!柴兄,你口口声声说要和红袄军合作,但红袄军这群人有兵有将的,我就问你要如何同他们合作?”</p>
被耶律楚材这么一问,柴安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p>
合作?哪有那么好合作的?</p>
像红袄军这样的人马,要是供给他们粮草军械,那就无疑是在壮大红袄军的势力,而红袄军同柴安风并不完全是一条心——哪怕有了杨妙真的承诺——这样做无疑是养虎遗患、得不偿失!</p>
若是想要让红袄军帮助替自己来抵挡金国、蒙古甚至是宋国的绞杀,那恐怕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洪宝军又不都是傻子,能任凭柴安风把他们当炮灰使吗?</p>
因此柴安风方才答应得爽快,现在想来却给自己寻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这就好像学生拿了压岁钱,什么礼物都没买,却买了几套试卷给自己做,这不有病吗?</p>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想要反悔也得等些时日,不能当场就反悔了吧?</p>
柴安风叹了一口气,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p>
第二天早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片云朵,太阳毫无保留地将它的光辉洒在了大地上。看着这洁白无瑕的大雪,让人产生了一种心情愉悦的感觉。</p>
杨安儿的病情似乎也得到了很大的好转,脸上虽然还挺苍白的,但是同柴安风说话,已是连贯、顺畅得多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