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Perry，是……是你吗？”她出于本能的问道。</p>
四周太嘈杂，对方没有回答。</p>
“你……你的伤……好点了吗？”苏琅嗫嚅着，颤悠悠的伸出一只手，想去对方的下巴上摸索王妈所说的伤口。</p>
她从未如此的痛恨失明，从未如此迫切的想看清楚一个人的脸。</p>
可对方的胳膊吃力的歪了下，差点让她从怀里滑下去。她旋即被几双手一起抬上了救护车。</p>
接下来，满头虚汗，衰弱无力的她，意识完全陷入了模糊……</p>
直到麻醉药从背部注入体内，暂时减缓了痛苦，她才勉强恢复神智，听到类似仪器的蜂鸣，和几句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的对话：</p>
“血压突然降低，产妇呼吸困难……”</p>
“脉搏每分钟一百二，心律失常……”</p>
“呼吸每分钟二十八，呼吸中枢过度兴奋……”</p>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般的漫长，一道呱呱落地的啼哭声，终于打破了笼罩在产房上空的紧张和压抑。</p>
几近休克，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遭的苏琅，犹如被打了一挤强心针：孩子……这是她的孩子吗！</p>
她不敢相信。就近抓住一个助产士的手，央求道：“医……医生，求……求求你，告诉我，是男孩……还是女孩！”</p>
她想第一时间知道，她怕那个魔鬼会马上派人来把孩子抢走，她更怕自己一旦阖上眼睛，就此会一睡不醒。</p>
可是，她从呼吸机下传出来的声音瓮里瓮气的，对方好像没听到，抱着孩子，迅速的转身离开。</p>
“回答我，别走，请你回答我！孩子……你们到底要把孩子抱去哪儿……”苏琅听到稚嫩的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咬着下唇，筋疲力尽的闭上眼睛，任由一滴眼泪合着咸湿的汗水，一起滑下她的眼角……</p>
当苏琅再度醒来，真实的呼吸到夹杂着淡淡消毒水味儿的新鲜空气，才充分体会到，什么叫作劫后余生！</p>
她还活着，她并没有死！</p>
她应该还生了个孩子！</p>
可孩子呢？</p>
她隔着被子，抚摸自己变得平坦的肚皮，触电似的想坐起来。</p>
“哎，你别动，当心扯到伤口！”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提醒道。</p>
“姐姐！”苏琅惊喜交集的大叫。这让她果然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顿时直吸冷气。</p>
“看吧，我早就说过了。”苏茜扶着她，让她缓缓的又躺好，接着强调，“你是剖腹产，在通气拆线前，千万不要再乱动。”</p>
虽然看不到姐姐的脸，但苏琅听出苏茜的嗓音略显沙哑，好像是刚刚熬过夜。</p>
她迫不及待地问：“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又是哪儿……我们家，还是医院？还有，现在又是什么时候？”</p>
“这里当然是医院，独立的单人病房。今天还正好是大年初一，我说，你可真会挑日子呀。”苏茜揶揄着，欣喜若狂的握紧她的手说，“苏琅，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喝水，想不想吃点什么？”</p>
说到这儿，她又懊悔的拍了下脑门，“不对不对，我怎么也忘了你是剖腹产，暂时还不能喝水吃东西，所以，你只能先忍一下了。”</p>
有家人照顾的感觉就是温暖贴心，就仿如是在做梦！苏琅欣慰的咧了咧嘴角，摇摇头说，“我想知道，你怎么会来的。就你一个人吗？爸、妈呢？”</p>
“他们就在外面。医生不许太多的人进来打扰你。”苏茜匍在她床前，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们是昨天半夜的时候，被上次来找爸爸给你签生死状的那个混蛋，开着车，接到医院里来的。”</p>
原来是这样！苏琅舒了口气，心急火燎的又问：“那……那我生的孩子呢，他现在在哪儿？”</p>
苏琅认定，既然对方能马上做出反应，安排人手把父母接来医院，那就说明，自己已经履行合同，完成了使命，顺利的帮对方生下孩子，就此恢复了自由身。</p>
这是不是意味着，围绕着她几个月的噩梦，终于结束了！</p>
见姐姐久不回答，苏琅兴奋的抓着她的手，又问，“姐姐，你见到我生的孩子了吗？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好看吗？有多重？早产两个月的孩子，一般都会特别虚弱吧，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进了哲温房？”</p>
“苏琅，你……你就别再问了。”苏茜吞吞吐吐，含糊其辞的劝道，“反正那孩子都已经被对方抱走，对方也不会再让你见他。从今以后，就跟你再也没有半点瓜葛。”</p>
是，苏琅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呀！</p>
就算并非出自她本意，也在她身上孕育了七个多月。</p>
她看不见，那么至少让她抱一下，哪怕就一下也好！</p>
“怎么，你们也不知道吗？来接你们的人，一点都没有告诉你们吗？”苏琅心灰意冷的叹道。</p>
“那个混蛋呀！说起来就有气。”苏茜咬牙切齿的骂道，“一路上不管我们问什么，他都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肯说。差点让我们误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p>
“那么王妈呢？王妈又在哪儿？”苏琅彷徨无助地问。</p>
“王妈，谁是王妈？”苏茜不解。</p>
“就是……”苏琅花了几分钟，把过去这几个月来，王妈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草草的解释了一番。</p>
但听完她的话后，苏茜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们来的时候，除了医院的护工，病房里只有你一个人。至于，接我们来的那个家伙，把我们丢在医院门口，就马上调头把车开走了。”</p>
听姐姐这么一说，苏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仙境的爱丽丝。</p>
昨天下午，还活在一个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世界里。转眼，一切都变了。</p>
那魔鬼带着王妈，带着他的人马，以及她嗷嗷待哺的孩子，统统消失，只给她留下一具支离破碎的身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p>
苏琅不相信，也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p>
“姐姐，你能帮我出去打听一下吗？护士，医生，还有你说的护工，是谁聘请的她。这里应该总会有人……多少知道点什么。”苏琅讳莫如深的央求道。</p>
苏茜当然明白，她想叫自己打听的是什么。</p>
看着妹妹向来柔顺的长发，被汗水凌乱的黏在脸颊上，原本娇俏可人的小脸，一夜之间也好像苍老憔悴了好几岁，她有心无力的皱了皱眉：“苏琅，你干嘛这么执着呢！其实……我们……刚才……已经……”</p>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直站在探视窗前，关注着房间里的苏家父母，兴冲冲地走进来。</p>
他们分别走到两个女儿身边。见大女人愁眉苦脸，似乎有口难言，苏妈妈拍了拍她的手问，“小茜，怎么了？你妹妹和你说什么了吗？”</p>
“嗯，没……没什么。”苏茜支支吾吾，不知要如何作答。</p>
而苏爸爸，则弯腰探在病床前，心疼的看着小女儿问，“琅琅，你的身体怎么样，现在感觉好点了吗？”</p>
即使看不见眼前的父亲，但苏琅依旧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爸，对不起。”</p>
“傻丫头，你又没做错什么，说什么对不起呀！”苏父拨开她额前的流海，慈蔼的宽慰道。</p>
苏琅咬了咬失血的下唇，讷讷的说，“不，是我太傻，太自以为是。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交易，以为这场交易可以改变我们窘迫的生活，让我重见天日。可直到昨天，我躺在产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有多愚蠢。我丢了你的脸，丢了苏家的脸，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也弄丢了。”</p>
“琅琅，你错了。若真要说对不起，那也该是我对你说。谁让你摊上我这么个无能的爸爸。不能给你们优沃的生活，连帮你治好眼睛的钱都捉襟见肘，拿不出手。”苏父苦涩地摇了摇头，憔悴的脸上一时间老泪纵横。</p>
“好了，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提。重点是我们一家人，现在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苏茜搂着父亲的肩头，乐观的开导道。</p>
“是啊！”苏妈妈也喜笑颜开的凑上来，“尤其是今天早上，那个……”</p>
这时，苏父和苏茜不约而同的清了清嗓子，及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p>
苏琅虽然眼瞎，可心不瞎。这诡异的气氛，让她听出一点端倪，“今天早上，那人是谁。他怎么了？妈，你接着说呀！”</p>
“呃……”苏妈妈在丈夫和大女儿的双重瞪视下，紧闭双唇，不敢再多嘴多舌。</p>
“爸，你们知道，是不是？你们见过我生下的孩子。你们知道那孩子现在去哪儿了？可你们就是不肯告诉我，对不对？”苏琅迷蒙的大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p>
那个魔鬼欺她，骗她。王妈瞒她，躲她。现在回到亲人身边，他们一个个也不愿和她说实话吗？</p>
“对方是不是又开了一张更可观的支票给你们？”苏琅冰慧聪明，一语中的。</p>
“苏琅，你这是什么话？”苏父被她的话激怒了，“对方当初送来的钱和支票，我可没擅作主张，动过一分一毫。而且，我到现在还在后悔，当初没有当着你的面，把那份卖身契给撕得粉碎，没有阻止你妈帮你签字，让你就那么提着行李，形单只影的上了陌生人的车……”</p>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实话告诉我，我只想知道宝宝的去向，他是胖是瘦，他健不健康，可不可爱……”苏琅泣不成声，真情流露。</p>
“哎呀，你们这样瞒着她，只会让她更痛苦。”苏妈妈听不下去了。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拍了拍床沿，痛快淋漓地说，“苏琅，你就别再死心眼的追问了。你自己想想，七个月就生下的早产儿，有几个能活下去的。那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p>
“你说什么？”犹如一道闪电，霹在苏琅的头顶上。</p>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她猛的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又身不由已直挺挺的倒下去，把病床前的三个人吓得脸色苍白，大惊失色。</p>
“这事由不得你不信！”苏母用最快的语速，一口气把话说完，“虽然送我们来的那个人，什么也没和我们说。但你爸爸一来到医院，就帮你四处打听过了。这是医院的院长亲口告诉他的，还能有假吗……”</p>
“妈，你就别说了！”看着妹妹疯狂的摇晃着脑袋，汗涔涔的脸上转眼又全是泪水。苏茜愤恨的拍了下母亲的肩头，把她直往病房外推……</p>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琅终于平静下来。因为她哭着哭着，不知不觉的睡着了。</p>
在梦里，她一直觉得有一双小脚在猛踢她的肚子。就如同以往，每当她吐得半死不活，连口水都喝不进去时，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就会在她肚子里不安份的闹腾，仿佛是又渴又饿的向她提出抗议。</p>
尽管，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说服自己，那是魔鬼的种，那孩子的身体里天生就流淌着老魔鬼的冷血，但她还是无法抗拒女人生来的母性光辉，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的心意，尽其所能的呵护这个稚嫩的小生命。</p>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她不相信一个小生命，就这样眼睁睁的没了。这一定是那个狠心的魔鬼，不想再让她见到孩子，所以骗她，骗了所有的人。</p>
苏琅在半梦半醒间，揪着被泪水浸湿透的枕巾，喋喋不休的在心里反复咒骂。</p>
这时，一个中性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病房内唱响：“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于是悲欢起落人静默，等一等这些伤会自由……”</p>
苏琅抹了把脸，睁开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伸手去床头柜上摸了摸。那是姐姐的手机。姐姐不在病房里，去了哪儿？</p>
她放下电话，正准备置之不理时，消停了片刻的手机，又乐此不疲的响起来。</p>
苏琅只好拿起它，凭着感觉胡乱地戳了戳，歌声止住了。手机发出噗噗的声响，电话接通了……</p>
“喂！你好。”她把手机小心翼翼的贴在唇边，嗓音就像是被大客车碾过似的，嘶哑难听。</p>
电话那端的人没有回应，静悄悄的，好像是挂了。</p>
可当苏琅把手机拿到耳边，分明又听到一个均匀平静的呼吸。</p>
这是怎么回事？对方为什么不说话？</p>
苏琅把手机拿得远了点，拇指无意中碰到一个视频通话按钮。</p>
她浑然不知，她憔悴疲倦的模样，她被泪水冲洗的有点发皴的脸蛋，尤其是她涣散红肿的眼睛，一清二楚的落入手机另一端某人的眼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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