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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姬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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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七十二】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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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的女人头发多,命却短。”

  护士小娟和小红,猫着腰,在产床边清洗刀具,说话声压得极低,眼里交换着秘密。

  手术室里的空气,浸透起黏稠的血气,变得异常闷热。

  床上,肚腹隆起的女人,双腿抽·搐,持续的呻·吟声止住一瞬,猛地爆发出惊叫。

  惨白的灯光下,女人浑身颤·栗。

  果露的肚皮,像是一颗饱·满的白桃,细密一层绒毛下,汁水震荡,似乎马上就要从肚脐眼的位置破裂。

  主刀医生徐明,扭过头骂,“还不来帮忙!再嚼舌根,我把你们舌头都搅烂!”

  护士们连忙扑上前,一人扶住产妇肩膀,一人压紧脚腕,不足五平米的产房,被撕裂的声音填满,徐医生愣住了。

  他很少遇见,喊声这么凄厉的产妇,听上去,像要呕出魂魄。

  他加紧手上的动作,额上涌出细汗,顺鼻梁挂到嘴角。

  一头一尾的两个护士,却异常安静,埋着头,神情专注,嘴巴崩成细线,似乎要把什么声音封锁在喉口。

  忽然,小娟抬头去找小红的眼睛,隔着那具剧痛中扭曲的身体,她们眼神碰撞,却不发一言。

  她们看见,孩子湿漉漉的脑袋,正探出母亲身体的裂缝。

  就在整张皱缩的小脸,要全部挤出的时候,那条缝隙,猛地收缩两下,仿佛在吮·吸孩子的头颅。

  仿佛是母亲后悔了,不舍得了,要把这个孩子重新吞回体内。

  徐医生半蹲下了身,肩膀收拢,抓紧孩子的身体,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像一名拉栓开火的战士。

  随着母亲喉咙里,一声绵长的嘶吼,孩子出生了。

  这是个瓷娃娃般漂亮的女婴,鼻子小巧,皮肤纯净,出生起,便生着满头茂盛的黑发。

  此刻,她的头发沾满黏液,像一团湿棉线绑在头顶。

  小娟从徐医生手里接过孩子,将她放上护理台,用毛巾擦拭。

  几分钟时间里,产房内鸦雀无声,小娟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一边回忆起刚才的场景

  说道:“真奇怪啊,这孩子像戴了假发似得,滑出来时,把我吓一跳,那么多头发,好像还在动,晃眼以为爬了满头的小虫子。”

  护士小红连忙贴上去,眼睛眉毛迅速挤成一团,语速极快,“我刚才也被吓得不轻,她妈妈喊叫的时候,她那头发就在我手底下乱撞,黑得像墨,滑得像泥鳅。”

  “就那么缠着你的指头,活过来了似得,我还以为哪里透风了。想了想,不应该啊,窗户和门,都关得紧紧的。”

  小娟朝小红挤了挤眼睛,“不是跟你说过嘛,这家的女人,一个个都怪得很。”

  她把孩子裹在被子里,定睛看着,像是怕被手里的孩子听见,压低了声音,“这家的女人头发多,把命数都吸干了,往上数几代,都没几个活过25岁的。”

  话音落定,产房里寂静得可怕。

  小娟打了个哆嗦,还要接着念叨。

  小红却先甩着胳膊尖叫起来,“不得了!光顾着讲话,小孩到现在还没吭气!待会儿,徐医生又得要搅烂我们舌头,”

  她说着便夺过女婴,扯开棉被,抓紧她两只细脚腕倒提起来。

  另一只手握成空拳,用力拍孩子后背,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宝宝宝宝,哭出来,哭出来……”

  她像敲打一个年久失修的钟摆一样,拍打孩子的后背,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嘴角不时哆嗦一下。

  大概拍到第十三下,孩子终于咧嘴哭叫起来。

  哭声清亮,像潺潺水流。

  她松一口气,扭头笑,却发现小红身体僵硬,半张着嘴,正惊恐地盯着她身后。

  她抱紧孩子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产床上的人。

  下·身正涌出巨量浓稠的黑血,女人的头发,互相缠绕着,正在疾速失去光泽。

  抢救持续半个小时,那些头发,终于像枯绳般垂在床边,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死亡通知单上写,夏芳如,23岁,死于产后大出血。

  父亲周小山,给孩子取名周蔓。

  妻子下葬后,他离开村子,南下打工,周蔓和爷爷,生活在一间破朽的土屋里。

  屋子建起半个多世纪,天花板抖落砂砾,墙根生着衰草,一年四季飘着霉腥气。

  老人每天想着办法,找奶给孩子喝,塑料奶瓶被热水烫变了形,里面灌着的乳汁,来自狗、羊和方圆五公里内处在哺乳期的女人。

  这些乳白色液体,被爷爷讨来,抖索索伸进周蔓的嘴里。

  爷爷一手拍周蔓的肩膀,一手托紧周蔓的后脑勺。

  孩子毛茸茸的头发,挠着爷爷的掌心。

  老人表情安详得像只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狗,松了脊背,手掌摩挲那些漆黑柔软的毛发,有几缕扯住枯枝般灰黑的手指。

  意识松弛,身体里的时间,也变得错乱。

  ……

  他想起许多年前,担任村小学校长的妻子胡香娣,被挂在村口树上。

  乌稠滑腻的长发,一圈圈一寸寸捆缚住杨树枝。

  双脚离了地,那头发把一双娇俏的桃花眼也拽歪了。

  嘴也歪了,流出涎水来。

  她挂在树上荡来荡去,绷紧的黑发,洒着春天的暖阳,像一匹绣满暗花的锦缎。

  半个月后,胡香娣跳进村外的护城河里,黑发铺展在河面上,美得不可思议。

  ……

  他又想起女儿周小水。

  小水继承了母亲那头黑又密的头发,喜欢把长发在脑后盘成团髻,露出纤秀的脖颈。

  只在洗头时,才肯松下来,抹上发膏,揉了又揉,挤了又挤。

  那些日子,她总站在院子里,水桶放在脚边,热雾蒸着膝盖。

  她弯腰接水冲头,湿渍在地上蔓延。

  有时,不小心把水灌进后脖子,便笑着叫,“爸,水冲进脖子啦,你快过来帮我洗呀!”

  他便连忙丢下烟头,笑眯眯从屋子里走出去。

  舀完水一抬眼,惊觉,半个村的小伙子,都躲在窗后偷看。

  他手掌一紧,翻腕便把热水,泼向靠近的一扇窗户,“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扔进桶里搅!”

  那年,镇上闹集市。

  小水本来不打算去,但她最喜欢的一条红发绳断了,不得已,便去镇上再寻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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