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 敌国来的人质朋友
敏枳广当时正朝着宫门口走去,整个人的思绪还因为盟约的事情显得有些疑虑。
“敏公子!”
敏枳广循声望去,遂见得一身材较为矮小的少年向着自己一路小跑过来。
当时他还颇为不解,自己在这氏国并没有相识之人,怎会有人知道自己的姓名。
待到那少年走近之际才发觉,此人竟是早些时候他在城外湖边所见到的游泳少年。
“在下敏枳广,拜见世子!”
周围一众护卫们纷纷忍俊不禁,少年也是迟疑片刻后哄然大笑。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世子。”
“啊?这……”
“世子大人,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说着,少年朝着敏枳广丢了个东西过来。
那是个柿子。
上面还沾着些泥土。
手中打量着柿子,敏枳广有些呆滞的模样。
“他……才是!”
少年微笑着点头。
“还有,世子让我告诉你,你们的国主没有这么简单,小心提防着。”
“世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他说你给他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
“那你是何人?”
少年后退一步,缓缓行礼。
“在下嵩屏康。”
“嵩姓的人?怎么会在氏国?”
“不错,在下是氏国的人质。”
嵩国地处氏津两国之间,多年前氏信修率军侵入嵩国关隘华容,直奔其国都豫章城。
嵩国力不能敌,关键时刻,国主——嵩平中一纸书信送到了津国,希望对方能拉自己一把。
对于两国之间的敌对关系,嵩平中清楚的很,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他便举全国之力凑了一大笔钱粮送去,希望能暂时换来援手,可这津国国主——津传原胃口倒特别的很,不要钱也不要粮。
那要什么?
他要嵩平中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嵩国的世子,给送到临川城去,做他的人质。
那这意图就是相当明显了,你的儿子在我手上,也不怕你以后会不听话。
这不比直接发兵打你来的简单的多么。甚至可以说,嵩国从送人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某种意义上算作是津国附属国了。
嵩平中明白,若是答应,不光他将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天各一方,嵩国的未来也将受人摆布;可如果不答应,当下氏国的军队就会攻过来,取走他们一家子的项上人头。
他思考了很久,选择了接受。
纵然不愿意,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临走之际,嵩平中抱着独子,他也不说话,一个劲的猛哭,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那般场景看得一众大臣热泪盈眶,场面是好不感人。
年幼的嵩屏康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父亲,他也是开始伤感起来,可他只是懵懵懂懂,并不知其中缘由,也并未掉下任何一滴眼泪。
要到临川城没有多余的选择,只有一条陆路可走,虽然路上山贼很多。
望着城门口正向自己挥手道别的父亲,嵩屏康的眼睛终是开始湿润了起来,他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何继母亲病逝之后,他与父亲又要面对分离的局面。
周围渐渐安静,只有车轱辘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回首望去,早已不见父亲的身影,嵩屏康哭成了泪人。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
本来护送的队伍已经尽量绕开山贼盘踞的线路,可好死不死,偏偏还是撞上了,而且还是直接冲到了山贼的老窝里去。
一开始为了不引人注目,还特地减少了护送的人员,现在倒好直接送上门,那当然是一下子就被俘虏了。
看着架着脖颈上冰冷的长刀,护送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就满盘交待了。
“什么人?”
“嵩国人……”
“去哪里?”
“津国临川……”
“做什么?”
“护送人质……”
上百个山贼的目光聚焦在嵩屏康的身上,看得他浑身发毛。
山贼头目细细打量,灵光一闪。
这小屁孩是嵩国的世子,要送到津国做人质,而现在嵩氏两国正在交战,那他干脆把这小屁孩给送到氏国,岂不是算大功一件,还能拿到一大笔的赏赐。
畅想着荣华富贵的山贼头子立刻和其他人达成了一致意见,重新组成了一只业余的护送队伍,火速朝着相反的方向出发。
这年,嵩屏康年方九岁。
当时另一边的氏信修还在为一场恶战而发愁呢。
这嵩国的世子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天降到了他的大帐中,他自然是喜出望外,琢磨着手里面终于有了一张王牌。
他赶忙命人将嵩屏康好生照顾,不能有丝毫的怠慢,然后便立刻写信送到了豫章城中。
意思无非就是,现在你儿子在我手里面,想要儿子的话赶快缴械投降,诸如此类的。
本来氏信修信心满满,坚定地认为嵩国会投降的,甚至都已经开始着手想着怎么打理新的国土了。
可谁知仅仅第二日,回信便来了,可这内容却让人大跌眼镜。
信中,嵩平中拒绝了要求,而且对掳走人质这种非常不道义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判。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氏信修会将这个已经无用的棋子给抛弃的时候,他看着信却没有没多说什么,依然命人好生照顾嵩屏康。
反观另一边的津传原,当他知道韩邝中拒绝因为儿子而低头的时候,是非常感动,想到嵩屏康被掳走,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嵩平中如此的大义凛然,他这个时候见死不救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几天后,津国重臣——袁薛翟领兵三万出发,并联合嵩军于豫章城外大败氏军。
按常理来讲,输了仗,将手里的人质杀掉来报复敌人是再正常不过了。可即便如此,氏信修依然没有为难嵩屏康,反而特地在汝阴城建了一座大宅子供他居住。
这“氏国之虎”在作战的时候到底“虎”不“虎”世人不好判断,但至少,他算一条汉子。
住在汝阴城的日子里,嵩屏康的生活还算稳定,时常能够从氏信修那里收到像是点心、衣服、玩具啊什么的。
在母亲离开后,他便很少得到过这种关心,哪怕是在他父亲的身边。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走出门,抬头望望天,看看鸟,吟诗作对什么的,俨然就是一个文艺气质极为丰富的少年。
某日,他和往常一样,正在城外看着湖中鱼儿发呆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喧闹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
不解之际,一人一马却已猛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前。
马上有一少年,看着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头发披散着,衣服很凌乱,腰间的束带也不见了踪影,他嘴边还吊着两三根狗尾巴草,根本就是一个放荡少年的模样。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装扮和他差不多的。
细细看去,这些人虽模样奇特,可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却都是十分名贵的布料,这壮马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的简单,应该值不少钱才对。
还不等嵩屏康发问,少年非常娴熟地从马背上跳下。
“你就是嵩屏康吧?”
嵩屏康不说话,略显呆滞地点点头。
“我叫氏忝怅。”
他嬉笑起来,表情傻里傻气地从口袋中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柿子,吹了两口气,用衣袖擦擦泥土后塞到了嵩屏康的手中。
“久仰久仰,原来阁下就是传说中的呆瓜世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嵩屏康只是在心中这么想的,看着握着柿子的那一只脏兮兮的手,他摆手拒绝了。
对于他的拒绝,氏忝怅并不介意,顿了一下,笑笑,便把手收了回去,随后离开了。
临走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我会接着来打扰你的!”
看着他的背影,嵩屏康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被深深吸引住,表情呆呆的,脑海中似乎还在回想着他留下的话。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要说这氏忝怅,还真是个实在人,第二天果真去打扰嵩屏康了;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每当嵩屏康空着的时候,他都会非常及时地出现,带他去打猎;去骑马……冬天的时候,还手把手地教会了嵩屏康冬泳。
渐渐的,嵩屏康发现,自己身上似乎产生了某种不可控制的变化。
以前的他,除了父母之外,没有什么朋友,尤其是在母亲病逝后,自己更加自闭,在他来到了氏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后,自闭的情况一直在变坏。
他总呆呆地盯着蓝天、飞鸟、鱼儿,有时候一看就是大半天,要不然就是站在高楼上看着嵩国的方向,想着家乡的亲人和朋友,落泪。
现在,他不再哭了,在马背上的驰骋中;在冰冷的河水里;在崎岖的山林间,因为氏忝怅的出现,使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能够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很快乐。尽管有时他还是很想嵩国,可每当他难受无助的时候,身后总会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走,打猎去!”
他有朋友了,一个改变了自己生活的朋友,这个朋友叫做——氏忝怅。
虽然氏忝怅顶着“呆瓜世子”的帽子,虽然别人对他的行为总是一直在耻笑,他自己整天也好像都是在不学无术。
但是,这些所谓的世俗,并不妨碍他将氏忝怅看作最好的朋友。
尽管他只是一个从嵩国来的人质,而且还是被山贼从半路上截来的,可氏忝怅却从来不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很清楚,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去感受的。
他不知道以后嵩屏康会如何,是成为一国之主还是一辈子的人质,但他很清楚,嵩屏康是他的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