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 地狱、人间
历晖初年，十二月中旬，一伙盗匪从氏国境内流窜到司国。
巧合的是，当年氏司两国正在打仗，忙于交战的两国根本无暇管这种“无足轻重”之事，因此这帮盗匪掠劫了不少的沿途的村庄。
连年的征战，征召了不少的民兵，致使大多数村庄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强壮的男子，只好任凭那些盗匪们作恶，不然的话，他们是完全有能力抵抗的。
这帮人大概十人左右，俨然就是一支小股部队，他们从南边进入司国境内，像饥荒年头的蝗虫一般蜂拥而至，并以人数的优势占领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村庄。
数十年前，南北分治的局面结束了，可混乱的世界却因诸多因素未能平和下来。
藩王间的战乱持续不断，百姓们的粮食、房屋被抢烧，许多人对生活早已绝望，没有劳动热情，无奈之下只能背井离乡，聚集在一块，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烧杀抢掠的盗匪集团。
这些人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粮食、衣物、被褥，甚至良家妇女、家畜对他们来说都是缺一不可。
村子的一处屋内，盗匪们围坐在一块，喝酒享乐，村民们只能害怕地缩在角落里看着。
“天黑了，那么冷，烧点篝火吧。”
“好嘞！”
一旁的男人高声回应，手里面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酒水。
“喂，可别喝得不省人事啊！到时候可没人来照顾你！”
“哎哟，老大你放心好了。从这群贱民里面挑几个小姑娘不就行了嘛！”
男人的脸上露出淫荡的表情，瞪着发光的眼神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醉醺醺地，咋咋呼呼地比划着：“诶，你们两个过来！”
人群中畏手畏脚地走出两个小男孩，瞪着警戒的眼神，颇为害怕。
前面的那个瘦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旁边的小胖，应该小上两、三岁，这个年纪的他们还正处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年龄，对一切都有着十分强烈的好奇心。
“快点！去把火给我点着！”
“现在点火，主子会责怪我们的。”
小胖有些不情愿地说着，瘦子立刻将他拉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两个小孩刚来这户人家不久，是小仆役，平时干一些杂活什么的，也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刀已经架在了小胖的脖颈上，刀身上还泛着血的腥味。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
瘦子带着笑，点头哈腰地将长刀取下，拉着小胖跑到屋子的中央。
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女孩，她的身上缠着厚重的破布，看样子也比他小上两、三岁，应是他的妹妹，可透过露出的缝隙可以看到，小女孩双眼紧闭，面色惨白，神情颇为痛苦，应该是发什么事情。
片刻后，屋内的一角一下子明亮起来，噼噼啪啪的火花爆裂声回响的很清楚。两个小孩还跪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神情有些痛苦地不停朝着火堆里吹气，为的只是想让火势大一些。
屋外角落的马棚里躺着一只不知道何时分娩的母马，为了防止它逃走，那些盗匪刚来的时候就把它给五花大绑了，就准备晚上快活之后能够饱餐一顿。
在醉鬼的指示下，两个少年不娴熟而颤抖着地端着刀，站在马棚前。
火光将这个屋内照亮，同时温度也渐渐暖和了起来，被捆绑着的母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嘶叫。
“我，我不想杀它，我也不会用这个……”
小胖的五官扭曲，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你没听那个人说么，杀了它，我们也能吃到肉。你忘记我们之前吃的都是些什么了？这不比那些树皮、野菜、老鼠肉好多了！”
听着瘦子的话，他转过头，看向坐在屋门口喝酒的醉鬼，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着那些难吃的腐肉、菜根，他的圆眼睛里面映着红红的火焰，似乎看见了希望。
“嗯！”
话音未落，两个小孩一同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长刀一遍又一遍的刺入母马的身体内。
它发了疯一般地抽搐，挣断了绳子站起来，流着血撞到一旁的木头上，把门也踢坏了……
喧闹声逐渐消失，火舌显得更红。
少年们吃力地将母马拖进屋子里，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充斥着鲜血的脸，恰似地狱中的魔鬼。
看着他们，那些盗匪反倒笑得很大，很大声，就像是完成了特殊的仪式一般，如此的盛大而令人兴奋。
两个小魔鬼也笑了，露出了猩红的獠牙。
这一刻，真正令人发毛的，不是那些粗鲁的盗匪，而是那两个站在尸体边，露着骇人神情的少年。
醉鬼从马屁股上割下一块肉，丢了两个孩子。
不等那人发话，他们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正当少年还在大快朵颐的时候，角落的村民处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循声望去，醉鬼正拉扯着一个女人在往房间深处走。
女人的年龄比瘦子大一些，不过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
她知道会发生些什么，所以她求饶、哀叫、挣扎、哭泣，但并没有丝毫的用处。尽管最后她仍残存着希望，将目光投向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村民们。
可事实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甚至连正眼看她的人，都没有一个。
期间，她拉住了一个人的衣角，本以为会发生什么转机。
并没有。
那个被拉扯的人，脸上显而易见的厌恶，手忙脚乱地将女人的手松开，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她尖叫的声音很响，听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很快，这个声音就消失在了房间深处。
房门一次又一次的打开，穿行的人群中甚至还有同乡村民的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所有人对此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
兴许是因为两个小孩的表现还算不错，他们和盗匪们睡在了一块，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困在房间，待在盗匪的监视下。
深夜，小胖出房小解，深处的房间，半掩着的房门深处，隐约传来抽泣的声音。
出于好奇，他上前看了看。
房间内，一片混乱，凌乱的床上探出几只手脚，伴有沉重的呼噜声，女人则蜷缩在角落，有些看不清楚。
她的脸被抽打的泛红，嘴角甚至挂着血。
小胖没有多停留，匆匆跑了回去，重新睡下。
醒过来的时候，瘦子站在他身旁，神色慌张。
他匆忙起身才发现，浓烟已经弥漫了整个房屋，惊人的火势让屋内的温度高得出奇，村民和盗匪们此刻都一样，接二连三的火人在偌大的屋内发了疯似地狂奔、哀嚎。
火势巨大，纵使撞开了房门，外面依旧是一片火海，不见任何出路。
汹涌的火海中，小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房间里的女人。
她就站在其中，穿着破烂的衣物，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逃离的意思，看着眼前混乱的人群，她带着泪痕的嘴角泛起了笑容，直到被大火吞噬。
这就是这个时代，令人恶心而作呕，令绝望的人不想有片刻的停留。
从女人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她对这个世界已然失望。
“发什么愣呢！”
说着，瘦小孩拉起他的手就打算跑。
屋顶的房梁承受不住火势，塌倒下来。
得亏小胖是眼疾手快，右手奋力一拉，一把将瘦子给拉到了一旁。
两个小孩匆匆起身，才发觉，背上的小妹却是不见了。
定睛一看，她正蜷缩着身子躺在屋角中，泪水狂流，哭喊声被凶猛的火势掩盖殆尽。
硕大的房梁横亘在他们间，冲天的火势将他们完全阻隔，只能隐约看见身形。
小胖想要冲进火海中，被瘦子给拉了下来。
“你干什么！”
“走啊！”
“可小妹……”
“我们救不了啊！这么大的火，别说冲进去，再不走，我们自己都要没命了！”
女孩躺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烧得火红的后背已然没了知觉。
只是她的嘴角一张一闭的。
“哥哥……”
泪水，从眼角缓慢滑落。
第二天，大火灭了，浓烟依旧，整个村子里一片狼藉，除了尸体，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几天后，有一年方十五的少年和父亲途经此地，对如此的场面表示了深切哀悼之情。
离开之际，一旁烧得发黑得枯树下，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孩将脑袋埋在土里，在啃着树根。
她全身上下被熏得如木柴一般黑，后背上一大块的疤痕还渗着血。
起初，少年并没有什么打算，命人给了她两个葱油饼，以及一些盘缠。
可谁知她却紧跟在他的身后久久不愿离去。
少年动身，她也动身，不敢上前搭话；少年停下，她也停下；就这么走了许久的一路。
突然，少年立马停下。
“驾！”
他大喝一声，拍马向着女孩冲去。
一阵疾风吹过，高大的阴影将女孩覆盖，两人一高一下，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
女孩想开口，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少年跳下马，脱下衣物披在她身上。
女孩已经高烧了很多天。
等她醒过来后，看着陌生的医馆，她很害怕。
兴许是烧坏了脑子，很多事情她已经记不得了，但少年这张脸，倒是熟悉的很。
自此以后，女孩便被带回了敏府，住了下来。
因为年龄相仿，因而便成了少年的贴身仆从。
相处的时间里面，他们名义上是主仆，可实际相处起来倒不如说是朋友来得更加贴切些。
少年会教她认字读书；会教她吟诗作画；也经常给她买吃穿用品什么的……
甚至说，对待她像是妹妹，恐怕也不为过。
这个少年，叫敏枳广；女孩则被赐名——敏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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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日到4月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