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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你也来买银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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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新掌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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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年范乾津按部就班地走着。有重生信息优势, 他不必像上辈子那样喘不过气。但蝴蝶效应改变轨迹不小,要实践他恢复万川融的理想,远不至于能高枕无忧、一帆风顺。

  如今的范乾津二十七岁,自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于中国金融大学, 他考取牛津-清华金融经管联合培养的留学名额, 在二十五岁时以Grade E(Excellent,最优秀档)获得牛津金融与清华经管双硕士学位。在此之后, 他回国已经两年。

  -

  炎炎夏日, C省宁枝郊区的鑫工厂房。

  这个厂房有一根大烟囱,锅炉煤炭发电的烟灰还在往外冒,伴随着机器轰隆隆声。如果有无人机从这个位置往上飞三百米,就可以看到相同规模的十二个厂房和十二根标志性的烟囱。每根烟囱有粗达十米的直径, 高达二十多米, 灰黑的烟雾滚滚飘上天空。

  后门附近, 有两个头戴安全帽的人。

  其中一人脖子以上都包得严严实实, 口罩上方只露出一双年轻的、精神炯然的眼睛。

  现在不是休息活动时间, 偶有工人进出,他们多瞥了几眼那不用做工的年轻人。他身边还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虽然打扮得粗糙,但手中拿的是办公楼白领才常用的文件夹和黑皮大笔记本。两人正商量什么, 偶尔听到“利润率”“工资成本”。

  有工人回去后便悄悄通报小主管:“是不是又有人来‘微服私访’?”

  能无障碍进厂区的当然佩戴鑫工中层以上的通行证, 经常会有些管理部门的白领进出:财会和人事部门的来办事,还有中高层管理来巡视。他们穿戴得衣冠楚楚。厂区各个生产单位的工人主管们,会视情况而定, 如果来的级别比较高,就要应付检查似的恭敬招待,如果只是一般办事员, 也就公事公办了。

  此刻,已经有工人去通报生产线的主管,他们派出认人脸熟的内勤人员,去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有内勤人员认出来了,回报说“是大老板的外甥,小范总”。

  “那没事了。”流水线小主管叫人散了,“小二代,学生娃,每回寒暑假晃一晃,泥菩萨。”

  “但好像去年已经毕业了。这几个月来的次数相当多啊。”

  “管人家呢,该干嘛干嘛去。”

  -

  正是范乾津,他旁边的中年人是财务助理。

  “10023名工人,平均工资3000元,平均工作年限7年。平均年龄35岁。平均日工作时长8小时,12个厂区共48条流水线,产品三大类七十二种。每条线,每条线年的年平均产值12亿元,年平均利润5000万……”翻资料的中年人低声念数据。

  范乾津道:“这是半年前的。而且这是会计数据,有点浮。就算如此,成本和产值比也太低,利润率很不好,5000万,都不够塞下一次大规模设备折旧。而且环保局禁令越来越多,火力发电很快就要被强制改换清洁能源发电模式。”

  鑫工制造的流水线上,需要用到煤的副产物:煤焦油里的沥青。所以鑫工没有接电力局的商业用电,自己装了火力发电。煤在发电后就可以作原料,节省成本。

  厂区在宁枝近郊,从前荒芜,这几年城市外圈扩大,也盖起居民楼。浓黑大烟囱屡遭居民投诉,环保局罚了不少钱,税也一年比一年交的多。

  -

  范乾津本科大学毕业的那年,开始旁听鑫工的年终总结大会。但范乾津和段向陵商量好,先不要暴露出股份占比,只假装大股东的外甥来实习,给了他一间小办公室,当个花瓶的“小范经理”,也没有实际分管事项。

  在国外念研究生那三年,范乾津也只寒暑假偶尔出现在鑫工。

  范乾津的学术水平让他不至于被高管们简单粗暴当成绣花枕头的草包,但也脱不了占位置二代的有色眼镜。有不少高管都想着,到时候这老板外甥毕业回来接掌家族企业,怕是要经历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不切实际的种种磨合……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还是要靠他们一帮纯臣做事情。

  当初段向陵听从范乾津建议,在范乾津大四毕业那年,两人各拿出10%的股份划出了期权池,分给当初段向陵承诺过的高管们。期权,顾名思义,是有期限的,不像股权那样分了就一劳永逸。老臣们有不满足的,就像本来说好给块巧克力吃,却给的是代可可脂。他们并不知道这建议居然是只有二十岁的范乾津所提。

  并且从此之后,每年召开股东大会。范乾津都参会。未上市的持股比例不必完全透明。高管们只知道段向陵和范乾津共有。有人以为范乾津只有一小点,但那也是实打实的股权。他们隐隐明白这学历漂亮的继承人早晚要走上管理岗,有人心思也开始活泛。

  范乾津硕士毕业后,第一年呆在北京处理宇派的事情,第二年才正式开始熟悉鑫工。段向陵先让他当总助,他没有阻碍范乾津,也存着部分算盘:譬如这个侄子确实能做些事替他分担;又譬如那些高管日后和范乾津熟了,范乾津会把股权分给他们,自己占比就比他多了;再譬如自己亲闺女段小鲤已经在文艺道路上越来越放飞,考了艺术学院,又准备去巴黎学画画,多半指望不上了。还是要找个可靠的亲戚来托付。

  段家那边,段向陵还有几个侄子,但年纪比范乾津还小几岁,有两个来真·实习,也还没成长起来。

  范乾津以惊人速度掌握鑫工情况,并提出一些改制举措。段向陵无法再以亲厚和蔼的长辈姿态来支持与包容。

  三个月前,范乾津和段向陵深入探讨。指出除了火力发电污染问题之外,现在鑫工工人的老龄化也是配套问题。鑫工是当初范乾津外祖父路渊创立的,已经走过了四十年风雨。有退休的工人,生产线上四十多岁的工人占比很高。近年来为了弥补老龄化工人产能的不足,招了大批十几二十岁的青壮年,却又流动性极高。

  鑫工依然人性化地执行着路渊最初制定的社保养老福利制度,工人们退休之后都有养老金。这让早期代际的工人们对鑫工十分忠诚,有深厚感情。但老龄化确实令手工产能下降,利润降低,以致无法提高工人薪资。工资不升高,年轻一代没有盼望,不愿意长期留在工厂里,断代进一步加剧。这是个恶性循环。

  范乾津提出的建议有两条:第一:加快推进信息化建设,用机器代替人工。第二:开拓新生产线,给老龄化的工人们另找生产方式。这样也可以拆掉火力发电,更换清洁能源。

  “太理想化了,你知道这是多伤筋动骨的事情?鑫工工人有一万人。有很多老同志,退休了也还在看着我们。我们是传统制造业,不是现在35岁就要开除人的互联网行业。你外公要做的是有人情味的企业。那些老人能学什么新技能?不就是变相辞退他们吗?拆火力发电换新能源?用机器替代人工?钱呢?钱从哪里来?你拿得出两三亿,拿得出七八十个亿吗?还是说贷款?换了设备换了生产线,拿什么抵押?拿你们范家的云山别墅吗?小乾,这不是你的金融玩具。你出去这几年,学了资本世界那些手段,这一身精英味道太没有人文关怀了。”段向陵那天说了重话。

  范乾津道:“姨父,我决不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的意思。这样的动作是会伤筋动骨。可我们是规模制造业,不是创意行业。量达不到,我们没有竞争力。那是会死的。过两年政府明令禁止不准火力发电了,我们也得死。到时候谁来给他们发养老金?”范乾津也说了很严重的话。

  段向陵幽幽道:“哦?同行业竞比,我们产能和利润率在C省一直是第一,死?我们每年给政府交税六十几个亿,占全省税收两个点。你觉得环保局会一声招呼不打,把火力发电给我们禁了?”

  范乾津道:“这是战略层面的事情,要实施起来还早,但现在我们慢了一步,三五年后就是生死的问题了。”

  段向陵道:“战略?是啊,现在错了一步,别说三五年,怕是一两年就死了!”

  范乾津:“我当然是会给您提供可行性的——机器和老工人生产线的安置方案,我这里的调研显示——”

  段向陵制止:“不要说了,小乾,你太年轻了。我希望下一次你先修正战略,多想想,然后我们还可以谈下去。”

  可行性都不听?范乾津那一瞬间露出的震惊脸色并没有掩饰,段向陵往门外走,冷冷回头看了一眼,薄薄嘴唇道,“还是说,你要动用权限,强迫开股东大会,让所有人都来听你的‘战略’和‘可行性’?伟大的范老板?”

  段向陵发脾气嘭地摔门,走出办公室。范乾津深呼吸几秒,想明白了姨父在意的关键:

  如果说十二位高管都是姨父的左膀右臂,那范乾津这一出彻底从生产方式上面做的改革,相当于能决策所有工人的未来。

  如果范乾津坏了事,鑫工确实一两年就完蛋。如果范乾津成功,这一万多工人,都直接受惠于范乾津。这才是釜底抽薪。让段向陵瞬间觉得自己王座不保。

  成或不成,都不是段向陵乐意看到的结果,所以他连听都不愿听,甩脸走人。

  他反应越激烈,越说明内心深处有部分,其实隐约知道范乾津说得对,就更烦躁了。

  段向陵确实非常不爽。

  ——生死战略决策,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就能看到,我就看不到?

  ——你有本事找机器和新生产线渠道,我就找不到?

  ——如果你成功,轻轻松松就把鑫工拿回去,我战战兢兢守成二十来年,又到底算什么?

  ——退休的工人除了养老金,还可以继续在鑫工的食堂用餐,见到我都会夸。我让工会记得他们生日,等我老了,也一直都会受到他们的爱护尊敬。你忽然把他们引向新的生活、新的福利、新的机会……我其实不怀疑你能找得到合适的方法,就是因为不怀疑你的能力……

  ——范家的人,你们范家的人,就是这样,才一个个都死得早……

  最后的念头太过于刻薄恶毒,段向陵怔然坐在总裁大皮椅上,难过地想:其实他还是怜爱这外甥的,范乾津小时候真可爱,乖乖的,文静清秀,又那么聪明,玉瓷似的小娃娃。

  长大了,成了和他父亲似的男人。段向陵不会去嫉妒范怀老爷子,从最初印象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可是范系舟不同,他妻子的姐夫,他也跟着叫姐夫,但也就比他大一岁。

  范系舟,和名字一样看上去清雅淡泊的彬彬君子,看外表似乎更适合当个大学老师……竟然在做万川融的时候,以那样雷霆的手段,一年之间就在全省93个县级行政单位,把网点布下。

  段向陵今天从范乾津身上,看到了相似的东西。段向陵摔门时生气的怒火,朝向曾经引起他严重嫉妒心态的同辈人——学历都是名牌大学,当年工作经验也都只短短几年,甚至妻子都是很相似的姐妹,为什么那么强烈的云泥之别?

  ——因为是范家出身的,就只有这个变量了。

  范系舟夫妇的早夭,让段向陵重新因为“范家短命风水”的迷信而心理平衡。是他自己开的车,他妻子也遭到不测,但……不是他的错……是被范家的霉运牵累的……

  段向陵心想,但他不会迁怒小辈,依然怜爱关照范乾津这个可怜孩子。他也确实很久没有想起过那段仿佛永远处于姐夫阴影下的岁月了。

  今天意外复活。

  -

  范乾津不想把心思花在争斗夺权上,他是真怕三五年后鑫工会死。可姨父怎么会相信他只想做事情呢?除非他把股权全部拿出来,或者承诺改制完全部拿出来。姨父才会觉得安心。

  范乾津心想:但我不是那种为了世界和平,坑死自己也觉得幸福的人啊。我要做的事情能让所有人都变好,可我除非牺牲自己的所有,凭什么?

  那天段向陵说的简单粗暴开股东大会,也是一个办法。但姨父不配合,这事情推动起来就困难重重。

  强行推动?范乾津想:我也不是那种会发动玄武门之变的人啊。

  -

  所以范乾津开始一个厂区一个厂区走访,和一线的工人们交谈,实地调查情况,收集一手数据,也不断微调着他的改制计划。

  范乾津打着“学习”的旗号,不暴露出真正意图。并不介意老工人都把自己当花瓶。反正他这个花瓶还挺赏心悦目。大部分都挺配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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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个月,范乾津认了一遍所有厂区的工人,愈发意识到代际撕裂问题已经很严重。老工人们满意度普遍高,他们大都生活稳定,手工产能效率虽然降低,但鑫工并没有减少工资,平均3000多元。他们也已经无甚追求,干活效率低下和摸鱼混日子现象也比较严重。客观上他们年纪大了,确实精力不济;主观上也是老油子,知道不会惩罚,也就赖在那里。

  年轻工人流动性大,普遍觉得累,工资低,流水线上多干多错,抱怨频频。一旦有了更好下家就会离开,并且评价那些流水线的老主管和老工人们抱团严重,尽是把活往年轻人这边甩,却没有多劳多得的加班费。

  范乾津记录了全部四十八条流水线情况,听取了三千多工人的意见,思考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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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向陵当然也有眼线,知道这事,但他没阻止。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隐隐明白鑫工确实要在竞争浪潮中,走向改制的那一步,这些事情早晚都要有人来做。但当初陆渊老爷子留下来的管理办法,段向陵一点都没有动过,对所有冗旧俗规都一团和气。

  因为段向陵就是那种不愿意搞砸事的德性。鑫工如果要灭亡,不能灭在他手上。

  段向陵任由范乾津折腾调研,不加阻拦。但也绝不松口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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