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延荒城
沉寂十几载岁月之后，古路之上终见一道人影。</p>
夕阳影斜，一人一驴，从远方大漠行至，常年在风沙之下，显得风尘仆仆，青白毛巾、一顶毡帽，手牵着跛脚老驴，却遮掩不了少女的清丽，身姿窈窕，黑发如瀑，随意挽起垂于腰间，明眸皓齿、延颈秀项，似空谷幽兰、明珠遗尘。</p>
她不疾不徐的进了一处古镇。</p>
古镇外围由栅栏作城墙，在这生机寥然之地，没有妖兽、大盗侵袭，除却一穷二白，倒也安逸。</p>
这里常年干旱，出镇便是浩瀚无尽的大漠，沙尘漫天，遮蔽天日，只有镇西有一小河，自有‘地方志’以来，便不曾干涸过。</p>
有人在惊呼，很难想象，这古镇之外，竟有人来至，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了。</p>
记得最近的年岁，也不过一个清秀的年轻人，在古镇西陲的苍翠小山，埋下了一把剑，其修为十分了得，指力惊人，在一块卧牛石上刻下……“葬剑峰”三字。</p>
镇里有读书人，见此苍劲有力的三字，无不嗟叹，可比‘颜筋柳骨’，当世无人可为之比拟。</p>
不过三个字，却与这破落的小土包，不十分相称。</p>
后面年轻人不听劝阻，毅然踏上古葬路，一去无踪，十几年了，杳无音讯。</p>
……</p>
少女牵着瘸驴，一路道听途说，最后行至一处客栈，将老驴放在门外，也不担心跑了。</p>
想来也是，这么个坡脚老驴，脚力让人骇然，给其一天，也未必能出得了小镇。</p>
“店家，一壶清水，两碟小菜。”少女取下毡帽，将沙尘抖落。</p>
一个眼神疲惫的中年男子，胡渣满脸，裤腿、衣袖随意挽起，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p>
也不知少女为何会选这小棚搭的客栈，似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般。</p>
男子淡然笑着，用抹布熟练的拭去桌上灰尘，看向少女，“想吃些什么？”</p>
路上有人见了男子淡笑，无不神色古怪，要知道他一直开着这客栈，从来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是在喝酒、便是在睡觉，对客人爱搭不理，一天下来赚的，还不够酒钱。</p>
路过行人只觉是男子看上了少女，才会如此殷勤。</p>
“你这儿有些什么？”少女进大漠三年，早已经磨平了她的娇纵，只觉得男子很熟悉，可能是长久未见过生人了。</p>
“你想要的，都有。”男子淡淡一笑，提过水壶，将茶碗斟满。</p>
少女接过，嘬了口，略作沉吟，撑着头想了想，“吃驴肉火锅罢，我外面有头老驴。”</p>
她秋水般的眸子，滴溜溜转动，常年风沙侵扰之下，依旧很水灵。</p>
男子神色古怪，笑道，“你的想法，一直这般，让人琢磨不透。”</p>
外面老驴似听得懂人言，当下受惊，扇动着的长耳登时竖起，露出大板牙，“昂昂”叫了几声，仿佛是在控诉。</p>
“这老驴在我出宗门后，便一直缠着我，实在烦人。”少女看着门外老驴，秀眉微蹙，“如今好了，到了人城，也用不着它作陪，可以宰了。”</p>
老驴扬蹄昂叫，声音很嘶哑，大板牙支愣支愣，眼睛瞪作铜铃。</p>
全然是一副卸磨杀驴的景象。</p>
“好，吃驴肉火锅。”男子嘴角始终带笑，将刀至门板上抽出，走向老驴。</p>
“这瘦得只剩骨头了，怕是不好吃。”男子抚摸老驴的鬃毛，很老练的说道。</p>
老驴抬头，当仔细看了男子之后，前蹄径直离地七尺，人立而起，眼中震惊之色，至了无以复加的境地，有惊惧、有庆幸，到了最后，成了咒骂，像是见了许久未见、本不该在世的老友。</p>
“昂昂”嘶叫，少女并听不懂驴语，倒是男子嘴角略有玩味。</p>
男子扬刀，便要向老驴脖间抹去。</p>
“算啦，算啦。”少女连忙喊道，“不想吃驴肉火锅了。”</p>
男子手中刀自然停滞在半空，似乎早已料定会这般。</p>
老驴昂昂叫着，仿佛是在咒骂男子。</p>
“真有趣儿。”少女走到前来，“平日这跛驴，几天都不见叫两声，见了你倒欢愉了起来。”</p>
“可能我和它有缘罢。”男子把菜刀擦了擦，放归远处。</p>
“上辈子你们是兄弟。”少女咯咯笑道，其声清脆，似银铃儿般。</p>
“或许。”男子一边裤脚挽起，麻布衣裳老旧，随意答道。</p>
老驴将头侧过一边，很是嫌弃。</p>
“那不吃驴肉火锅，只有些简单青菜了。”男子说道。</p>
“新鲜吗？”少女好奇问道。</p>
“新鲜，现择。”男子答道，便向棚外后院走去。</p>
一间茅草房，很破落，在这常年干旱之地，倒不当心漏雨，睡在床上，就可夜观星辰、皓月。</p>
少女和老驴也跟了上来。</p>
少女是出于好奇，老驴则是无所事事。</p>
“想不到你一个懒散之人，还会种菜。”少女跟在男子一旁。</p>
“兴趣罢了，不然可酒钱都不好找了。”男子说道。</p>
一块菜地，几丈见方，整个后院都是，落脚的地儿都找不到，很杂乱，颇具男子风格。</p>
水源在不远处，对镇子来说，一条小河，也足够日常了，只是男子菜地有些枯黄，显然是长时间没浇水的缘故。</p>
男子很随意的拔起两颗，抖了抖土沙。</p>
少女则是很好奇的打量四方，“那草棚是什么？”</p>
指着茅草半掩的棚子，少女琼鼻微皱。</p>
“你掉过的地方。”男子笑道。</p>
“呸！你才掉下去过。”少女撅了撅嘴，忿忿道。</p>
显然，她已经猜出了是个什么地儿，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即便现在想起来，都还残留有些味道。</p>
“你好像知晓我许多事。”少女将一片菜帮子踩坏、踢开，看着满脸胡渣的男子，宛若想从其上看出答案。</p>
“这个镇子里，所有人都非常人。”男子舀水洗菜，“想必你来时，家中或是宗门长辈，给你提及过罢。”</p>
“嗯。”少女点头称是，“那么你会算命喽。”</p>
男子摇头，“要说算命，你更擅长。”</p>
“我要是会，还用得着跑到古路去寻人吗？”少女满脸不屑。</p>
“只是时候未至而已，着不了急。”男子耐心解释。</p>
“云里雾里，不和你说啦。”少女撇嘴，“你说我是大仙，我便是大仙了罢，最好嘴上开光，找到我要找的人。”</p>
说完，二人看向院中，老驴糟蹋着青菜。</p>
男子也不心痛，似乎这菜，不是他栽种的一般。</p>
老驴大板牙左右磨动，没心没肺，许久未吃过新鲜草料，东一撅、西一口，不一会儿，菜地便被它糟蹋了大半。</p>
最后，它驻足在了一颗菜头，驴头低伏，铜铃般的眼睛，看着菜叶上的生灵……一只翠绿色的猪儿虫，探头探脑，感受到了老驴吐息，躲到了菜叶子背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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