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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佛系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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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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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国公世子被杨兼的笑容吓到了, 只是瞬间,他还以为杨兼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 可以说变成了一个恶鬼。

  分明笑着, 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 不可逼视。

  然, 下一刻……

  “嘭!”杨兼好似十足痛苦,身体打飐儿,没来由颤栗起来,膝盖一软, 竟然单膝跪倒在地上,蜷缩着肩膀, 下巴抵着胸口, 双肩不停的颤抖着,仿佛那甘甜的酪浆之中有毒一般。

  “大兄!!”

  “大兄!”

  杨整和杨瓒冲过去扶住杨兼, 隋国公世子素来对甜食不服, 两个弟弟吓得大声呼喊着杨兼。

  “哈哈哈!”梁国公世子方才看到杨兼恶鬼般的表情还有些惧怕,仔细再观, 原杨兼不过是一个娘娘架子, 不堪一击, 果然是对甜食不服, 立刻来了气焰, 大笑着说:“你也有今日!好哇!”

  他说着, 拖拽着小包子杨广走过去, 抬腿便要去踹杨兼。

  杨整眼看着梁国公世子要踹大兄,立刻就去挡格,哪知道他的手还未抬起来, 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异常的大兄突然动了。

  那动作比杨整这个车骑大将军还要凌厉,夹杂着凌冽的风声,猛地抬起头来,杨兼的面容“变了”,分明还是那样一张脸面,如白玉般无瑕,但杨兼的眸子紧缩,露出更多的眼白,眼白充血赤红,一条条血丝紧紧的包裹着眼眸,俨然就是食人的野兽!

  杨兼抬起头来,动作迅猛,“啪!”不等梁国公世子反应过来,一把握住梁国公世子的手。

  “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突然发出惨叫之声,手腕咔嚓脆响,被迫拧出一个不同寻常的角度,他手里还拖拽着小包子杨广,因着吃痛,猛地松手。

  杨兼拧住梁国公世子的手,一撅一推,顺势将小包子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来。

  杨兼对甜食“不服”,并不是对甜食过敏。只是因为杨兼一旦沾了甜味,埋藏在心底里的阴霾,便会像洪水一样肆虐而出,击碎杨兼引以为豪的理智。

  杨兼上一次遇到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之时,已经试验过了,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但杨兼的便宜二弟、三弟,还有便宜儿子杨广并不知情,上一次隔着雅间的门板,大家并没看到杨兼变成“恶鬼”,杨兼突然的变化,让在场众人着实吃了一惊。

  小包子杨广摔下马背,后背生疼,都怪这不中用的身子,年岁太小,也没甚么气力,被梁国公世子抓住根本无力还手。

  杨广被杨兼抱在怀中,立刻敛去吃惊纳罕的表情,伪装成一个可可怜怜的小娃儿,两只眼睛尽力挤出泪泡泡,泪眼朦胧的揪着杨兼的衣襟,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说:“父父……疼、疼疼……”

  杨兼抱着小包子,低头去看,小包子脸上有一条细小的划痕,虽然很细小,但却破了皮,见了血。是刚才杨兼从梁国公世子手中抢下小包子之时,因为动作凌厉,袖摆的饰品不小心划伤了小包子的脸面。

  杨兼盯着血丝,耳听着小包子委委屈屈的抽咽声,抽咽声反复被无尽的放大了,刺激着杨兼异常脆弱的神经,他胸膛里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越发暴躁起来。

  梁国公世子没想到杨兼手劲儿这么大,小包子被抢了过去,梁国公世子后知后觉的害怕,连忙朝后大喊亲随:“来……”

  来人二字根本没喊出口,梁国公世子的嗓音瞬间中断,紧跟着是一声惨叫,梁国公世子面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应声摔倒在地。

  梁国公世子方才嚣张无恐,越过十来个亲随走到杨兼面前,这会子距离杨兼非常近,杨兼一手抱着小包子,右手一拳打过去,梁国公世子根本无暇躲避,鼻血横飞,仰躺着便摔在地上,摔得一个四仰八叉。

  “世子!”

  “少郎主!”

  亲随们想要一拥而上去解救梁国公世子,但他们距离远,根本来不及。杨兼已经抬起腿来,白色的靴子纤尘不染,狠狠踩在梁国公世子的胸口上。

  “嗬——”梁国公世子鼻血长流,满面狼狈,想要爬起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胸口狠狠被踩了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破口大骂:“杨坚!!你这狗娘养的竖子!”

  隋国公汉姓杨,因着随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所以赐姓普六茹。按理来说隋国公和梁国公都是卿族,但卿族和卿族之中,也是讲究三六九等的。梁国公世子侯莫陈氏,乃是正经的鲜卑族,素来便看不起被赐姓的隋国公宁国府,如今他大喊着杨兼的汉名,显然充满了鄙夷的气愤。

  梁国公世子的鄙夷,却深深地取悦了杨兼,杨兼踩着他,低下头来,笑容慢慢扩大,那平日里温润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恶笑,露出尖锐的虎牙,沙哑着说:“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杨兼突然发问,梁国公世子被问的懵了,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包子的面颊上有一条小小的划痕,微微浸血,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梁国公世子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自己弄的,怕是刚才杨兼强硬抢下小包子之时,意外划伤的。

  梁国公世子破口大骂,挣扎着想要起身,对身后十来个亲随大喝:“还等甚么!?给我上!”

  杨兼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嘭!!”又是狠狠一脚,不让梁国公世子起身,将他第二次踩翻在地,撩起眼皮,布满血丝的眸子扫视着那些亲随打手,冷冷的说:“谁敢再动一下?”

  亲随们稍微一愣,梁国公世子仍然大喊着:“上!!给我上!咱们人多,他们只有三个人和一个小崽子,怕他甚么?!”

  打手们得令,立刻蜂拥而上,准备扑上去擒人。杨整手心里都是热汗,自己武艺虽然不错,但梁国公世子人多势众,倘或硬碰硬,也不知道有没有赢面儿。

  “呵……”杨兼却只是轻轻的冷笑一声,根本不去看那些凶神恶煞般冲上来的亲随打手,突然扬起手来,“唰!”食指一勾,直接将二弟杨整后背的箭矢勾下来一根。

  杨兼手指转动,箭矢在杨兼手中仿佛生花,“唰唰!”转了两圈,杨兼正手握住箭矢,高高扬起,转瞬落下。

  “嗤——”

  “啊!!”

  一声异响,伴随着梁国公世子嘶声力竭的惨叫之声,杨兼竟然握着那根箭矢,直接扎进了梁国公世子的肩膀。

  梁国公世子方才挨了一拳,已经鼻血长流,这会子肩膀受伤,疼的仿佛一条干涸的鱼,不停的挣蹦着。

  这一声惨叫,吓坏了当场所有人,别说是梁国公世子的亲随不敢再动弹一步,就连老二杨整,老三杨瓒也吓得一怔。

  血色立刻在梁国公世子的肩头蔓延开来,杨兼的动作并非闹着顽,也不是假的,箭镞深入腠理,没进去起码寸许。

  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杨兼白玉一般的面容上,杨兼闭了闭眼睛,似乎在享受鲜血的温度,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慢慢睁开眼睛,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飞溅在唇边的鲜血,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呵呵”笑声,幽幽的说:“我说过……谁也不许动。”

  “你……”亲随们吓得不敢动弹,梁国公世子疼的满脸冷汗,惨叫着:“你……我不会放过……啊啊啊啊——”

  梁国公世子诅咒的话再一次变成惨叫,杨兼的手微微拧动镶嵌在腠理之中的箭镞,眼眸中的血丝变多了,面容也变得更加兴奋,愉悦的说:“叫啊,叫得当真好听……”

  梁国公世子疼的瘫在地上,满头冷汗,拼命的打飐儿,一半是疼的,另外一半也是吓的。想他梁国公世子甚么样的人没见过,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人。

  不,其实也不然。梁国公世子抓了二百流民,驱赶射杀,当做狩猎享乐,鱼肉人命,其实他才是那个最可怖之人。但是他从未见过敢对自己如此蛮横之人,如今碰到了杨兼这条疯狗,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杨兼拧着箭镞,眼眸慢慢睁大,盯着梁国公世子,重复的发问:“是你……伤了我儿子么?”

  梁国公世子吓得使劲摇头,说:“不是!!不是!没有!我没动他,是你刚才……”

  分明是杨兼刚才抢过小包子之时,刮伤了小包子,梁国公世子想要否认,下一刻再次哀叫起来,箭镞在肉中拧动,又发出“嚓嚓”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梁国公世子立刻改口惨叫:“是我……是我!是我不对!!我混蛋!我混账!我伤了小世子!都是我的不对!!放了我罢!求求你放了我罢!”

  杨兼听到梁国公世子的“诚恳”道歉,这才眯了眯眼目,停止了拧动箭镞,抬起头来。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血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仿佛是一颗血泪,滚过白皙的面颊,顺着唇角下巴……

  滴答——

  滚落下去。

  杨兼挂着凌冽且兴奋的笑容,扫视着还怔愣在原地不能回神的亲随们,淡淡的说:“让他们把自己捆起来。”

  梁国公世子疼的气息游离,哪里敢有异议,大喊着:“捆、捆起来!!还等甚么!?快,快捆起来!”

  亲随们这才醒过梦来,眼看着一地的血花,吓得哆哆嗦嗦,互相用绳索捆住对方,十数个打手很快全都被绑了起来。

  “放……”梁国公世子哀求说:“放了我罢!我……我都照做了……是我混蛋,我……我一时糊涂,我再也……再也不敢招惹您了,世子,世子你就放了我罢!”

  “放了你,可以。”杨兼似乎很好说话,但他面容依旧兴奋,血丝包裹着眼白。

  杨兼眯起眼目,说:“人主和梁国公的计划如何,你告诉我,我现下便放了你。”

  梁国公世子之前以为万无一失,一时口无遮拦,把小皇帝宇文邕和梁国公想要在猎场中做掉大冢宰宇文护的计划说漏了嘴,当做了炫耀的筹码。

  哪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会子反而被杨兼逼问起来。

  梁国公世子迟疑了一下,杨兼笑着说:“我就喜欢硬骨头,你若是老老实实的说出来,我反而觉得无趣儿的紧。”

  “我说!我说!”梁国公世子吓得立刻大喊:“我都说!一个字儿也不敢隐瞒!人主与阿爷计划今日在林间猎场埋伏击杀大冢宰宇文护,人主为了卸掉宇文护的兵马,特意令阿爷领兵护卫这次游猎,已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皇帝宇文邕堪堪即位还没多久,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宇文护却连杀三君,权倾朝野。宇文护当初扶持小皇帝宇文邕即位,便是因着宇文邕年少,而且看起来软弱无能,没甚么野心,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但他哪里知道,其实小皇帝宇文邕并非懦弱无能,而是隐忍集势,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杀死宇文护,夺回大权的机会。

  小皇帝策划了很久,找到了与大冢宰宇文护极为不和的梁国公侯莫陈崇。梁国公侯莫陈崇乃是跟随先帝的八大柱国之一,战功赫赫,老早便对宇文护不甚服气,小皇帝又巧妙的挑拨了公族与卿族的矛盾,致使梁国公侯莫陈崇和大冢宰宇文护的矛盾激化,梁国公自然而然的答应帮助小皇帝谋划刺杀宇文护之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次小皇帝没有让宇文护领兵护卫,便是因着想要卸掉宇文护的兵权,利用梁国公的兵权,刺杀宇文护。

  杨兼微微蹙眉,沙哑的问:“伏击的地点在何处?”

  梁国公世子不敢不答:“在……在猎场北面的小猎场!”

  杨兼干脆利落的又问:“梁国公带了多少人伏击?”

  梁国公世子战战兢兢:“五……五十禁卫精锐。”

  因着是伏击,人数不可太多,五十精锐数量已经不少,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梁国公世子见杨兼蹙眉,便说:“五十……五十精锐都是禁卫中的翘楚,还有……还有一个禁卫头领左宫伯,从来没人见过此人,只知道朝中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人主亲选的亲信心腹。”

  左宫伯中大夫,乃系北周正五命武官。别看左宫伯的官阶不大,但是左宫伯中大夫负责宫廷禁卫,能胜任左右宫伯之人,必然是皇上最为心腹之人。

  今日是狩猎之日,宇文护身边必不会安排太多亲随,的确是袭击宇文护的最佳时机,然……

  杨兼沙哑的说:“梁国公要败。”

  “不可能!”梁国公世子说:“阿爷做足了准备,如何可能失败!?这会子,宇文护的项上人头怕是已然掉了!”

  杨兼如此说,是有道理的。小皇帝宇文邕在历史上的确诛杀了宇文护,但并非现在,而是在十几年之后,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且老奸巨猾,小皇帝如此心急,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老三杨瓒忧心忡忡的说:“糟了!阿爷也跟着去了北面的小猎场。”

  何止是隋国公杨忠,朝中的官员,多半都跟随去了北面的小猎场,只有一些世子家眷,才在这面散地打猎。

  老二杨整沉下一张脸来,收敛了傻呵呵的气质,沉声说:“大兄,事不宜迟,必须想一个法子。”

  杨兼也不废话,垂目看着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的梁国公世子,突然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

  “你……你要干甚么!?你……你别动我!你这个疯子!!”

  随着梁国公世子的惨叫,杨兼活动着手腕,悠闲的走过去,捡起地上一根染血的绳子,轻轻抖了抖,将上面的血迹滴滴答答的抖落下来。

  梁国公府的打手们全都被绑起来,没人能解救他们的世子,梁国公世子肩膀中箭,差点子被穿了琵琶骨,疼的在地上爬了两下,滚得满身都是泥土,却站不起来。

  杨兼走过去,俯下身来,啪啪拍了两记梁国公世子的面颊,“唰唰唰”几声,将梁国公世子的双手绑在一起,动作不停,又将绳子的另外一端,绑在小包子杨广的小马驹辔头上。

  “你要做甚么!?快、快住手!!会……会出人命的!”

  梁国公世子惊恐大叫,却惹来杨兼的沙哑笑声:“放心,不会死人的,毕竟只是一匹小马驹,跑也跑不快,顶多带着世子兜兜风、乘乘凉……是了,险些忘了,倘或遇到了刚出笼的野兽,那便说不定了。”

  梁国公世子的眸子缩紧、再缩紧,几乎变成了一颗小黑豆,眼睁睁看着杨兼抬起手来,马鞭“啪”一声打在小马驹之上,小马驹长鸣一声,立刻撒开蹄子向前狂奔。

  “救——救命——你这个疯狗!!疯……疯狗……”

  梁国公世子的惨叫声,乘着风声,伴随着拖拽的“簌簌”之响,越去越远,很快消失在猎场林间。

  杨兼“啪!”一声将马鞭随手扔在地上,看着弥留在眼前,拖拽而起的尘土,用食指的指背轻轻蹭掉面上的血迹,幽幽的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疯狗……千万别惹疯狗。”

  打手们瑟瑟发抖,一个个犹如寒蝉,不敢出声儿,杨兼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便将他们那样绑着,扔在了猎场林间,抱起小包子杨广放在马背上,并着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快速往营地赶去。

  猎场营地安安静静,小皇帝与各位大臣外出狩猎,营地中只剩下一些禁卫和宫人各自忙碌着。

  杨兼跳下马背,快速抱着小包子冲进帐子,对杨瓒说:“老三,快去找医官来!”

  杨瓒毫不含糊,立刻说:“好,弟弟现在便去!”

  杨兼复又对老二杨整说:“老二,你去查查宇文护的亲随都在何处,尤其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现在何处。”

  杨整突听大兄提起那靠父上位的骠骑大将军宇文会,不由皱了皱眉,不知大兄这时候要查宇文会是何用意,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说:“弟弟这便去。”

  兄弟二人手脚麻利,立刻大步离开营帐,医官还没赶来,营帐中瞬间只剩下杨兼与小包子杨广二人。

  虽是白日,营帐中没有点灯,还是有些昏暗。也不知是不是杨广的错觉,总觉得杨兼的面容有些……古怪。

  是了,古怪。

  杨兼将小包子放在床上,转头大步踏到案几边,伸手去抓案上的杯盏,似乎口渴想要饮水,但杯盏中却空空如也。这些活计平日里都是小仆玉米做的,玉米没有跟着一同去狩猎,却也不再营地之中,不知去了何处。

  啪嚓——

  水精杯一歪,直接从案几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碎成了数瓣,迸溅开来。

  小包子杨广听到脆响,撑着小肉手翻身而起,说:“父父?”

  杨兼却沙哑的低吼:“就在那里,不要过来!”

  杨广微微蹙眉,眯眼打量杨兼,果然不是错觉,杨兼的面容十足古怪,仿佛在挣扎甚么。

  口中香甜的酪浆香气还在弥漫,久久不散,回味无穷,那香甜的气息对杨兼来说,却仿佛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杨兼克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慢慢抬起头来,昏暗的营帐中,案几边上正好摆着一张精美的铜镜,杨兼血红的眸子凝视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沙哑至极的嗓音慢慢开口:“为甚么……要压抑自己?”

  杨兼突然开口发问,小包子杨广更是蹙眉,试探的询问:“父父,父父你肿了么啦?”

  杨兼却好似没有听到杨广的声音,对着铜镜,在昏暗中慢慢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面颊,那上面还染着淡淡的血迹。

  “这才是你啊……”杨兼再一次对着铜镜开口,喃喃的说:“想杀谁杀谁,想砍谁砍谁,只要痛快甚么都可以!难道你还想继续压抑自己么?”

  杨兼说到这里,兴奋的面容突然出现一丝裂痕,闪过一丝挣扎,沙哑的说:“水……水……”

  他说着,那一丝龟裂快速被兴奋吞噬,继续对着铜镜,在昏暗中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说:“别挣扎了,这就是我啊……容易受伤,讨厌背叛!我其实一丁点儿也不温柔,更不是甚么老好人,鲜血的感觉多好,那么温暖……”

  杨广蹙眉盯着杨兼,杨兼仿佛在和铜镜对话,语无伦次不知具体在说甚么,表情一会子沉沦,一会子却又挣扎。

  杨广立刻从床上蹦下来,迈开小短腿哒哒哒跑进营帐里间,垫着小脚丫去够案几上的水壶,水壶里还有最后一点子水,虽然已经冷了。

  杨广立刻将最后一点子冷水倒出来,倒在一只小耳杯中,哒哒哒又跑回去,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饮水!”

  杨兼看到那杯水,猛地劈手夺过去,仰头一口饮尽。已经冷掉的水,在炎热的夏日里带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将口中残留下来的甘甜滋味儿冲刷殆尽。

  甜蜜一点点褪尽,理智慢慢的回笼,那杯冷水仿佛是甚么大罗神仙的解药,将杨兼从崩溃的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嗬……嗬……”杨兼双手撑着案几,粗重的呼吸了几口,额角慢慢浸出薄汗,顺着鬓发滚下来,终于回归了冷静。

  杨兼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甚么多重人格,从头到尾,无论是温和的杨兼,还是疯狗一般的杨兼,都是自己,那只是他自己的心理原因。早年的心理阴影就像是一个诅咒,而甜食便是那个开启诅咒的咒语……

  “父父?”杨广试探的唤了一声。

  杨兼慢慢回过神来,面色还有些许的虚弱,也不知自己这疯样子吓没吓坏便宜儿子。

  “大兄!医官来了!”

  老三杨瓒带着医官冲入营帐,只看到碎了一地的水精杯,也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

  杨兼捋顺了自己的吐息,连忙说:“快,给我儿医看。”

  医官上前给小包子杨广医看,小包子摔下马背,幸而小马驹不大,所以摔下来的并不重,面颊上被划了一道,也只是小小的血口,没流多少血,早就自己愈合了。

  医官立刻写了药方,留下了伤药,杨兼把小包子抱在怀中,给小包子仔细清理伤口,然后轻轻抹上伤药。

  之前杨兼食了甜味的酪浆,一时变成了“疯狗”,手中没有轻重,误伤了小包子,其实杨兼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会子便有些愧疚,打起一百二十个好父亲的模样,十足温柔的说:“儿子,疼不疼?”

  杨广并不是一个真的奶娃儿,想他十三岁开始便征战沙场,一生戎马,受伤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么点子小伤口,杨广根本不放在心上。

  杨广刚要说不疼,眼眸微微一动,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倘或说不痛,岂不是不够真切?再者说了,杨兼明显对自己心怀愧疚,不如抓住这份愧疚,免得“失宠”。

  于是小包子紧紧揪着杨兼的袖子,小可怜儿一般,还硬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杨广情商极高,眼泪亦是收放自如,抽抽噎噎的说:“父父……父父、没、没干系的,父父吹吹,窝、窝就不疼呐……”

  不得不说,杨广这一招以退为进,当真是厉害的紧,正好抓住了杨兼看不得孩子掉眼泪的“软肋”,杨兼更是心疼的厉害,说:“都是父父不好,父父给你吹吹,乖。”

  杨广装可怜儿之时,老二杨整便大步回来了,急匆匆打起帐帘子,大喊着:“大兄!当真让大兄说准了!”

  方才杨兼让老三去找医官,也没让老二闲着,杨整急匆匆去查宇文护之事,杨兼还叮嘱了,一定让杨整仔细查查宇文护之子宇文会的情况。

  杨整匆匆的说:“今日行猎,宇文护跟随人主,并没有带一兵一卒,但是……骠骑大将军宇文会,出营之时,带走了五十精锐!”

  国公元老们陪同人主行猎,宇文会并没有一同,按理来说,他带走五十个人打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坏就坏在……

  杨整蹙眉说:“弟弟特意遣人去查看了猎场,宇文会并没有去行猎,出了营地之后,便往北折返了。”

  “北?”杨瓒说:“坏了!那不是人主行猎的地方么?”

  杨兼一面哄着小包子,轻轻的拍着,一面冷笑一声,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小皇帝宇文邕与梁国公侯莫陈崇合谋,打算趁着行猎击杀宇文护,但岂知道,宇文护其实早有准备。

  宇文护并没有带兵行猎,这只是让小皇帝放松警惕的假象罢了,真正的重点在他的儿子宇文会身上。

  谁都知道,宇文会乃是大冢宰家的老三,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只是凭借着父亲的关系,才混到今日骠骑大将军的官位。但就是这样的“烂泥”,却是宇文护最后的一招撒手锏。

  老三杨瓒说:“人主安排了五十禁卫,宇文护亦安排了五十精锐,如今已然势均力敌。”

  小包子杨广佯装可怜,缩在杨兼怀中,但他支棱着耳朵,一刻也没闲着,猫眼一样的大眼睛来回来去的转,听到杨瓒这话,心里笑了一声,这杨瓒还是太嫩了些。

  就在此时,杨兼开口说:“不,不是势均力敌。”

  杨整说:“五十对五十,大兄,如何不是势均力敌?”

  杨兼沉吟说:“人主虽有五十禁军精锐,但是你们别忘了,宇文护连杀三君,他有的不只是五十精锐,还有滔天的权势,整个朝廷因着宇文护积压的淫威,一直敢怒不敢言,在这样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你们觉得人主还有胜算么?”

  “这……”杨瓒有些慌神:“这如何是好?阿爷还在北面的小猎场!一旦发生甚么,阿爷也在所难免。”

  杨广听到杨兼的分析,不由偷偷多看了杨兼一眼,上一辈子这时候,杨广还未出生,因此不知年轻时父亲到底是个甚么模样,没想到父亲如此年纪轻轻,便已经深谋远虑,想的如此长远了。

  杨整抱臂立在帐中,收敛了憨厚的气息,竟颇有一种稳重的大将之风,说:“宇文护权势滔天,如今大部分的兵权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倘或人主与宇文护这次的对峙输阵,后果……可想而知。”

  宇文护对当年的“八大柱国”一向仇视,扶持小皇帝宇文邕即位之后,更是高压集权,施压给各个国公,隋国公府已经是宇文护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有公族与卿族之争,本就不死不休。

  小皇帝与梁国公如此一闹,结果可想而知,宇文护必然会因着梁国公的事情,迁怒其他“八大柱国”,隋国公府首当其冲。

  便算是他们没有身在北面的小猎场,已经可以猜测到猎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况,杨瓒手心里冒汗,说:“大兄,这可如何是好,咱们这会子过去,也于事无补,没有兵节,连五十人都无法调动,更何况这营中士兵,大多都是梁国公的亲信,咱们……咱们更是无法调兵。”

  古代调兵超过五十人需要虎符兵节,这仿佛是一种常识,但其实兵节并非约束将领而用,而是约束掌权者的道具。

  古代的兵节通常分为两半,一半放在军队手中,另外一半放在皇上手中,需要调兵之时,皇上便会派人持兵节,当场契合便能调兵。但其实如果是掌握兵权的将领,根本不需要皇帝手中的另外一半兵节,便可以调兵,这也是通常所谓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所以才说,兵节其实是约束皇上的一种道具,并不是约束将领的道具,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皇帝都那么忌惮掌握兵权的将领的缘由。

  如果杨兼他们是梁国公府之人,想要调动营地中的兵马根本不需要任何兵节,但他们并不是梁国公府的人,而且杨兼不久之前还差点子穿了梁国公世子的琵琶骨,这么大的梁子,怎么可能调兵?

  杨整沉下脸面,他带兵这么多年,也知道现在想要管梁国公府调兵,绝对没有可能。

  杨兼却突然说:“不,我们有兵马。”

  “有兵马?”杨瓒惊诧,转念一想,大兄说的怕是随行的隋国公府亲信,但那也不足够五十人之众,塞牙缝都不够。

  杨兼一笑,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说:“不止五十人,我们足足有二百余人。”

  “二百?”

  “二百?”

  杨整和杨瓒几乎是异口同声,诧异的看向杨兼,小包子杨广却恍然大悟,奶声奶气的说了两个字:“流民。”

  ……

  猎场之内,梁国公侯莫陈崇一声令下,五十禁卫精锐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个个手执兵刃。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梁国公,这……哪来的禁卫啊?”

  在场官员瞬间混乱起来,梁国公侯莫陈崇一身介胄,大步走上前来,朗声说:“各位!各位不必慌张!臣奉人主之命,带兵问责罪臣宇文护!”

  侯莫陈崇的话音一落,众人更是慌乱,纷纷看向宇文护。

  大冢宰宇文护年纪已经不轻了,他虽然是小皇帝的族兄,辈分和小皇帝一样,但跟随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双鬓已经微微花白,儿子都比小皇帝大了不少年岁。

  宇文护一身天官太宰的衣袍,稳稳站在猎场之中,仿佛梁国公想要讨伐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喝:“宇文护!你嗜杀成性,威胁人主,忤逆天常,还不快快主动伏诛?!”

  “伏诛?”宇文护终于动了,只是轻声开口说出两个字。

  随即都不多看梁国公一眼,目光穿过人群,凝视着身材单薄的小皇帝宇文邕,淡淡的说:“人主,臣只想问一句,梁国公所言,可是属实?是不是人主下令,欲要诛杀于臣?”

  小皇帝宇文邕没有说话,他双手下垂交握身前,目光平静的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眼神不见了往日里的懦弱软弱,凉丝丝的凝视着宇文护。

  梁国公侯莫陈崇怒吼:“宇文护,死到临头,你还有这般多怨言?你这馋臣,人人得而诛之!”

  “是么……”宇文护笑了起来,仍然不见任何着急的神色,缓缓地说:“好啊,看来今儿个热闹,臣老了,但素来还是喜欢热闹的。”

  他说着,啪啪轻轻抚掌。

  “哗啦——”与此同时,便听到介胄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数十人快速开入猎场,打头一人黑色介胄,身材高大,面色肃杀,竟正是宇文护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儿子——宇文会!

  宇文会大步踏入猎场,一招手,精锐快速开入,再一次将猎场包围在内。

  梁国公的眼神登时有些慌乱,强自镇定,呵斥说:“宇文护,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宇文护轻飘飘的反问,他理了理宽大的太宰衣袍,慢慢走过去。他每走一步,朝臣们便向后退一步,不只是因着宇文会兵马的威慑,还是因着宇文护日久的积压淫威,竟没有一个人敢在宇文护面前造次。

  朝臣们纷纷后退,很快,便把站在后面的小皇帝露了出来。

  小皇帝宇文邕策划了很久,先是二两拨千金的挑拨卿族和公族的干系,随即又看似重用梁国公侯莫陈崇,老老实实的装作一个懦弱爱顽的傀儡皇帝,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然……

  小皇帝还是低估了宇文护,眼看着宇文护一步步走过来,小皇帝宇文邕的面容上,才裂开了一丝同龄人的慌乱,这时候才能真切的看出来,他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宇文护慢慢向前走,一步、两步,随着每一步,宇文护的笑容慢慢扩大,都抛下一个问题:“人主,您难道忘了,是谁拥护你即位,成为我大周之主的么?您难道忘了,是谁为了保全这个朝廷,日日夜夜分出心血的么?您难道要因着侯莫陈崇这几句谣言诋毁,便忘记了臣的忠心么?这岂非寒了整个朝廷的心!”

  宇文护走得近了,还在一步步逼近,小皇帝宇文邕还是太过年轻,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定力不足,已经开始慌乱起来,不知如何补救。他迫不住压力,下意识的一点点往后退,“嘭!”的脚后跟撞到了石子,竟然身形不稳,猛然跌坐在地上。

  “大冢宰如此逼视人主,是想僭越不成!”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肃杀的声音突然响起,有人大步跨前,横身拦在小皇帝宇文邕面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言呵斥宇文护。

  来人年纪不大,大抵和小皇帝差不多年岁,身量并不高大,可以说单薄,那张面容男身女相,竟长得比姑娘家还要美貌些许,一身戎装,腰配宝剑,凛然的气质与那柔弱的面相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宇文会领兵掠在一旁,突然看到那站出来的武士,吃了一惊,震惊的说:“你……你不是隋国公世子身边的小仆,唤作……唤作玉米来着么?”

  阻拦在宇文护面前,厉声呵斥之人,正是杨兼身边的小仆。不,其实应该说,是小皇帝宇文邕派遣而来,藏身在隋国公府的眼线细作,梁国公世子口中的左宫伯中大夫。

  宇文护上下打量着那不怕死的“小仆”,哈哈一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友之子啊!”

  玉米并非甚么太府中大夫家中的妓子,玉米真正的身份,复姓尉迟,乃系蜀国公尉迟迥家中庶幼子,名唤尉迟佑耆。尉迟佑耆的父亲尉迟迥食邑一万,官至秦州总管,总领秦渭等十四州诸军事。尉迟佑耆早年之时曾做过小皇帝的伴读,但是因着父亲的缘故,一直久居外府,并不在京兆,所以一般人只觉玉米面生。

  尉迟佑耆门第高远,但他只是家中庶子,在蜀国公府中一直没甚么地位,小皇帝宇文邕对他素来不错,因此尉迟佑耆感念小皇帝恩德,离开陇右,来到京兆辅佐。

  宇文护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国公庶子,笑了笑,唇边的丝丝皱纹甚至泛着一股温和,淡淡的说:“人主啊人主,您寒了臣的心,臣对您太失望了,也好……反正在人主心中,臣已经是一个奸臣,不在乎少一点子,亦不在乎多一点子,今日……便就地开刀!”

  宇文护话音方落,宇文会还没来得及下令,便听到熙熙攘攘之声从猎场外面传来,十足的杂乱,仿佛通常百姓赶集之声。

  宇文护蹙眉说:“何人喧哗!”

  宇文会立刻前去查看,急匆匆归来,急切的说:“阿爷,是流民!”

  “流民?”宇文护冷冷一笑,说:“哪来的流民?不过一帮子流民尔尔,挡在外面。”

  “挡……挡不住了!”宇文会额角冒汗,说:“咱们只带了五十精锐,外面……外面的流民有二百余众,马上冲进来了!”

  二百流民?!

  不等在场众人惊诧完毕,流民的吵闹声果然已至。那打头的并非甚么流民,衣冠整齐的很,穿着一身白色劲装,腰间四指宽镶金腰带,摇着腰扇,活脱脱是个绮襦纨绔,偏偏这纨绔的颜值有点子高,姿仪万千,叫人怎么也恨不起来。

  ——杨兼!

  杨兼被二百流民簇拥着,施施然走进来,举起腰扇遮挡日头,笑着说:“呦,当真热闹。”

  在场众人一个个面色肃杀,屏气凝神,只有杨兼“放肆大笑”,端端惹眼十足,杨兼仿佛完全没有这种惹眼的自觉,哗啦一收腰扇,虚空点了点,赞叹的说:“玉米?这般装束当真适合你,好看的紧。”

  杨兼随即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浮夸表情,复又用腰扇尖端轻轻敲了敲额角,温柔一笑,说:“哦是了,并非玉米,而是尉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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