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拜师礼
看着眼前闲适美丽的景色, 江非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看看上面宫室的穹顶、又瞧瞧左右，总算确定了这仍是魔殿内部，而不是什么出口。
江非也曾听说, 修真界有精于空间阵法的大能喜欢山野意趣, 阔气到在所居府邸设置阵法, 将后山与屋中空间交换, 以此来达成“足不出户、亦可赏景”的成就。但是江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在修真?界看到那么壕无人性之举, 反倒在魔殿里看见了。
而且……
眼前何止是一个后山的范围？恐怕都要有个小宗门大小了？！
里面草木葳蕤、光线明朗，若是没有鸟雀啁啾、虫声鸣啼，江非几?乎要以为这是修真?界了。
等等！修真界？！
江非察觉到异常后，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虽尚未进去，但只站在这外面, 就能感知到，从到达魔界之?后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排斥感陡然削减了许多。
这个地方……没有魔气？
江非试探地往那“殿内”踏了一步, 并无什么他?日常遭遇的机关、埋伏, 反倒是……
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 像是在干涸荒漠中行走数月之?久, 终于寻到了绿洲。
他?惊异发现这里竟然是有灵气的。
这灵气其实已经十分稀薄，只比他?曾经误入的禁灵之地稍好一些?，但是对于在魔界呆了都快有小半年之久的江非而言，它简直比荒漠中的泉眼还要醒目。
不仅醒目, 而且违和……
魔界有灵气？
还是作为魔界中心的魔殿。
因为曾经经历过两种力量在体内互相争夺，江非早就知晓这两股力量有多不相容。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荒谬。
这就像是个笑话，还是个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笑话，它可一点都不好笑。
江非并不知道弄出这么一出空间转换需要多大的阵仗，但是有一点却是十分清楚的, 这东西的出现必定要惊动它的主人。而且看这空间的稳固契合程度，它的存在显然不只一天两天、甚至不只百年千年……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好像从落入魔界后，阿清就没有丝毫慌乱。
这么描述好像也不太
准确，毕竟无论何种境地，阿清总是足够冷静，但不一样的、这到底还与黎清清带给他?的感觉不同……
阿清好像十分确定，他?们一定能回到修真?界中。
江非阖上眼，方才停下的路线指示越发清晰、好似在催促。他?明白，自己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一定能回到修真?界中。
但是阿清又如何得知的呢？为何又对这线路如此熟悉？
就像是……曾经亲自走过一遍一般。
他?知道阿清的上辈子、是谢前辈的道侣……
可他们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知相许，江非却是一无所知。好像阿清一出现就在镇魔峰，之?后便是寸步不离，连作为同门师弟的淮观逝都被瞒得死死的。
淮观逝惯常跟晚辈没大没小，身边又带着个能一块儿分享秘密的江非。他?也曾经在江非跟前玩笑道：“说不定是祖师爷也看不下去师兄那满心只有剑的模样，从上界给他?扔了个媳妇下来……”
那自然是玩笑话，可后来，淮观逝却缄口不提了。
江非想着，总不能是他那位师叔后知后觉想起了要端着长辈的架子（说起来，淮观逝有那东西么？）。他?那模样，倒更像是知道了什么不便细说的秘事一般。
江非本没有深想，但是到了这种时候，他?突然生出一股明悟。
就如同暮芸先前看见他?的记忆后所思?所想，江非的猜测也如出一辙。
镇魔峰上有什么？
……魔界封印。
为什么上一世从未传出谢前辈有道侣的传闻。
前辈虽不是张扬之人，但也绝不会连道侣这种大事都不告知同门。
除非……
上一世的阿清身份……有问题。
而再联系镇魔峰上的魔界封印，那问题是什么，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江非其实一直不能理解为何谢前辈会和阿清缔下魂契。
毕竟，“生生世世”这说法，看似美好，在得知魂契所酿成的种种悲剧之后，就十分清楚，比之?那期望中的美好愿景，这反倒更像是某种诅咒了。江非不相信以谢前辈的性情，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莽撞地结下魂契。
但是他还是用了……
或许，是因为不得不用。
而什么情况下，才不得不用
魂契？
江非瞬间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一种好体验，而阿清又是从魔界这地方出来的。
想到阿清从进入魔殿后就变得有些?奇怪的态度，江非心下愈沉。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在魔界并不多见的林木葳蕤。
……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就能回到修真?界。
而且他?的身体……
江非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的魔纹。
对自己身上的异常，江非也不是全无察觉。
现在……
不管怎么看，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就这么回去，以他现在的修为状态，恐怕还会成为阿清的拖累。
但……
就算理智上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情感上却实在接受不了这种选择。
纵使过往在在秘境之?中，他?也做不到抛下同伴独自离开，更何况这可是魔界，而即将被他抛下的那人可是阿清。
江非深吸一口气，说到底还是他实力不济。
若是他能像谢前辈一般，不、不必到谢前辈的程度，只要像师叔一样……
多想无益，江非握了握腰侧的剑柄，目光陡然坚定下来。
他?欲要转身返回之?际，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
那手上的力道并不重，但江非却像是被定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那凛冽如霜雪般的气息，虽不至于多熟悉，但也谈不上陌生。
是……
谢前辈？！
……
…………
江非还发着愣，陡然觉得腹间一勒，他?被提着腰带拽起、双脚离地。
——谢行本来打算拎领子的，但这地方不方便御剑，他?衡量了一下这便宜徒弟的块头，选了这么一个更方便的姿势。
江非没在意这些?，或者?说就算他?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隔了好一会儿才语气飘忽地出声：“谢前辈？”
谢行因为这个称呼又多看了他?一眼，脸上惯常没有什么表情，大抵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四?目相对，江非总算确认了来人的身份，种种疑问涌上心头，思?绪也复杂烦乱。
一会儿是想“阿清不是说谢前辈转世了吗？”，一会儿是咒骂“凤襄果?然不可信！”……还另有种种疑问冒出来“谢前辈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一直跟在阿清身边吗？”
但是这一切疑惑现在好像都不那么要紧，各种想法也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江非反应过来后，立刻扭动着四?肢焦急道：“前辈，阿清那……”
“我知道。”谢行语气淡淡地截了他?的话，毕竟他?就是从那过来的。
要不是感觉到江非停在一个地方这么久，担心这便宜徒弟出事，谢行也不至于多跑这么一趟。
不过江非现在这架势，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显然是不打算按照黎清清的指示，乖乖回修真界了。
徒弟不听话怎么办？
按照镇魔峰的传统，打一顿就好了。
不过这地方实在不是什么教徒弟的好地点，而且，谢行想着从炀身上那颗【补天石（阴）】。
若是这次顺利的话。
……大抵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他?又想到主人格前段时间的劝告。
——亲口认下这个徒弟么？
……
江非被不算温柔地放下，额心被谢行并指一点，浩如烟海的繁杂剑招在眼前掠过，又归于最基础的劈砍撩刺，但是对着这突然涌入的庞大信息量，江非还是身形一晃、站立不稳。
谢行伸出手，却并没有扶他站稳，而是顺势往前一推。
江非方才全部心神都在谢行身上，并未注意两人前行路途。经这么一晃，才察觉到自己站在一座山巅之?上，身后是万顷悬崖。
识海遭到先前的冲击，江非全然无法集中精神调动灵力，只能像凡人一样伸手?往前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失重的坠落感传来，江非下意识地屏气凝神，在这般“生死关头”，他?总算能把那些冲击而来的信息粗糙地推到识海一角。像是初学御剑术时那样，拼命呼唤着自己的本命剑，却陡然察觉自己身侧的剑鞘是空的。
九腾？
江非：！！！
身为一个剑修，竟然无知无觉把自己佩剑弄丢了！
眸中映入崖顶那负手?而立的白色身影，江非不由怀疑谢前辈是发现了此事、才忍不住出手清理门户。
他?眼睁睁谢行的长袖一展，有一样东西被他?抛下来。
是……剑？“九腾”？！
江非
神念一动，以神识沟通，那柄他?熟悉至极、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其上裂纹的残缺佩剑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可是现在……
那剑刃雪亮锋锐、上哪有半点裂痕，这柄剑终于展露了它属于神兵的锋芒。
江非的境界还远没有到人剑相通的地步，但凭着契约的联系，他?仍旧能感受到九腾的喜悦。
与此同时，识海中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拜师礼。”
这是……
承认他?为弟子了？！
江非猛地睁大眼，惊愕与喜悦交错，脸上的肌肉又被风拉扯着变形。这表情实在称不上好看，但是他眼睛却明亮极了。
他?张嘴，狂风顺着口腔灌入肺腑，几?乎让人说不出话来。但江非呛咳了数声，还是竭尽全力喊出来——
“弟子、拜谢……师尊！”
崖顶的那道白色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江非一个晃眼，就彻底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万顷悬崖。
而那失重的坠落感也仿佛是一场幻梦，他?正站在一片茵茵草地之上。
江非纵目远眺，四?周一片平坦开阔的平原、连个稍微高些?的小土坡都无，哪里还有刚才那高耸的崖壁？
周遭的灵气疯狂地涌入干涸已久的经脉，几?乎带来一股刺痛感。江非却连盘腿打坐的姿势都没有做出来，就那么怔怔地发着愣。
他?心头蓦地涌上了一股预感——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谢前辈……不、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