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08
餐桌是长桌。
一切按照黄昏之馆的整体气氛, 是刻意彰显出房屋主人华贵气势的摆设。
白银雕花烛台,长桌桌面铺陈着手工绣花桌布,桌面上还隔着准确计算好的距离摆放着装饰用的花瓶, 其中娇嫩欲滴的玫瑰花瓣上甚至还点缀着新鲜的水珠。
在餐桌上, 此时已摆放了厨师耗尽心力制作出的美味食物。
作为开胃菜的蒜香欧芹奶油烤蜗牛,精心摆放在白瓷盘里, 焗扇贝肉溢散出自然而清甜的香味, 一旁放置着小巧可爱的酱汁壶,等待用餐者细细淋上厨师秘制的酱料。
而烘焙好的喷香餐前面包也已摆满了小竹篮, 一个个圆润可爱,诱人食指大动。
更别提每个人面前盛放着法式茴香酒的高脚杯,从那些精致的杯口、纷纷飘散出带着奇特香料味道的酒香, 瞬息间便将人带回到巴黎街头。
——只是。
已没人有心思享用美食了。
年龄尚幼的男孩端坐于主位上,全无身处黑暗组织的惶恐。
或者说……倒不如用“如鱼得水”一般来形容更为恰当呢。
凡是与那波澜不起的鸢瞳对上过视线的人都应当明白——
那是、沉溺于黑暗、安然于黑暗、凭一己之力掌控着操纵着玩弄着黑暗的。
眼神啊。
而意识到这一点了之后, 甚至都没有人去挑衅“为什么你不对成年人用敬语”、“是什么给了你坐在主位的资格”等诸如此类的话语了。
太宰治此人, 仅凭他的语言、就能够操控人心啊。
不知不觉间, 这个房间内手染血腥而做尽恶事的人们,已经开始顺着那根看不见的傀儡线往前走了。
“所以。名字呢?”
太宰含着笑发问。
事先已在主位下首三个座位上落座的三人无需再次介绍,是黑麦威士忌、波本、苏格兰。
这三人皆保持着凝固般的缄默,并不打断“继承人”小少爷对组织高层成员的施压。
只是…………
在垂下眼睛的同时,是否又会有晦涩的神色在他们面庞上一闪而逝呢?
就连保持着密切照顾、不错一眼照看着太宰治的这几天里,他们也从未亲眼见过男孩此刻的这副神情。
那孩子仅是安安静静的, 宛如全身生机已尽, 只无可无不可的看着大人们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忙来忙去。
然而、
此刻。
……难道说。这份“黑暗”的天赋。
正是“那位先生”选择了太宰治的理由吗?
而第一个开口的, 正是贝尔摩德。
面容美艳的女性抿着唇微微一笑, 举起面前酒杯向主座颔首致意:
“我是贝尔摩德, ”她露出暧昧不清的微笑说, “看来的确是黑暗一方的‘同类’呢。请多指教呀,小少爷。”
伴随着微笑,贝尔摩德轻快地一眨右眼。
从这幅轻松愉快的神情上,绝看不出她心底对于那宛如将自己本质也看透的视线、因此而产生的忌惮。
太宰也浅浅笑着,望了望贝尔摩德。
“是位美丽的女士呢。”男孩轻笑着说。
接下来回答的,同样是一位女性。
她将深色长发用发圈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额前两缕鬓发垂到眼前,是富有辨识度的发型。
此刻她便眨了眨那双明亮的猫眼,仿佛脾气温和般也笑着说:
“我是基尔。你好呀,小少爷。”
太宰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第三位女性的反应,倒是完全不一样。
不知是太宰方才的发言惹恼了她、亦或是傍晚前贝尔摩德的只言片语起了作用,这时候,在所有人都维持着表面上和乐融融般虚伪场景的情况下,唯独她抬起纹有凤尾蝶纹路的左眼、不逊地冷眼瞪着主座上的男孩。
“怎么。你有话想说吗?”
太宰问。同时扫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男性组织成员。
在那个视线下,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挂着墨镜而在室内也不曾摘除的男人,沉默着低下了头。
他显然试图阻止自己的搭档未果,便低声说:
“……我是科恩。她是基安蒂。”
这话说完了,便像是想不出如何接话一般,闭上了嘴。
“喂!!”搭档的妥协态度明显惹恼了基安蒂,她恼火地低吼,“别缩回去啊!你是软骨头吗?!”
在那个怒瞪太宰治的视线里,凝聚着轻蔑与不屑:
“叫这么一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鬼做继承人,真的假的?!开玩笑的吧!!!”基安蒂冷笑起来,“还叫什么‘太宰治’,是新的代号方式吗?笑死人了!!”
“唔。”太宰说,“我也猜到差不多该有人质疑了,但没想到、被人拿来做祭品探路的竟如此蠢笨呢。”
肉眼可见的,基安蒂被这句话激怒了:“哈?!你说什么呢?信不信我一枪爆掉你的脑袋?!”
与此同时,听见这句话的其他人、有了动作。
“喂喂,我可不能装作听不见这句话啊,”波本同样露出危险性十足的神情,那双浅色系的眼睛微微眯起,“你是在说——要将‘那位先生’选择的继承人杀死吗?基安蒂?”
苏格兰也温温和和地笑了:
“哦?真了不得呀,基安蒂。就这么不将‘那位先生’的命令放在眼里吗?”
同那个笑容截然相反的,是从他口中吐出的冰冷语言。
而莱伊则简简单单将视线移过来。
那个眼神代替话语,说出了所有未出口的死亡威胁。
……哪怕是性格冷血激进如基安蒂,也在众人的视线下微微瑟缩起来。
“和、和‘那位先生’有什么关系!”她仍试图嘴硬,“我怎么可能会质疑‘那位先生’的决定?!我只是……只是,对,只是对这个小鬼做继承人有点不安而已!!”
“——好了。都住口。”
太宰打断了其他人未说出口的言语,轻轻一抬右手,仿佛在房间里按下了静音键。
早已惯于掌控权势的那个本能,溶于他的骨血。
而在一举一动间不经意般显现出来,使同样浸淫于黑暗之中的人、无法不认出他们的同类。
“既然有人提出了质疑,我就直说吧。”
太宰宛如目视到什么有趣未来似的,噙着谁也不懂的笑意说:
“你们目前所知道的情报,都是正确的。”
明明是个八岁的孩童,他的语气却居高临下极了。
“我没有任何记忆,是真的。我试图自杀,也是真的。我是这个组织的继承人————”
太宰意味不明地笑了:
“也、是、真、的。”
“要问原因的话,目前丧失了记忆的我、并不能够回答你。而质疑我身为‘继承人’地位的话。”
那个不含丝毫温度的视线,转向了基安蒂。
太宰治以冷酷无比的声线问她。
“基安蒂。”
“在黑手党之中,服从首领命令是绝对的吧?”
在令人冷汗直流的高压氛围下,太宰治冷冰冰地命令道:
“——下一次,再口出不逊的话。”
“我想,失去舌头也不会妨碍你开枪的。对吗?”
从片刻之前就被那个冷酷视线锁定的基安蒂,咬着牙关,虽心中仍有愤愤、却宛如被那个冷酷气氛所慑,僵硬地点了点头。
太宰便满足了似的,浮现出笑容地举起杯子。
“好啦,诸位,不要用惧怕的视线看着我呀,”
太宰仿佛十分愉快一样眯起了眼睛。
“我可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而已。”
“——那么。”
“为我,干杯吧。”
【弹幕狂欢!!
“哦哦哦哦哦太a了吧幼宰!!!”
“啊啊啊我为首领宰冲爆啊!!!失忆debuff下都能控住全场?!这是什么黑手党教父本能啊!!太带感了吧我的宰?!?!”
“我冲上去一个滑跪抱住正太首领宰又白又细的小腿就大喊一声:大佬——————!!!”
“我抱住幼宰的胳膊凑上去就吸一口!!”
“我就不一样了!我跪在幼宰面前大喊:踩我!!快踩我的脸!!!”
“?左边姐妹你好像有什么大病???但是脑补了一下画面之后…………宰宰踩你的时候能给我旁观一下吗?!”
还有一部分弹幕的重点歪到天边去: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想知道他们喝的是什么吗?”
“对喔,我也不熟悉酒耶,乳白色的到底是什么酒啊?”
真正熟悉酒的中原中也实在忍不住插话了:
“是法国茴香酒,”中原中也心情还挺复杂的,“常用作开胃酒,算是烈酒和利口酒之间吧,一般掺水加冰块喝、会变成乳白色。放在这个场合恐怕是……”
在这种时候弹幕心领神会的速度简直快到惊人:
“哦哦哦我懂了!!!这样的话,幼宰手里的杯子就一点也不突兀了!”
“小孩子肯定不能喝酒嘛!盲猜一个威士忌三人组提前跟厨房打招呼、叫人偷偷把杯子里换成牛奶!”
“哦呼——好、好可爱怎么回事?!!”
“一想到幼宰嘴上放着狠话、hold住全场,结果捧着高脚酒杯喝牛奶、再喝出一圈白色的小胡子……”
“!!!太可爱了吧?!这是什么款式的奶凶?!?!”
武侦宰:……这是什么款式的风评被害?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滤镜也太厚了吧?!
但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之后,虽然还有点被同步处刑的羞耻……
他也忍不住笑了。】
整场晚宴,虽然说不上是宾主尽欢……不,在这黄昏之馆,谁又是主、谁又是宾呢。
总之大人们维持着表面上的笑语盈盈,唯一端坐主位的小孩子,在以自己久居港口黑手党首领之位的气场、震慑了一下拥有酒名‘代号’的众人之后,就宛如兴致已尽、倦倦地不怎么说话了。
他对厨师尽心准备的法式大餐也没什么胃口。牛奶只润了润嘴唇,喝了两口洋葱蘑菇浓汤,就把勺子放下了。
又用叉子叉了点蔬菜沙拉,拿餐刀切了点小羊排,就想把刀叉也放到一边去。
“咳咳。”
坐在另一边下首的波本清了清嗓子,略显严厉地瞥了挑食的小孩一眼。
可惜这孩子又不能训斥,也没法把“好好照顾自己”这句话给烙印进那个有着超龄聪慧的脑袋里头去。
波本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也没辙了,只好挥手示意在一旁服侍的、黄昏之馆的侍从,让他们从厨房端来他一早要求好的蛋奶羹。
“这个可不能不吃了,小少爷。”
波本从侍从手里接过好消化的甜点,把金黄诱人的炖奶往人面前一放:
“本来身体还没从失血状态恢复好,不要掉以轻心啊。”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贝尔摩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别提有多微妙了。
波本:“…………干嘛。”
贝尔摩德:“唔。也没有什么。就是……”
她盯着波本,又看看敛下全身气场之后、乖乖捏着点心小勺挖炖奶吃的男孩,目光从那张血色不足的苍白面孔移到那孩子全身的绷带上。
“想通过食物补充血气的话,光吃蛋奶羹怎么够啊,”贝尔摩德说,“叫厨房再上一份奶油南瓜汤吧。”
“?!”波本像是炸起尾巴尖上的毛一样、全身警惕起来地眯着眼睛看她:“你又要做什么,贝尔摩德?”
男人低低的、宛如在警告些什么一样:“对组织的继承人下手,哪怕是你,‘那位先生’也不会轻饶的。”
而听到这种明显的威胁,贝尔摩德反而笑了。
她不知为何散去了方才的忌惮,也不知为何、反而占据了上风一般的噙着笑意。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可能对小少爷下手?再这样污蔑我,我的脾气可没那么好。”贝尔摩德笑着:
“我只是想关心关心小少爷而已。”
从那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间,吐出甜蜜的语言:
“这可是我们组织的小少爷,是被乌鸦叼回巢穴的无价之宝。”
“难道不应当用最娇嫩的鲜花点缀他?难道不应当用最昂贵的珠宝陪衬他吗?”
“我怎么可能坐视小少爷轻忽自己的身体?”
波本完全不相信从这女人口中说出的甜言蜜语,冷着一张脸同她对视。
而就在这时——
用餐室的房门,被人冷冷推开了。
来人穿着长及脚踝的漆黑风衣,头戴黑礼帽。
浑身上下除了垂到小腿的银色长发之外,简直完全沉溺于黑暗之中,透不出丝毫光亮。
他走进来,身后跟着身材魁梧而同样黑西装黑墨镜的搭档。
手里拎着浑身是血而垂死的什么人。
裹挟着风、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
那双隐于额发下的墨绿色双眼仅仅扫了一眼餐室,便宛如鲨鱼嗅到鲜血般、露出狂气的神情笑了起来:
“我来晚了,小少爷。真是对不住。”
男人低声说着敬称。
“——不过。”
“我带了个伴手礼。”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手里濒死的人同时坠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