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生
此时的蔚州城烟雨袅袅，细雨柔柔地拂过人的脸上，也不觉黏腻，秋风一过更觉得爽利。
秋风把摇摇欲坠的落叶吹了下来，叶子欢快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身，便黏在河面上动弹不得。
满河的红，满城的红，遥遥地看见更亮眼的红走来。只见是一支云云大队，三辆华贵的马车走在前头，后头还拉着几车嫁妆。狮舞引门，锣鼓震天。
一直走到东门，街上人山人海，许多人只得从楼上探头来观赏这难得一遇的大场面。
又一阵秋风吹来，迎亲队伍的喜旗都被吹了开来，霎时这喜庆的红就扑了满面满眼。喜轿的纱帘被轻轻吹开一角，露出新娘子小巧的下巴，引得一个小童大喊：“嬢嬢！我看到新娘子啦！”
一外地商客装扮之人，帽檐之下只见一双剑眉明眸，瞧见这浩大的场面，也不禁感叹：“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这么大排场。”
听店小二说，这是城北顾家公子的迎亲队伍，现是要娶城南的江家千金。
一说起这江小姐，周围的人都来了劲，挤过来掰扯掰扯这位千金的八卦。
“说起这江家小姐江烟儿，那可是蔚州城有名的才女。这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但凡瞧见过她的人，都会赞叹一声亭亭玉立、面若芙蓉。却不想，就在前几年，传言江烟儿爱上了一个穷酸书生。”
“更可笑的是，那书生还看不上她。嘿！这江烟儿那个死缠烂打哟，跑到那大街上闹，这不，就给人家吓得逃到皇城去了。要我说，就她这样的不要脸皮，谁敢娶她，保不准会不会红杏出墙。”
“这么多年呐，都没人敢去提她的亲，都说她当年在街上那样撒泼，闹得满城风雨，太不像话了。素闻江家家教严谨，也不知是怎么教的。这下，穷人家看不上，富人家又攀不起。这顾公子啊，也不知道搭错什么筋儿了，今年从外面做了大生意回来，这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任他选，偏偏挑了个……”
一阵鞭炮声在耳边炸了开来，人们只见得他人嘴动，不闻出声。
鞭炮屑飘了满天，就连烟尘也是红的，将街道点缀得像身处迷幻的梦境。尖锐的唢呐声直穿过重重迷雾，一直从城南响到了城北。
顾羽生早已下了马车等新娘下车，满面春风地接了心上人回府。三拜之后，进行了沃盥，随后便对席而坐。
在亲友热烈地哄闹下，两人喝了交杯酒，顾羽生向江烟儿又一敬酒，温声道：“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一席欢乐，终待到宴会结束，顾羽生回了新房。一推门，便见着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顾羽生的双手一时不知该往哪放，犹豫着，唤了声烟儿。
江烟儿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衣角，顾羽生瞧见了，手下顿了顿。轻轻掀开了她的盖头，可映入眼帘的她令自己心中一紧。
她是如此的憔悴不堪，就连艳丽的胭脂也掩盖不了眼底的疲惫。
他初见她的那次，也是秋天，秋风温柔，给她的笑眼也带了丝柔情。那时的她与此时大为不同。
“夫人心中有事？”
窗还未关，秋风又溜进来将人的发丝吹乱。江烟儿瞧了他一眼，微微一愣，那双眼，似乎在哪处见过。
江烟儿垂下了眼帘，微微蹙着眉头。
顾羽生心中有惑，但还是拉下了帘子，拥她入怀。
江烟儿似是很不习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些。顾羽生轻笑：“娘子嫁与我，怎还如此见外？”
怀中的人儿似是鼓足了勇气，又似毫不在意，起身看向他。
“顾瑀，你为何与我成婚？”
“我心悦于你。”
只听江烟儿冷哼一声：“你我不过初见，顾公子说笑。”
顾羽生嘴角的笑僵在脸上，试探地问：“你……从未见过我吗？”
“从未。”
江烟儿不悦地转过头：“娶了我，你的倒霉日子就要开始了。况且，我不喜欢你，你如此逼着我嫁你，我便更不会喜欢你。”
顾羽生神色一顿，忙道：“我从未逼迫你，我前些日子上你们家提亲，是你母亲亲口答应的。”
江烟儿一听，心中一紧，回头看着他，似是想从他眼中找出什么破绽。
但是他的眼中，干净，清澈。
顾羽生见江烟儿一脸犹豫，思索了片刻，道：“既如此，那今晚我便睡地上吧。至于感情，我们还有时日培养。”话罢他便立马喊来了丫鬟：“桃辛，再去给我拿床被子来。”
江烟儿也是没想到他能如此为自己考虑，不禁放软了声道：“多谢了。不过顾瑀，我不能保证我会喜欢上你……但，我会尽力的。”
顾羽生看她似乎放下了戒备，心中不免愉悦。他铺好了地铺，懒懒地斜躺下，支着头看着她：“那既然都成婚了，怎还叫我顾瑀。”
“顾羽生。”
顾羽生摇摇头。
“羽生。”
仍是摇头。
江烟儿歪头一想，耳根子一下就红了，随即扔了个枕头过去：“顾羽生你真不害臊！”
江烟儿这晚上也没闲着，为了表示自己的用心，一直在问顾羽生的喜好，习惯。直到问困了，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顾老夫人对才貌兼备的江烟儿也是喜欢得紧，新婚第二天便抓着她的手念叨，想让他们俩争口气，想着让她能早日抱上大胖孙子，说完还不忘塞给她三颗红枣。周围的丫鬟掩着嘴偷笑，江烟儿的脸也不觉变得通红。
然而才过了半个月，城里便传出了些闲话。
“听说江家小姐嫁到顾家后，仍是忘不了那个书生。这都半个月了，怎么也不肯圆房。顾公子这不会是给自己扣了顶绿帽子吧。”
“江家那个小姐怕是让邪祟撞了身，从前江小姐可是知书达理，从不抛头露面的。”
“可别胡扯了，我看只不过是个狐媚胚子，怕是自觉有几分姿色，嫌弃顾家不好，思量着别家的公子哥。”
顾老爷得知他们两个果真半个月没有圆房，气的犯了头痛，喊来顾羽生臭骂了一通，让他赶紧去和江烟儿说道说道。
半个月下来，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顾羽生自然不愿因此事与江烟儿闹不和，毕竟当晚是他提出不圆房，先好好相处培养感情。
顾羽生到了江烟儿门前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他有点无奈，随即推开门，略过地上的铺盖，他看见江烟儿在将什么东西藏起来。
见到他进来，江烟儿立即回头紧紧地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顾羽生问道，往前走了几步，却听江烟儿急道：“出去。”
顾羽生顿了几秒，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屋子。”
江烟儿似是觉得理亏，垂下了眼帘，但嘴上仍不饶人。顾羽生敛了笑：“我们没有圆房的事传到爹和娘那去了。”
“爹气的头痛病犯了。”
江烟儿沉默半晌，轻声道：“你说这世间的人，怎会如此爱嚼舌根？”
顾羽生想过去和她好好聊聊，江烟儿却似不想让他过去，站起身来想过来阻拦。
就在这时，顾羽生瞥见她袖中的东西抖落。
他定睛一看，是个香囊。刚想过去捡起来，江烟儿便急忙蹲下捡起来。
虽然江烟儿遮得很快，但是顾羽生还是看到那小小的紫色香囊上绣着两个字，白得有点扎眼。
“和笙。”顾羽生脸上没有表情，但声音有些颤，“你真还是放不下他。”
江烟儿张口想说什么，但又垂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顾羽生见她这般，也不忍责骂她，淡淡道：“既然这样，我想也不需多说了。”
江烟儿眼眶一红，抬头盯着他，道：“你们听风便是风，听雨便是雨。”
“我与和笙，早已断了联系。但看着这个香囊，我就会想到，起码曾经真的有人那么在乎过我，那么真心把我当朋友。不是因为门当户对，也不是贪图我家的权势。”
“江烟儿，这五年，城里所有人都看不起你，所有人都在议论你。但我没有，我做梦都想着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与你喜结连理。”顾羽生心中有些怆然，“我以为，我可以让你爱上我，但你似乎根本没想忘了他。”
江烟儿微微一怔转过头，他袖子轻挥，转身便要走。
“今晚你别睡地上了。”
顾羽生身形一晃，只听那声音软软地又道：“深秋了，睡地上容易着凉，我待会儿叫桃辛加床被子。”
顾羽生出了门后，江烟儿心中更疑。自己曾经和顾羽生见过吗，那双眼睛确是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思量了一会儿，江烟儿便作罢。唤来桃辛加被褥，桃辛笑盈盈道：“少夫人，您终于想通了，要和少爷圆房。”
江烟儿脸一红，轻斥道：“胡说什么！我是让他睡到床上，可没说要同他……”
话卡到嘴边便说不出去，见桃辛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心中不免气结，袖子一甩飞也似的逃了。
九月，城西女娲庙每年一次的重阳花会也在筹备了。顾府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送笔捐款去，今年也不例外。
顾羽生吩咐账房准备好了银票，跨出房门，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让账房多拿了点票子，便带了下人亲自前往城西的女娲庙。
归来已是夜里，屋里静悄悄的，灯没有熄，顾羽生看到江烟儿缩在被窝里。他轻轻走过去，却发现江烟儿的肩膀一抖一抖，俨然是在哭。
顾羽生一下子心软了，坐到床边，轻轻安抚她。结果江烟儿反而哭的更凶了，最后直接不管不顾地扯着顾羽生的衣襟哭了个痛快。
哭完了之后，江烟儿自觉失礼，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然后起来坐正。
顾羽生看着她哭花的脸，还装着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便忍俊不禁：“不曾想，蔚州城大名鼎鼎的才女竟如此不拘小节。”
江烟儿脸刷的一红，别过脸去不说话。
顾羽生无奈地笑笑，轻声道：“再过三天，女娲庙的重阳花会应该会很热闹，夫人陪我去吧。”
江烟儿转头看着他，眼里的光似乎闪了闪，却又看向别处，不言语。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半晌，江烟儿才沉声道：“给我一套男子的衣裳，我就去。”
顾羽生心中不免疑惑，笑声追问，江烟儿却怎么也不肯告诉他。
“这是秘密，秘密是不能被说出来的。”说罢她还拉着眼睛做了个鬼脸。
顾羽生佯装恼怒，欺身而上想去挠她痒痒肉。却不想江烟儿一个不稳倒了下去，顾羽生怕她磕到头，立即护住了她的后脑勺。两人的姿势瞬间变得很怪异，江烟儿的脸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
顾羽生见她这样，不免心中升起了一点坏念头。
顾羽生将脑袋缓缓地向下移，江烟儿被他如潭水般的眸子盯住，瞬间像是被吸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双唇几乎快贴上时，顾羽生嘴角微微上扬，改变了目标吻上了她的额头。
江烟儿终于有了反应，脸比刚才更红了，急急忙忙把他推开，自己躺了下去。
“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顾羽生眼中的笑意更甚，看来自己也不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而江烟儿像个鸵鸟似的把整个头都包进了被窝。
这也太羞了！自己刚才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虽说顾羽生长得是不错，但自己怎么能这么随便。赶紧睡觉，睡完觉就什么都忘了。
顾羽生看着把自己包的严实的江烟儿，无奈地笑道：“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说着把人剥了出来，长臂一圈，把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