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京城的冬天比平州冷得… ..
京城的冬天比平州冷得多, 瑨王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重金求了许多名医,结果却并不太好, 虽然瑨王如今就在京城外的驿站, 绵延的病体却拖着他一步都走不动了。
在这样紧要的当口,瑨王这一病难免让人多想, 可圣上亲派了御医前往,回来后却什么也没说,向来对瑨王十分苛责的圣上这样沉默的态度无疑印证了瑨王病重的传闻, 好在瑨王殿下在京城的几年一直都是体弱多病的名声, 就算是当真病重不治了, 也并没有多出乎意料。只是寻常百姓难免感慨,当年意气风发的四殿下与病痛抗争了这些年,终究是扛不住了。
傅承禹这些年来不争不抢, 从夺嫡的锋芒中退出后便鲜少出现在朝堂中,还不如傅承浚的贤王之名叫得响亮,可这会儿他似乎当真要死了, 百姓又念起他的好来,说起当年那懂事耀眼的皇子, 一点也不比燕王逊色,若非造化弄人, 天下不一定是如今这个天下。
“齐盛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人家等你等得好辛苦哇……”
安静空旷的院子里,明如月不知从哪儿扑了出来,齐盛看也没看一眼,侧身便躲开了明如月的的手, 她却并不放弃,仰着脸凑到齐盛面前,笑嘻嘻地说:“瑨王不在哦,不用着急找他,我们有大把时间呢。”
“殿下去了何处?”
这大半年来,叶怐暗中将人手一点点的散布到了京城周边,启动了当年留在京城的旧部,从京城到平州的整张网便支了起来,齐盛知道仅凭自己的力量找不到丛啸,便承担了其他的事务。他刚解决完郑太医之事,却没接收到下一步任务,便想着回来看看,谁知碰上了明如月这个无赖。
见他终于肯正眼看自己,明如月一撩头发,对齐盛勾了勾手指:“你靠近点儿,我告诉你。”
看着她这幅样子,齐盛忽然觉得他是这段日子忙昏了头,才会认为明如月能正经告诉他什么消息。
于是他不再理会明如月,直接绕开她向后院走去,明如月就直接上手,齐盛和她拆了两招,硬是没让明如月碰到他。就在他再次躲过明如月伸向他胸口的手时,她的动作却突然向下,齐盛躲闪不及,被她拽走了腰上挂着的玉佩。
齐盛身为习武之人,身上并不喜欢系什么东西,那玉佩只是齐盛伪装身份时随手买的,无论是成色还是样式都十分普通,明如月却像是个扯了姑娘香囊的登徒子,把那玉佩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看得齐盛有些起鸡皮疙瘩。
明如月直勾勾地看着齐盛,她甚至舔了舔嘴唇,眯着眼睛说:“我就喜欢齐盛哥哥这样冷冰冰的样子,征服起来才更有快感。”
齐盛:“……”
“明如月!你又在祸害谁?”外面的动静把齐昧闹了出来,他原本准备破口大骂,在看见齐盛的时候顿时惊喜地喊了一声,“哥!”
“哥,你怎么回来了?”自从丛啸失踪后,齐昧便再也没有见过齐盛,他兴冲冲地跑到齐盛面前,原本是有很多话要和他说的,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拉过齐盛,把他挡在自己后面,控诉着明如月:“哥!你离她远一点,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这些天她不知道骚扰了多少兄弟,她就是觊觎你,你别被她骗了……啊!”
齐昧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齐盛说:“慎言。”
“哥……”齐昧十分委屈,他又没有说错,站在一旁的明如月也有些惊讶,她愣了一下,随后笑弯了眼睛,“齐昧弟弟也没说错呀,我确实挺觊觎你的,不过我这段时间可谁都没碰,守身如玉着呢,这大概就叫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话音刚错,一个黑影袭向明如月,她的眼神瞬间冷下来,随手便将手里的东西打出去,空中响起一声细响,玉佩顷刻粉碎,鲜红的穗子在空中炸开一道惊艳的弧度,而后轻飘飘地落在破碎的玉佩上。
明如月出手时完全是凭借多年的直觉,等她反应过来并不是敌袭时已经晚了,齐盛两指间还夹着一颗石子,显然是并没有想到一次就得手了。见明如月看过来,齐盛晃着指尖的石子示意了一下,说:“明姑娘大意了。”
明如月有些呆,因为齐盛是从来不和她计较这些的,倒不是他刻意纵容,只是无论明如月如何放纵不知分寸,齐盛身上总带着一种“与我无关”的气息,只要没有干涉到他的行动,无论明如月做什么说什么,齐盛都是无所谓的。
这会儿他却多此一举要毁了那无关紧要的玉佩,着实是让明如月有些惊讶了。
这还是齐昧第一次看见明如月吃瘪,顿时小人得志似的笑起来,把自己刚刚挨的打忘到了九霄云外。
或许是被齐昧的快乐传染了,齐盛抿着嘴笑了笑,明如月更像是见了鬼似的,好在齐盛的笑容转瞬即逝,快到似乎是明如月产生了幻觉,她顿了顿,又恢复了平时轻佻的样子说:“齐盛哥哥若是有什么气冲着我发就是,好好的玉佩怎么得罪您了呢,可怜我一片真心,齐盛哥哥却连个念想也不给我留,实在是让人伤心。”
齐昧被她这矫揉造作的语气给恶心到了,打了个寒噤刚想说什么,外面就有人来报,说贵妃来了。
皇宫中,有一个人的存在显然是特别的——她是唯一一个当皇上还在潜邸时便陪在傅连宸身边的老人,在宫中多年却一直活得像个隐形人,皇帝从不临幸她,或者说是她从不在意皇帝的宠幸,就连唯一的亲生儿子也都备受苛责。而在捧高踩低皇宫中,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她,她拥有可以随意进出后宫的权利,在皇后落难时直接掌管了后宫权柄,哪怕在空窗了多年之后,偌大的后宫之中也没有一个人敢生事。
她是子弟满天下的苏家嫡幼女,也是当朝唯一的贵妃。
玄鱼楼给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走狗,自然是听说过一些苏贵妃的事情,她听说苏贵妃向来对瑨王的死活并不关心,不知道她来是要做什么。傅承禹现下不在驿站,一个太医还好打发,贵妃可怎么糊弄?
总不能直接杀了……
明如月心里打着小算盘,算着算着又发现她来这里只是答应保护傅承禹,可不管他的这些阴谋阳谋,于是心安理得地先撤了,临了还不忘调戏一句齐盛,等苏贵妃进来的时候,明如月已经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齐盛,齐昧。”苏看柳看上去依旧年轻,她许久没有见过齐昧,没什么形象地跑过来想要揉揉他的脑袋,齐昧就弯下身来让苏看柳揉,然后笑嘻嘻地说:“娘娘,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又不让我们去接你,殿下知道了得说我们了。”
“他敢,”苏看柳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问:“承禹呢?”
“殿下出去了,娘娘您先进来坐。”齐昧手脚麻利地把苏看柳迎进来,一边把傅承禹的去向老老实实交代了,苏看柳听完以后面有愁容,齐盛原本听说丛啸找到了十分高兴,见着苏看柳的神情后却忍不住皱起了眉。
还是齐昧没什么规矩,直接问:“娘娘,殿下去见丛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苏看柳笑了笑,却能明显看出只是勉强罢了,“先等他回来再说吧。”
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又从窗口吹出去,一直来到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落,毕竟是天子脚下,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村民生活也还算是不错。
朝阴的院墙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未化,一株枯瘦的梅从墙角伸出来,也没开花,就这么瘦骨嶙峋地立着,若是叫什么文人才子见着了,免不了要感慨一番在这样平凡的小院里,还有这样风骨意境的梅。
傅承禹还是怕冷,他披着厚重的大氅,到了屋内也没脱下来,丛啸这房子冷得很,很难想象以他的性子竟然还没生上火炭。
“你以为我不想吗?这才初冬,我们这种‘寻常人家’,怎么可能用得上炭?我可是在逃命的人,这么扎眼的事儿我会干吗?”丛啸好像知道傅承禹在想什么似的,没正行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一条腿讽刺傅承禹何不食肉糜,一边又告诉侍卫柴火在哪里,在火盆里点了木柴先凑活着。
丛啸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得很,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么长时间的追捕下找到这么个大隐隐于市的地方安顿下来,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正在逃命。
傅承禹也不在乎丛啸的讽刺,说:“你怎么还留在京城?虽然灯下黑是个好法子,但若是我来不了京城,或者我最后输了,你在这里却是更难逃出去了。”
“你要是输了,我就把那小子交出去,被追杀的人又不是我,我着什么急。”丛啸翻了个白眼,“不过我确实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召这么多藩王回京,他就不怕造成动乱吗?”
大昭如今国力强盛,西北西南都生不出太大事端,正是整肃内务的好时候,可傅连宸动作太急,难免过犹不及,即便是傅承禹也猜不透他的这位父皇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殿下,”傅承禹和丛啸说着话,谁也没提丛啸为何执意要见傅承禹的事,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喻青扬走了进来,“草民见过殿下。”
侍卫已经生好了火,放在傅承禹脚边,喻青扬跪下来的时候,跳动的火光便映在他脸上,让他消瘦的脸显出几分还不错的气色。
他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否则也不可能等傅承禹来了这么久才出现。
他身上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棉比甲,宽大的袖子上细心地绣上了竹叶,一头青丝用木簪整齐地束起,花纹朴实无华,顶端嵌着一小块精心雕琢的玉髓,看上去温润无害,一点儿也不像当初在玉山馆里魅惑众生的妖孽,只有脖子上漏出来的一点纹身像是一根藤蔓,勾着人去探寻他端正的外表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傅承禹的目光在喻青扬身上迅速逡巡了一遍,喻青扬却始终低垂着眼睛,规规矩矩地盯着傅承禹脚下的地面,没有丝毫逾越,他这幅样子远比他那眼含秋波的时候顺眼许多。傅承禹不得并不承认,喻青扬懂得顺着每个人的想法去活。
太子虽然在许多人眼中并不算端正,但他自幼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相比于傅承禹和傅承浚,他身边的人每个都是一板一眼,但凡有出格的都会被迅速处理掉,喻青扬的卑微、低贱、放肆、魅惑甚至肮脏,都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傅承禹看起来温和无害,好像多离经叛道的行为都能接受,内里却继承了苏家正直宽厚的魂,这样中规中矩却无处不透露出精致和脆弱的喻青扬才最能让傅承禹动恻隐之心。
“喻公子请起,”傅承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温和地向他抬了抬手:“这段时间喻公子受惊了,我已经命人将此处暗中保护起来,即便是太子殿下发现了此处,也可保你性命无虞。”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次傅承禹回过来,绝不是因为丛啸无理取闹,而是喻青扬要见傅承禹,他打扮成这样,倒是让傅承禹一时摸不准喻青扬要什么,因此只是随意试探了一句。
丛啸却听懂了傅承禹的意思,他向来不给傅承禹留面子,当即道:“喻公子是个如玉般精致的人儿,平日里便十分讲究,我这破烂的院子有他那么一站,都熠熠生辉不少,可不是为了你特意打扮的,殿下,你往平州住了几年,怎么还学会了门缝里看人?”
丛啸平时和傅承禹说话便十分不客气,他叫傅承禹“殿下”的时候,不是戏谑就是阴阳怪气,现在显然是后一种。
饶是傅承禹习惯了丛啸的说话方式,也忍不住苦笑:“你倒是从不口下留情。”
不过丛啸竟然会为喻青扬说话,这倒是让傅承禹十分惊讶,因为丛啸此人虽然颇有医德,嘴里却是从不饶人,无论是多品德高尚的人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让他挑出虚伪做作的毛病来,没想到和喻青扬患难一场,竟然连他如此隐晦的话都要替喻青扬抱不平。
“丛先生别生气,我今日的确抱着些别的心思来见瑨王殿下,殿下有所防备也是应当的。”喻青扬抬起头来,眼神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贬低自己,仿佛这一场劫难把他彻底从玉山馆的头牌变成了个寻常男子。
当然,若是他在这个时候还说自己如何低贱,看上去是肯定了傅承禹将他看做卑鄙之人并没错,实际上却是肯定了丛啸骂傅承禹的话,以喻青扬的心思,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向傅承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本想着若是殿下能对草民起了恻隐之心,便更有可能答应草民的请求,谁知一见面便让殿下看了出来,草民这点小心思实在是玷污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喻青扬的话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他这样的态度肯定是不会令人生气的,傅承禹看了丛啸一眼,见他仍瞪着眼睛瞧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喻公子起来吧,却是我小人之心了。”傅承禹从没认为喻青扬这样打扮是为了勾引什么人,喻青扬在玉山馆的生平可以算得上惊世骇俗,他更愿意相信喻青扬骨子里有他独特的骄傲,哪怕沦落在腥臭的淤泥里,被人踩碎了骨头,哪怕他自己并不愿意承认,他的骄傲也是不灭的。
若是傅承禹无心皇位,他或许愿意为喻青扬伸出援手,并不求他为自己做什么便能救他出苦海。
只可惜他从来都不是纯善之人,喻青扬恐怕也并不愿意就此离场。
傅承禹亲自把喻青扬扶起来,诚恳地道了歉,喻青扬也并不在意他是真心实意还是笼络人心,总之经过了这么一遭,大家总算是可以聊聊正事。
“殿下此次回京,带了多少人?”
喻青扬开门见山,哪怕是丛啸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傅承禹也有些惊讶,笑道:“藩王回京岂敢张扬,不过二三十侍卫仆从罢了。”
“二三十人可做不成事,”喻青扬的语气冷静得很,也并不因为傅承禹的敷衍而说什么,只是道:“殿下想要皇位,只有强攻一种手段。”
“喻青扬?”丛啸自己是个嘴里没把门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觉得别人太过胆大,忍不住说:“你什么意思?”
“殿下觉得幼雅公主和皇上长得像吗?”
丛啸不知道这怎么又和幼雅扯上了关系,傅承禹却是心里一跳,不敢置信地看向喻青扬。
“真要说起来,与其说幼雅公主和皇上像,还不如说她和燕王更像,不是吗?”
喻青扬就那么轻飘飘地把这一桩皇室丑闻给说了出来,哪怕是丛啸纵观无数狗血小说,也脑补不出这么精彩的剧情,顿时瞪大了眼睛,喻青扬说:“幼雅公主是燕王和皇后的女儿,看殿下的反应,您似乎也知道这件事。”
为了傅承禹和陆远思的婚事,傅承禹查了多久才对陆溪和傅承浚的关系略有猜测,却也不敢断定幼雅的身世,而喻青扬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傅承禹皱了皱眉,问:“喻公子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自然是太子殿下告诉我的,”提起太子,喻青扬一顿,但他很快遮掩了过去,继续说:“那太子殿下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他明明掌握了能让燕王殿下永世不得翻身的把柄,又为何不去告发,当初他可是为了区区贩盐之事就大动干戈的,殿下觉得这是为什么?”
喻青扬在太子身边多年,能得知一些他的秘密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这样隐秘的皇族丑闻都能告诉他,太子并没有那么蠢,可见他这些年对喻青扬多多少少是有些用情的,但也仅止于此,说杀的时候不也如此果决。
丛啸心思百转,虽然喻青扬什么都没说,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不仅仅是肉体交欢而已,但这种事情,丛啸又插不上嘴,更何况他也没有插嘴的立场。
想到这里丛啸看向喻青扬的眼神便更沉重了,傅承禹却没有这么多的伤春悲秋,他脑海里浮现出一种荒诞的猜测,而这猜测背后的信息却让人背脊生寒。
“此事……父皇已经知道了……”
喻青扬笑起来,有了那么点妖孽的气质:“殿下果真机敏无双。”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妻子的背叛,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当今圣上,拥有世间至高权柄的男人,更何况与皇后私通的还是他的儿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秽乱后宫都是大罪,即便是他念着皇室的面子没有大肆宣扬,也会秘密处决了陆溪和傅承浚,甚至听到他们的名字都是对皇权的侮辱。
但是傅连宸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留着陆溪和傅承浚的性命,看着傅承浚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
傅承禹以前一直觉得傅连宸偏心,独独对他过于苛刻,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在他的眼中,早就确定了皇位的人选,他只偏心傅承柄一个人。
他放任夺嫡斗争,并不是在养蛊,他在用傅承浚给傅承柄做磨刀石,所以对傅承浚格外宠爱,无论他做出多么放肆的事都无动于衷,刻意的偏宠是傅承浚唯一的倚靠,他没有母家,即便是有了些支持根基也并不深厚,等傅连宸觉得太子能当大任了,傅承浚便随时可抛弃。至于傅承禹——他早在六年前就被踢出了皇位的争夺,对傅承柄造不成任何威胁。
喻青扬说:“皇上心里向着太子,即便是殿下再优秀,获得了再多人的支持,皇位也轮不到您。更何况这些年皇上对您处处防范,您也从不结交朝臣,即便您暗中有所动作,可您的势力也做不到逼皇上传位的地步吧。”
喻青扬说得没错,傅承禹没有这个能力,傅连宸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父亲,治理天下也有许多不公,可他将权利握得比谁都紧,傅承禹远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对他来说,想夺得皇位,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虽然傅承禹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但沉重的现实压下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时候,也难免会想若是有更好的办法多好。苏氏代代都是英烈,唯独他生了一副反骨,要反了自家的天下,一旦失败,他便是人人喊打的反贼,背负着苏氏世代的荣耀和陆远思的忠烈之魂沦落到地狱。
他即便是再运筹帷幄,又怎么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承禹……”看着傅承禹的表情,丛啸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想了一会儿,说:“你们这些人啊,天天嘴里都喊着忠诚,都忘了做皇帝、做文臣武将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维护那点虚假的皇权吗?那历朝历代的皇权都是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吗?对前朝的人来说,你们家就是反贼,这种东西太虚无,执着它干什么?谁死了不是一抷黄土,王侯将相和乱臣贼子混在一起,还分得清楚谁是谁。”
古人常把天地君亲师看得比什么都重,丛啸只认最后两个,傅承禹和他在一起久了,有些观念和他有冲突,却也认为他的许多话有道理。
喻青扬说:“话虽如此,可谁不喜欢这些虚名,丛先生不喜欢吗?你或许不在意旁人的称颂,可若是人人喊打,你也能无动于衷吗?”
丛啸总觉得喻青扬话里有话,好像是在说他自己,刚想说点什么,喻青扬就看向了傅承禹:“如果说我有办法让殿下师出有名,让你的‘反叛’挑不出任何毛病呢?”
师出有名……
多少战争都离不开这四个字,哪怕是再惨无人道,也要披上这四个字的大旗,恨不得全天下都民心所向才好。
傅承禹真诚发问:“喻公子有什么办法?”
“送我回东宫,”喻青扬的手死死地攥起来,他紧咬着牙关,眼底的恨意都快溢出来了,“只要送我回去,我就能让殿下名正言顺地出兵。”
“你不会是要去杀了太子吧?”
从逃亡以来,丛啸还没见过喻青扬这么失态,他险些都要以为喻青扬对此毫不在意了,可傅承柄是亲自把喻青扬捞出地狱的人,却也是让他恐惧到落下心病的人,丛啸现在还记得他发病时候的样子,说他对太子毫无怨言,谁能相信?
丛啸的话像是把喻青扬从什么回忆里给拽了出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笑容,软软地靠在了椅子上,下意识地想摸头发,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如今并不是披头散发的艳|鬼,那动作便一下子顿住了,笑容却没变:“我怎么杀得了太子,丛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更何况这也帮不到殿下。”
“瑨王殿下对我诸多照料,又请丛先生冒险救我出苦海,我怎么敢无功受禄,自然是要回报了殿下的恩德再……”
“你给我好好说话!”
见多了像个正常人的喻青扬,丛啸无法忍受他这幅样子,一拳砸在桌子上,让喻青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坐正了些。
喻青扬愣愣地睁大了眼睛,他和丛啸认识也有多年了,丛啸说话向来阴阳怪气,以前没少讽刺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喻青扬宽慰自己宽容大度,也不和他计较,向来是当场就讽刺回去了,他却从没见过丛啸发火,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丛……”
“你闭嘴。”
丛啸的火气还不小,傅承禹看得想笑,他轻咳了一声,安抚了一下丛啸,然后对喻青扬说:“既然喻公子并不是想刺杀太子,可否告诉我,你想怎么把出兵变得名正言顺?”
喻青扬沉默着没说话,丛啸就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这个时候这么听话?”
喻青扬没理他,说:“殿下,我可以向你保证,等你进宫的时候,东宫不会有储君,天下不会有异议,唯独请你相信我这一回。”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傅承禹收敛了笑,问:“此事过后,需要我送你出宫吗?”
喻青扬猛地低下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傅承禹问得很温柔,喻青扬不是宫里的人,他如果到时候还活着,自然不能留在宫中,只有他死了,才不需要傅承禹送他离开。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傅承禹,可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傅承禹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并不在意喻青扬的生死,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人在意。
“既然如此……”
“喻青扬,”丛啸打算了傅承禹的话,“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承禹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