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子孙汤(一)
曹蒹葭发自肺腑兴奋的喊叫声传来,一声声尖利地飘荡在周府上空。或是她清纯不谙世事,或是她有意炫耀那份霸道的恩宠,叫声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高扬惊惶,直刺入云霄,院内的丫鬟婆子们更是低头臊个红脸不语。
我徐徐的转身离去,听着万嬷嬷骂着丫鬟们:“还不都散去干活,一个个戳在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原本以为自己在台下看戏,悲天悯人的为他人落泪,到头来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在戏台上,无数同情嘲弄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逃回房时,宫里派来的那两名嬷嬷都好奇地打量我,只待我说些什么,我却无语,独坐在床上,渐渐垂泪。
冰绡似看出我的委屈,更看出两名嬷嬷的诧异,便悻悻地说:“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咱们爷又要纳妾了。”
两名嬷嬷面面相觑,便不再纠缠,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反是让我清静。我心里更是一阵后怕,我对致深坦言了一切,他却因此对我的“背叛”耿耿于怀,竟然再去纳妾来惩罚我。只是若老佛爷得知我如今失宠,百无一用,怕是会不会对我灭口?想来后背一阵寒凉,千万芒刺扎背一般的痛。
一夜,我便守着红烛未睡,直捱到天明。第一声鸡鸣时,冰绡在我身边翻滚起身,揉揉睡眼道:“小姐,何必苦了自己?姑爷没良心,日后让他后悔都没门进来呢!”冰绡忿忿赌气道。
而我耳边却不停响着致深那阴阴的话语:“你到底是谁?我终是看不清,你滚!”
痛心的闭目,泪水冰凉落下。我到底是谁?我又何尝看得清他。我爱他吗?若不爱,我为何如此的难过伤心,为何义无反顾地拒九爷千里之外。我若爱他,可眼前就是我爱之所得吗?泪水更是潸然落下,冰绡无声地搂住我抚慰。
“小姐,我看那个女学生曹蒹葭就生得怪怪的,来得也怪怪的。怎么就那么巧,逢了姑爷吃醉酒,就把她给占了身子?或许姑爷真是一时眼花,拿她当做了小姐也为未可知呢?或者,是姑爷见小姐刻意刻薄他,才赌气要娶她当小姨太吧?”
我苦笑,揉揉她的头,这才是自欺欺人吧?
如此,三日后,曹蒹葭便匆匆的被接入周府,成为周大帅的第九房姨太太。
娶妾倒没有大肆操办,怕是招人闲议。只是自曹蒹葭入府的那日,致深仿佛是饿了一冬终于闻到了腥味的猫,厮混在曹蒹葭的房里不肯出来,便是曹蒹葭过府第一晚的喜庆团圆宴,也都免了。
我坐在桌前端着秘色邢窑薄胎碗如同嚼蜡,垂个头不语,五姨太慧巧不时打量我,笑盈盈地说:“如今多了个妹妹来伺候爷,可是为我们姐妹分忧了。”
我自然不去搭理她,早早的就回房去睡。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打在梧桐树上沙沙的清音作响,惆怅满怀如我,就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夜。
清晨,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万嬷嬷在外面悠悠地传话道:“八奶奶可是醒了?老爷吩咐,依着规矩,新奶奶今儿第一日同咱们爷圆房,要诸位姨奶奶去老爷房里一道去伺候。”
清晨姨太太们须得列队去给老爷和新姨奶奶请安,伺候洗漱。这是规矩,自然免不了的。纵然眼不见为净,规矩却不得不守。
同样相似问安的场景又发生在眼前,不过这次不同的是,我也成了列队问安人的其中一个。我心绪烦乱,巴不得立即便能转身回房。抬眼时不由惊得愕然,眼前竟然是少言寡语面容清冷的七姨太,那位我曾经在地窖中遭遇的乱党匪首。我愕然,她却云淡风轻一般扫我一眼,慵懒的倦眼也不搭理我的问安,其实,她对谁都是如此冷若冰霜。只是她好大的胆量,她竟然敢回来。
以二姨太为首,姐妹们依次而入,谁知竟然是直捣黄龙来到老爷的寝帐前。我心下忐忑,想转身便走,我不想再见到他,尤其是在那尴尬的时刻。
“有些事儿啊,你越不想来,就偏偏越来。”五姨太似是看出了我的不适,低笑道,“不过一个晚上,妹妹如何如此憔悴?”
“姐姐何必管我,只怕自己的事早已应付不过来了。”我回她一句,尽管心已疲惫不堪,却还是要依旧强作坚强。我不能走,纵然心被千刀万剐,也不能就此走掉。
“老爷万福。”齐齐的声音,我也随之轻服一礼,身姿犹如秋日的枯叶摇摆。可那锦帘长垂深闭,纹丝未动。
为首的二姨太强做笑容又屈膝请了一句:“老爷万福金安!”依旧是没有动静。七姨太闷声骂一句:“骚狐狸!”二太太这才谨慎地近前,低声道一句:“妾身等给老爷请安了。”
帘幕轻轻打开,众人的目光都关注地望去那道缓缓打开的缝隙。忽然,“喵”的一声,蹿出一只黑狸猫,惊得二太太向后一退,却不留心踩到五姨太的脚尖,一阵尖叫声乱作一团。我也吓得心头一抖。
咯咯的笑声,帐帘缓缓打起,锦衾内半依半卧的是睡眼惺忪春容娇艳的九姨太曹蒹葭,斜个眼儿溜溜的笑望了众人,她云鬓松滑,半明半透的西洋睡衣,能清晰的看见胸前春光若隐若现。她一手搭在身旁一个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枕头上轻轻的揉弄,另一只手拈了枕边一根长发仔细寻味,神色得意道:“老爷一夜身轻气爽,一早的去后花园舞剑打拳去了。”众人这才长抒一口气,少了先时的紧张。
他走了,高悬着的心总是落下。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今的我是多么抗拒再见到他。
“洋人学堂里的女学生,就是不一样呢。”七姨太冷冷的开口了,“怕是洋人书本里连《春宫》都要教吧。只是九妹妹总也要顾及老爷的身子。”七姨太尖酸的说,她从来宠辱不惊,对老爷不屑一顾,如今这话却是酸意十足。看来曹蒹葭刚刚过门,便已犯了众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