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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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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国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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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正在拉拉扯扯的争执间,我猛然觉得腹中一阵剧痛,一身冷汗涔涔而下。我倒吸一口冷气,紧咬牙关眉头紧蹙,蜷缩身子蹲坐地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冰绡惊得上来搀扶我。

  “八姨奶奶!”

  四周众人一阵惊呼叫嚷间,我顿失了知觉。

  再醒来时,我眼前一片人来人往的忙碌,黑压压的无数人头围拥在我面前,老郎中切着我的脉摇头叹气道:“这是动了胎气,八夫人不宜思虑过重,须得卧床静养保胎才是。”

  一行泪水孤零零的滑落,我惶然地问:“郎中,我腹中的孩儿还安好吗?”

  “夫人须得卧床静养,不宜忧思过重。”郎中再次重复。

  “只是眼前战事当前,官府都督促渔民撤离海滩。想静养,可如何能静呀?”尺素接话,她担忧地说一句,勾起无数感慨声。如今可是进退两难了。

  “八奶奶,八奶奶,不好了!九奶奶她卷了细软钱财,套车回兴州去了。”小丫鬟跌跌撞撞的进来痛禀,被尺素一句斥骂却也拦阻不住了。

  一阵默然,众人目光惶然无主的望着我。我凄然一笑道:“由她去吧,天要下雨,奈何?”

  我吩咐府中的丫鬟小厮婆子们齐聚到我床前,打量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那无数惶恐的眸光望着我满是期待,我平静道:“如今国难当头,家宅不宁。老爷的意思是,让你们回兴州去。若是想回兴州老宅的,站去窗旁,二管家会带大家星夜兼程回兴州;若是有人想离开周府各回各家去照顾高堂家眷,我亦不阻拦,一人二两银子做盘缠,去二管家那里领了散去吧。”

  尺素领先哭哭啼啼噗通跪地道:“八奶奶,尺素哪里也不去,就留在八奶奶身边。”

  “八奶奶平日对我们恩重如山,待我们也极其和善,奴婢也要留在八奶奶身边不走。”相继有人立去尺素身后,渐渐的拍成一排排,那场景令我感动。我执掌家务时日不多,怕是如今才看出功过自在人心。

  三日后的一日,我被冰绡一阵惊叫声唤醒。

  我猛然睁眼,眼前是日光灼目,一阵心悸未定,就见冰绡叫嚷着飞奔出屋。她嘴里喊着:“回来了!回来了!铁甲舰回来了!”

  铁甲舰回来了?

  我挣扎起身,尺素也闻讯过来,拉扯开那落地的纱幔,果然蔚蓝的海空间,出现铁甲舰的影子。

  “致深!”我心一动,抚着尺素的手紧紧的,兴奋地说:“更衣,我去海边,看看爷……”不容分说,我就要挪动身子下床。

  “可是,八奶奶,郎中叮嘱过,八奶奶身子见红,不宜挪动下地的。”尺素劝阻着,我哪里还顾得这许多。

  我支撑着下床,草草披上衣衫,只挽个云髻玉簪斜插,就匆匆地赶出去。

  海边,人影晃动一片杂乱,众说纷纭,都说是水师吃了大败仗,几艘铁甲舰沉没海底,死伤将士无数。岸边有潮水冲上沙滩的铁甲舰残片,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凉,忙吩咐狗儿备车赶到了水师提督衙门。

  原本不长的一段路,却行来如跨过千山万水。

  到了水师衙门前,眼前的情景令我震惊。

  血,一具具斑斑血渍的白麻布覆着的阵亡将士的尸首,感天动地的哭声摧人心肺俱碎。

  “郑管带在哪?谁看到郑大人了?”冰绡疯狂般抓住悲戚的水勇们一一问着,她嘴里不停喊着问着:“郑大哥,太阳!你们在哪里?”她那癫狂的模样,令人看了心疼,我从不曾想冰绡竟然失魂落魄如此。

  “冰绡!你回来!”我心疼的喊她,但却无法拦住她。

  “郑管带……郑管带他……他以身殉国了!”终于有个哽咽的声音开口应答,我循声望去,是个头裹血迹斑斑的麻布带的水勇。

  “郑大人同倭寇浴血奋战,最后炮弹没了,鱼雷用尽了,剩下的炮弹,都是灌沙的哑弹。郑大人就抽出指挥刀,他对弟兄们说,他说……”说话的水勇泣不成声,瘫坐地上。

  “郑大人他开着铁甲舰去撞沉敌舰,坠水后,义愤殉国了。”一名老水勇涕泗纵横的哭诉着。

  更是一片悲声,我抽搐着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我颤声问:“你们说什么?郑大人他,他如何了?”

  冰绡忽然撕心裂肺的搭喊一声:“太阳,太阳,太阳你和郑大哥在哪里?”

  往常只要冰绡一喊“太阳”,那只郑兴国的爱犬就会疾奔至冰绡眼前,俯首帖耳的坐下吐着红滟滟的舌头。如今,已没了太阳的狂吠声。

  “太阳它~”哭号失声的是一群铁一般的水勇汉子。

  一名老水勇哭诉道:“郑大人舰沉落水,是太阳游过去叼住听到头发要救他呀,可郑大人生生的大喊‘国难如此,何颜苟活’,就按了太阳入水,一道就……去了。”

  去了?惊雷一声炸响耳边,我一阵懵然,身子兀立不动,耳边却是嗡鸣的回声。

  “去了……去了……去了……”

  他就这么去了?可我分明急得他临行前那活脱脱的模样在同我说话,我那时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吞了这薄幸男儿。如今,我顿然大悟。郑兴国他深爱冰绡,他是深知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他想断了冰绡心里那份痴念,毋宁让她恨他,也不忍让让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他日后心疼落泪。所以他毅然挥刀断情。他定是对致深说了什么,不然致深不会在那夜对我讲出那句含糊又颇有深意的话,“男人的心,女人永远无法懂。”

  我愣愕在原地,许久没在那噩耗中恍悟过来,一行清泪缓缓落下。眼前似乎看到那黑烟滚滚弹尽粮绝的铁甲舰,看着郑兴国手握舵盘目视前方的坚毅,似看到大海里起伏的他,看到他大吼着将那誓死要救他一命的太阳犬按入大海中同他一道殉难。

  “郑大哥!”冰绡惨呼着踉跄地向大海奔去,我无力去阻拦她,却忽然想起了致深,致深,他在哪里?

  “可是看到了周大帅?”我问。

  水勇们指着水师提督衙门道:“周大帅负伤了。”

  我心一抖,刺痛般的窒息,身子一晃,幸是没有跌倒。我急得不顾一切地向提督衙门奔去,但是心下越急,腿却越是乏力,都不知那短短的路,我是如何跌跌撞撞的行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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