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082
沈寻再一次打开了第三扇门, 再一次走进这个迷宫，再一次走过这条画廊。
“这座迷宫，其实并不是真的, 而是梦境的集合体。它一共有六层, 这条画廊就是迷宫的第一层, 代表着回忆, 以及停滞的过去。”
当沈寻将手按在画廊的墙面上时, 这些信息便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沈寻脑海之中。
“这不仅仅是画廊, 这是迷宫曾经的主人对我的记忆。”
虽然沈寻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迷宫曾经的那位主人记得, 并好好将它们留在画廊，悉心保存。
走过画廊之后, 就是迷宫的第二层。在这里，进入迷宫的人可以看到十字路口, 认为十字路口的选择会与之后自己的遭遇相关, 但其实并非如此，因为无论选择那一条路，它们都会通向第二层梦境, 在这一层梦境里，人们看到的绝大部分景象，都是幻想与记忆的结合产物, 具有极强烈的象征意味。
“但这座迷宫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座迷宫，本来不应该是沈寻看到的这样：墙壁上爬满血管状的红线, 一扇又一扇绝望的房门，天花板上海藻般的长发，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藏在柜子里的斧头, 冰箱中的致命迷药……不该是这样的。
但这座迷宫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主人，所以它无可奈何，被动地接受了九回大江极阴之地的影响和污染。
九回大江是S市的重要河道，它分割出了东郊与西郊，也养活了东郊与西郊土地上世世代代的人们，是当之无愧的母亲河。
而坐落在九回大江旁的白灵山的圣族，自然也受到了这条河的恩惠。
然而，当恶意酝酿，人类揭开了恶的封印，同时又将一具又一具尸体抛入江中后，那些徘徊不去的怨念和憎恨，便这样顺着水流入离阴地最近的迷宫，用枉死者的恶意将这座迷宫污染，这才孕育出了如今的恐怖之地。
所以这第二层梦境里，代表着所有枉死者的恐惧，其中就以曹乐康的恐惧为主。
第二层门扇后出现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公寓，就是当年曹乐康租下的平安公寓的房间。在这里，他谋杀了自己的女友，最后又被自己的幻想逼得发了疯。
所以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长发和挤在长发后的脸，象征着曹乐康的恐惧，因为他曾经幻想过被自己杀害的女友化作了鬼怪，藏在天花板后窥视自己。
墙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血管的红线，则是出于曹乐康的另一层幻想，因为他也曾把这个房间幻想成女友的胃，认为自己其实已经被女友吞食了下去。
冰箱里的迷药，是曹乐康向无辜者动手的重要道具，厨房流理台上放置的斩骨刀以及橱柜深处的手拉电锯，则是他分尸的重要道具。
——这是属于曹乐康的执念与恐惧。
但在这里，也有连接第三层梦境的关键点，那就是砸门的雨衣男和橱柜里藏着的巨斧。
曹乐康体型普通，不算强壮，对付无辜者时也是诱骗为主，所以他其实是没有用过巨斧这种东西的。巨斧和厚雨衣这两样东西，其实属于褚鸿哲，只不过第二层的梦境以曹乐康为主，而他又对褚鸿哲怀着极大的恐惧记忆，所以在第二层里才会出现巨斧和雨衣男这种恐惧象征。
到了第三层后，门扇后的房间换了个模样，血色进一步加深，无数门扇外都出现了砸门的痕迹。
这是因为第三层梦境代表着最深刻的记忆，也可以叫做“执念”。
第一层梦境里，出现的是“记忆”与“过去”，归根结底还是现实；第二层梦境，出现的是“幻想”与“恐惧”，是现实与幻想交织的产物；而在第三层梦境里，现实被进一步剥离，门扇后出现的一切，都是最深刻、最扭曲、最危险的执念。
这其中的执念，包括那二十一个受害者的，包括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曹乐康的，也包括绝对的加害者褚鸿哲的。
按理来说，沈寻应该会看到各种各样的执念，但当时的沈寻是在夺走了褚鸿哲的“信息”后，以“褚鸿哲”这个身份进入房间的，所以沈寻直接看到了褚鸿哲的“执念”。
褚鸿哲是杀人魔，但他不是曹乐康那种疯子，而是天生脑结构异常而造成的情感缺失的怪物。他非常冷静，心中从没有过对鬼怪的恐惧，也没有过对受害者的愧疚，所以他的“执念”非常干净，只有大段大段他认为重要的记忆片段。
但如果沈寻脱下雨衣，丢下巨斧，丢下那些属于褚鸿哲的“信息”后，再一个个去打开那些有砸门痕迹的门扇的话，他就能真切地见到那些属于枉死者的“执念”——被死亡和怨恨扭曲后的一切。
不知不觉中，沈寻来到第三层。
他停留在一扇扭曲的血色门扇前，用手轻轻摩挲这扇门。
在这里，每一扇门都代表着一个受害者，而每一扇被巨斧凿击的扭曲门扇，都代表着他们扭曲的“执念”。
沈寻没有继续以褚鸿哲的面貌行走，而是干干净净地站在迷宫里，伸手扭开了面前扭曲的门扇。
随着门扇被打开，门扇后出现的不再是正常的公寓房间，而是一个暴雨的野外。
这里满地泥泞，红色的血迹蛇一般蜿蜒，可疑的残肢四下散落，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地，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的人，脸上扭曲的痛苦如此逼真生动，好像它随时都会暴起撕下来者的血肉！
沈寻被这样过于逼真的痛苦蛊惑，不忍地走入房间，想要将它们好好收捡，但就在沈寻踏入房间的那一瞬间，一个身形恐怖的怪物突然出现，然后一把巨斧当头劈下！
“喵嗷！”
不等沈寻反应过来，沈寻肩上的萌萌就蓦然跳起，两爪子撕碎了那黑影。
但这并不是结束！
越来越多的鬼影却从荒野的每个角落每个阴影中涌出，彷佛无穷无尽，向着沈寻扑来。
沈寻叹了口气，捞回张牙舞爪的萌萌，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咔哒。
一切恐惧与扭曲消弭无形。
但就是这短短的几秒，沈寻就看明白了这些幻影的象征意味：暴雨的野外，代表着受害者被杀后分尸的地点；突然出现的黑影和当头劈下的斧头，是褚鸿哲在受害者眼中的扭曲模样；潜藏在荒野中无处不在的鬼影，则是受害者遇难后竭力挣扎逃跑，最后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的恐惧……
谋杀，死亡，恐惧，怨恨……
“这世上的鬼有什么可怕的呢？”
“明明最可怕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人’啊。”
沈寻打开第二扇扭曲的门扇，见过第二个受害者的死亡记忆，但在这之后，他就不忍再继续了，直接掠过这些各异的血色门扇，向第四层迷宫进发。
沈寻至今还没去过第四层迷宫。
但沈寻却知道，第四层迷宫，或者说第四层梦境，代表着“本我”。
在这里，前三层梦境里，严谨的现实被一步步剥离，一点点扭曲，逐渐被光怪陆离的幻想所取代，而到了第四层梦境后，这样的现实则会被降到最低点，出现在沈寻面前的将是绝对真实的“本我”，是“最靠近灵魂的地方”。
在这里，梦境的主人无所不能，是绝对的上帝，无论是令山崩地裂，还是要人死而复生，他只要想，就都能做到。
但梦境到底是梦境，如果有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或者是一直沉迷梦境，那么这个人终将会被梦境吞噬，灵魂游荡在梦境之中，□□则在现实逐步腐烂。
而又因为迷宫受到了污染的缘故，就连现任的迷宫沈寻，也不知道第四层迷宫会抽选谁来当梦的主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沈寻不知道答案。
而当他来到第四层的入口时，他的感觉更奇怪了。
第四层的梦境入口，同样是一扇门，不过这扇门上有个门牌：
[平安公寓，3705室。]
平安公寓？
3705室？！
沈寻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门牌，突然想到了他以“记者X”的身份去平安公寓的那一天，有个面色白得跟鬼一样的人在窗户后偷看着他，后来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这才躲开了。
那时候的沈寻没有多想，只随手数了一下那人所在的楼层和房间号，知道那是3705室的主人……
“原来……竟然就是他？”
原来他竟已经与褚鸿哲见过面了？
原来那就是褚鸿哲？！
“所以这个梦境的主人，就是褚鸿哲吗？”
褚鸿哲的“本我”会是什么样的？
沈寻心里有些没底。
他作为迷宫的主人，虽然并不害怕褚鸿哲发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没办法，正常人对上一个变态杀人魔时心里总会有点忐忑的。
沈寻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准备后，推门而入。
门后，世界纯白得近乎刺目。
王一先和郁商躺在这纯白的世界里，生死不知，但第一时间吸引了沈寻注意力的，却是骤然爆发出近乎野兽般哀嚎的褚鸿哲，和褚鸿哲身前打扮与“捷安特”一模一样的巫师袍。
——敌人果然不止一个！
沈寻目光一沉，神色凝重。
但这个纯白世界中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沈寻的存在，因为褚鸿哲的哀嚎已经逐渐变作了危险的咆哮。
“这不是我的愿望——”
这一刻，褚鸿哲面色狰狞，额上青筋贲露。
他双拳紧握，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这不是我的愿望！你骗了我！”
“我想要变成人，我想要摆脱这属于‘怪物’的一切！但你只给了我痛苦——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在褚鸿哲狰狞的指控中，巫师袍无动于衷。
“你错了，我没有骗你。”巫师袍淡淡说道，“感受痛苦——这正是成为人的第一步。”
巫师袍向褚鸿哲逼近：“先是痛苦，然后是悲悸，可能还有愧疚，又或者怀有恐惧。褚鸿哲，这就是被你找回的人心，这就是你竭力想要明白的一切，这就是你全力许下的愿望……你为什么不明白呢，褚鸿哲，怪物是不能变成人的——因为在变成人的那一刻，它就会被它曾经杀害过的那些人杀死。”
“这就是你，天生的怪物，无法成为人的你。”巫师袍缓缓说着，向褚鸿哲伸出了手，“接受你自己，你是没有办法便成人的。所以为什么不干脆丢下那颗不需要的人心，变回名为‘褚鸿哲’的怪物？”
“来，丢下那颗心，变回真正的你！”
“既然你是天生的怪物，那就成为永远的怪物！”
在褚鸿哲近乎痛哭的咆哮中，纯白的世界与他的身体一同扭曲变形——
骨骼暴涨，刺破皮肉，面容扭曲，不似人形。
他用力撕开自己的胸膛，扭断自己的胸骨，但就在他伸手摘下自己心脏的前一刻，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这一瞬间，巫师袍和怪物都向这只手望了过去，终于看到了沈寻的存在。
沈寻盯着巫师袍兜帽下的黑洞，淡淡道：“你知道教唆他人自杀是犯罪行为吗？你觉得你这样会被判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