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父亲和他的孩子1
今天是个晴天。一扫前几天的雨夹雪和昨天的多云。 气温也上升了不少。最低温零度。 但郝国立的心情却一点不晴朗。压着浓浓的乌云。 明明是微风,吹在脸上却像刀割一样的痛。 都说每天都是新的一天。可也意味着自己家姑娘的病又拖了一天,更加严重和危险了。 武汉啊,武汉。怎么办呢?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郝国立在高耸的大厦,空荡荡的街道间穿行,有些恍惚。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本能地有点发慌。害怕是郝音打来的,又怕是老伴打来的。 急促地停下,手里却莫名其妙地一扭。车子又往前冒去。他还没有下车,被这一冒,连带着车摔倒在路边。 装饭盒的包和二胡甩落下来,摔在地上。 顾不上腿部的疼痛,他一手接通电话,一手急忙扒开地上的布口袋。没有摔坏,没有泼洒。这才松了口气。 早晨他小心翼翼地用棉衣包裹着餐盒,怕粥一路冷了,无意中起到了保护。 “喂,老郝。女儿有救了!有救了!”丁晚香压低声音激动地说,“电视里说,中央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应收尽收!所有人都会被安排核酸检测!都会被收治。” “是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郝国立黯淡的眼睛瞬间冒出光亮。嗓子却没有来地觉得有些发痒。他想憋住,却憋不住。尽量把幅度压住,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老郝,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你咳嗽了?”丁晚香的声音就像过山车,刷地一下低落下去。这头豆豆发烧呕吐,老伴又咳嗽了...... 该不会,真的全家都......感染了吧...... 悲怆让她的心脏部位有些疼痛,几乎要站不稳,缓缓地扶着沙发坐下。 “老郝?” 郝国立的心也像掉进了冰窖,冰凉凉的,透骨的那种绝望。 丁晚香想的就是他想的,担心的一模一样。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稳住语调,像平时一样地说,“没事。刚刚吹了风。” 说完这句,他又想咳嗽。立即捂住嘴,生生地压了下去,“豆豆怎么样?” “她.....她没事。退了烧。老郝......”丁晚香欲言又止。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似乎一说出来,就会一语成谶。 “走了。汤要凉了。”老郝眯起眼,抬头望着太阳。“无论什么时候,相信国家。” 丁晚香本来想抱怨,想争辩,想哭诉。想说太多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已经无法挽回了。她也快要马上承受不住了。话到嘴边,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老郝,你注意安全。骑车小心点,别摔着了。” 声音里满是牵挂和哀痛。眼泪生生给憋了回去,怕老伴担心。 “走了。有事电话。”老郝摁掉电话,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口袋里。被摩托车压着,使了半天劲,半天爬不起来。愣是翻过身子,以手撑地,才顶起来。 似乎练了快十年的太极没啥用。 拾起地上的二胡。大致地检查了下,没事。这东西没儿子的小提琴娇贵。古人的东西,就跟咱们这个民族一样。经得起来去。 是的,经得起来去。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中国人几千年呢。啥事没经过。 老郝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个,再次骑行起来。算是一种迂腐的打气。 只是没骑几步。他就忙不迭地顾不得腿伤,顾不得锁车,顾不得饭盒摔不摔得烂。就跳下车,猛冲上天桥。 一边跑,一边大喊,“撑住,撑住!” 天桥上一老头抹完眼泪,就翻身爬过护栏准备往下跳。被一个路过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整个地死死抱住。但老头大半个身体还悬挂在天桥外。 情况十分危急。 老郝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明明刚刚连摩托车都撑不起来。这会儿却像个矫健的小伙子。 想都没有想,直接冲上前去,将老头直接扯了上来。 练了十来年的太极关键时候好像还是有点用。 老头没戴口罩。皮肤黝黑粗糙,满脸皱纹。衣服皱皱巴巴的,虽然不破,却洗得掉了颜色,一看就很有年头。 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干抹眼泪。 穿红色羽绒服的,虽然戴着口罩,但一看就是个小姑娘。她似乎也被吓到了。不停地抚着胸口,口罩也随着呼吸深深地一鼓一瘪。 她身子在抖。 刚才实在太惊险了。她去救,只是本能。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没有想,她不知道。 “爷爷,”她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视线与老头平齐。从背着的包里找出来一袋餐巾纸,外加两个口罩,递给还在流泪的老头。“爷爷,您要好好活着。这是您的第二次生命。” 老头没有伸手接,抱头哭得更悲伤了。 所谓的悲伤逆流成河。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小姑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她把餐巾纸和口罩放在老头跟前地面上。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腿有些发软。 “叔叔,我走了。” 声音软软糯糯的,很有教养。 郝国立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许,“谢谢你。”说完,顿了顿,“小姑娘,好样的。多穿点,别感冒。” “谢谢叔叔。” 小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像小鹿一般亮亮的。 “叔叔,再见!” 郝国立看不出来这小姑娘的实际年纪。毕竟这么冷,疫情这么严重,还出门,还穿着短裙。年龄一定很小。说不定还是高中生。一口一个,“叔叔好,叔叔再见。” 郝国立长久以来对新生代搞怪、玩抖音、打游戏、不务正业的偏见,就这样被打破了。 他心想,现在的小孩也不赖嘛。谁说自私,没有担当了? 靠着围栏坐在地上的老头此时也不哭了,傻呆呆的。 生无可恋的死亡气息铺天盖地弥漫开来。 那是透心的悲凉。 这种悲凉让郝国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与老人隔着大半个胳膊的距离。救人没办法。但救完还是后怕。毕竟老人没戴口罩。完全不知道什么状况。 思量再三,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老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国家发话了,从今天起应收尽收。大家都有救了。” “都有救了?”老头扭过头,扬起来,直直地盯着郝国立。“唉。来不及了。都死了。我们一家人都死了。为什么死得不是我……” 老头哽咽不能成语,再次悲痛地哭出声。 很大声。对于男人来说。 这份悲伤似乎感染了天地,连太阳的光芒都暗淡了几分。 冷。冷得刺骨。冷得要命。 郝国立迫切地想要来支烟。然而身上没有。已经戒了好几年了。 心空洞洞的。眼角濡湿。 有的人在光明到来前不幸地倒下。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怎样都刺痛、无力。 那是死亡。是亲人。 “活下去。老哥。” 郝国立望着那遮住阳光的云被风吹走打散,沉声说道:“也许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带他们回家,年年告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