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

  武士彟的神情里充满了懊悔、沮丧等情绪。

  估计这会儿他最后悔的就是为啥不亲自在门口蹲着，或者平时好好教育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机会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

  “二娘子是个有主见的人。”岳山如是说道。

  武士彟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化为一句叹息：“哎，疏于管教让你见笑了。我略备了些酒菜，不若我们边吃边聊。”

  “好，走。”岳山起身道。

  只是他出门的时候把那本武则天注释版的《独尊儒术》塞进了怀里，武士彟也看到了但没放心心上。

  阁楼之上武则天的闺房，武杨氏一脸怒容的教训自家女儿。

  放在平时武则天肯定会据理力争，但这一次她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仔细看就会发现平时她眉宇间的那股自信消失不见了。

  “你说你……我教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耍那些小聪明你就是不听。”武杨氏怒道：

  “你那点小聪明连后院的厨娘都瞒不住，大家之所以不揭穿你是因为你的身份再陪你玩……真去掉你应国公府二娘子的身份，你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进京之前我就一再告诫你，京中贵人多能人也多，千万千万不要耍小聪明。虽然当时你嘴上不说，但我能看得出你心中不服。”

  “现在怎么样？相信了吗？这个教训够深刻？可代价是什么？”

  “清水候贫贱出身不依靠任何人十岁就结识圣人和娘娘，哄的娘娘认他为义弟，十二岁就策划了玄……那件大事……你跑到他面前耍这些小聪明，真实愚蠢不堪……”

  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自家女儿依然毫无反应，武杨氏气怒交加‘砰’的一拍桌子道：

  “你爹和我就是太娇惯你了，从今天开始就好好在家学学如何做一个女人，免得将来嫁人了别人家说我们没有家教。”

  “还有你那些书，等会儿我就让人拉走。”

  一直无动于衷的武则天听说要把自己的书送人，马上有了反应，道：“不要，那可是我搜集了好长时间才集齐的，凭什么送给那两个人。”

  “不要？哼，现在还没到你当家做主的时候，你就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武杨氏不容置疑的道。

  就在这时武则天的丫鬟杏儿一溜小跑的走了进来，先是怯生生的看了武杨氏一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对武则天道：“二娘子清水候被郎君喊去赴宴了。”

  “他有没有从房间拿走什么东西？”武则天急切的问道。

  “书，清水候把娘子最常看的那本《独尊儒术》拿走了。”杏儿回道。

  “怎么，你还准备问他要回来？”一旁的武杨氏讥讽道。

  武则天没有理会自家亲娘的嘲讽，追问道：“你确定他把那本书拿走了？”

  “确定，我就在旁边看着，清水候把那本书放在怀里揣走了。”杏儿肯定的道。

  武则天脸上焦急的神色退去大半，眼睛也重新亮了起来，甚至嘴角还浮起了一丝笑容。

  武杨氏也不是蠢人，见到女儿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可能有了转机，连忙问道：“岳候拿走那本书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本书上写满了我的读书心得。”武则天说道：“清水候是学问大家，我那点见解对他来说很幼稚也很难有什么帮助。那么他拿走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

  武杨氏先是不解，很快就恍然大悟，不敢置信的道：“给圣人和娘娘看的？”

  “我想应当如此。”武则天道。

  “好好好，如果圣人和娘娘满意……”武杨氏先是惊喜，可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你就这么有把握那本书能让圣人和娘娘中意你？”

  “不。”武则天摇头道：“这件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清水候，他满意了有没有这本书我们都会占据主动，他不满意那本书永远都没有可能出现在娘娘的面前。”

  “可是你刚才……”想起刚才自家女儿自作主张的行为，武杨氏刚刚消下去的怒火再次涌了上来，恨不得把她打个半死。

  “本来我也以为经历刚才的事情清水候对我的印象应该很差，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武则天道。

  “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岳候很满意你刚才的表现？”武杨氏气笑了。

  “如果他对我不满意直接回宫告诉圣人和娘娘就行了，何必拿那本书？娘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武则天分析道。

  武杨氏见女儿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思索起来，很快就见她眼睛一亮道：“他应当是对你印象不错，但空口无凭，拿这本书是为了向圣人和娘娘佐证自己的话。”

  “就是这个道理。”武则天继续说道：“而且娘亲你想，现在天色已经不早，如果他对我印象不好，应该马上进宫把这些告诉圣人和娘娘才是。”

  “可是现在他没有着急走，还和父亲一起饮酒作乐，所以我以为他对我的印象并不很坏。”

  武杨氏不解的道：“不应该啊，你刚才的表现……理应很惹人讨厌才对。”

  武则天瞪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你是亲娘吗，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吗。

  “他是神仙子弟看问题和常人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我们不需要纠结这个，而是接下来要如何做。”

  武杨氏警惕的看着自家二女儿，道：“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我要再去见一见岳候。”武则天认真的道。

  “不行。”武杨氏断然拒绝：“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我不允许你再行险。”

  “按照正常人的观念来说这叫行险，可对方是清水候，岂能以常理度之。”武则天劝说道：

  “您自己也说了，刚才我耍小聪明换成别人早就走了，可他并没有如此，很显然我刚才表现出来的某些特性获得了他的认同。”

  武杨氏下意识的点点头，但马上又摇头道：“可现在我们并不知道他看中的是那一点。”

  武则天继续说道：“我们是不知道他欣赏我哪一点特性，但必然是我性格中的某一部分。刚才我设计去找他的时候，完全是按照本性去做的。”

  “现在我只要继续按照本性去做就可以了，到时候他欣赏的那些点也一定会再次展露出来，加深他的印象。”

  “且，尽管他没有因此怪罪与我，但我毕竟设计来试探他，理应亲自向他赔罪才对。”

  “毕竟，他应该不会讨厌一个敢作敢当敢于承认错误，又知错能改的人。娘亲你说对吗？”

  武杨氏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做出决定，严肃的道：“好，我这就带你过去。但你一定要记住，这次过去的目的是道歉和聆听教诲，不要多话更不要耍那些小聪明。”

  武则天连忙点头道：“娘亲放心，女儿醒的。”

  话说另一边，武士彟摆了丰盛的席面宴请岳山。各种山珍海味制作的佳肴几十道，酒也是琼浆馆最上等的清酒。

  这种酒一瓶就要一枚金币也就是一贯钱，就这还限量销售不是有钱就能买的着的。

  很显然，武士彟是想好好招待岳山一番，尽量让他在圣人娘娘面前多说些自家女儿的好话。

  可是现在……

  想到这里他端起杯子‘咕咚’就是一杯酒下肚，一枚金币一瓶的美酒此时也品不出一点滋味。

  这可是太子妃啊，未来的皇后。

  虽然他武士彟忠于李渊，因为玄武门之变的原因一直对李世民有意见。可他有意见的也只是李世民一个人，不包括李承乾等人。

  算起来李承乾还是李渊的亲孙子呢。

  他自然更加不反对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

  一般的皇亲国戚或许他不在乎，可皇后不同于一般的嫔妃。别说是他这样的暴发户，这个位置换成任何人家都会拼了命的争取，包括五姓七望。

  别看五姓七望一副高高在上傲视皇权的模样，现在皇帝要是让他们送个女儿进东宫当太子妃，这些人巴不得连亲娘都一起送过来。

  而且女儿成为太子妃就有机会进宫去见太上皇，不指望太上皇重新夺回皇位，起码也要让他知道还有一批老臣始终没有忘记他，这样他的心情想必会好受一些。

  同时也能通过女儿知道太上皇的近况如何。

  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机会就因为女儿自作聪明给……

  心痛啊。

  ‘咕咚！’武士彟又是一大杯酒咽进肚子里。

  岳山面含微笑的看着这一切，只是默默的品尝着难得一见的美味，并没有出声劝说。

  他很清楚，武士彟内心憋屈沮丧是真的，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他现在的模样起码有一大半是表演给自己看的，就是希望引起自己的同情心给武则天一个机会。

  虽然他没有阻止武则天进宫的打算，但也想通过这件事情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育，让她以后再想耍小手段的时候考虑一下有没有那个必要。

  还有就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懂得珍惜。如果自己直接就说她通过考核，武家对他会很感激，但也只是感激。

  可是经历过这一番波折之后自己在松口，那对武家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他们要用一辈子来还。

  而且他也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武则天是选择等死还是自救。

  如果自救，又会采用何种手段。

  所以眼下他任凭武士彟怎么表演，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一个喝闷酒一个默默的吃菜，宴会显得太过于冷清。

  武士彟见岳山始终不接招，心中明白事情估计已经成了定局。自己要是再不说话这场面可能就真的无法收场了，于是放下酒杯道：

  “这还是岳候第一次到我府上来做客？”

  “慕名已久，早就想上门拜访，今日才得以实现。”岳山客套的道。

  “这话太客气了。以前是我不对因为那件事情对你多有误解，否则也不至于到今日才能坐在一起饮宴。”武士彟继续道。

  “好事多磨，应国公能知道我的一番心意足以。”岳山道。

  “说起来此事还要感谢太子殿下和小女畅儿。要不是他们，我就见不到那首送别诗，可能一生都无法解除这个误会。”武士彟感慨的道。

  呵呵，老狐狸还是不死心啊，总是在想办法把话题往太子和武则天身上攀扯。岳山心下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缘之一字就是这么奇妙，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强求不得。”

  “呃……”武士彟被噎了一下，岳山这番话说的直白点就是你家姑娘已经无缘太子妃别强求了。这种堪称直接了当拒绝的话，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就这样放弃他肯定不甘心，想了想顺着岳山的话道：“岳候此言甚妙啊，有缘千里来相会。畅儿从小随我在外地漂泊，今年第一次进京就结识了太子……”

  然后他发现岳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叫一个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咳咳，这就是缘分啊，要是没有他们的缘分你我岂能解除误会，岳候你说是不是。”

  岳山也害怕一直回避相关问题会让武士彟彻底放弃，于是做出态度略有松动的姿态道：

  “呵呵……二娘子很聪慧很有主见，但万事都要有个度，过了这个度就会弄巧成拙。”

  见岳山终于肯正面讨论问题，武士彟以为他被自己打动了，连忙道：“都怪我，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疏于管教。不过她年龄还小，以后严加管教一定能改正的。”

  岳山摇摇头道：“一旦她登上那座舞台就会变得万众瞩目，那些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可不会给她这个时间。”

  “到那个时候任何一点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被攻击，你觉得她能度过这个坎儿吗？”

  武士彟不甘的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岳山道：“有，这个办法相信你也清楚，但……”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武士彟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办法很简单，有人保。

  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帮她抗住那些人的攻击，直到她长大的那一天。

  武德朝的武士彟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他也只能勉强自保。

  如果他老老实实在外地任职还没什么，要是敢染指中枢的权责，秒秒钟就会被新朝的既得利益者们给分食。

  如果自家女儿是个本分的女孩子，也不怕别人攻讦，毕竟攻击太子妃也是有风险的。

  可他太清楚自家二女儿的性格了，绝对不是个本分的人。把她放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那就是个活靶子。要是背后没人保着……甚至会牵连到武家。

  想到这里武士彟都有点绝望了，或许我们武家真的没有这个福分把，他忍不住想到。

  一直关注着他表情的岳山心下一咯噔，不会是因为自己说的太狠把他给吓退了？

  这可就真弄巧成拙了。

  就在他想办法补救的时候，突然听到武杨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岳候，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