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称：-->第九章
车间的生活很紧凑，紧凑到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
然而即使小慧他们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那一箱箱的内衣只增不减，稳稳地占满了车间里仅有的空地，堆起了一排排的塑料墙，使得这原本就拥挤的车间更加逼仄。
“蛀牙，你那亲戚来了没有？这货都堆到人身上了。”
暴龙在塑料墙后侧出身来，右手中捏着一个米黄色的蕾丝内衣。
“下午四点多到。”弟弟从腿上那一叠厚厚的内衣抬起头，喊道。
什么亲戚？
小慧疑惑地看向弟弟，她怎么不知道有亲戚要来这里剪线头。
然而弟弟一说完就又埋头到那一堆内衣里去了，把标签扣到内衣上。
这是一个力气活，标签的扣子很小也很难穿，尖尖的头时常会扎到大拇指。
小慧尝试过，很痛，肉都凹了进去。而弟弟早已习惯了，他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早已变了形，拇指的指甲空了一大半，那里的肉成了痂。
下午四点多，弟弟的电话铃声响了。
是大舅打来的，带着那个“亲戚”。
“暴龙，我大舅到了，我下去接他们上来。”弟弟说完就直接下去了。
很快，弟弟身后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瘦长的男子和一个皮肤同样黝黑的敦实的、两颊有着高原红的圆脸妇女。
“蛀牙，他们都一起来这里做吗？”暴龙笑嘻嘻地从办公室走出来。
“不是，这位婶来做。我大舅只是
带她来的。”弟弟刚走到小慧身旁，闻言回答，后转头对小慧道，“姐，大舅来看我们了。”
不是带那妇女来的麽？怎么成了看她们了。
小慧对这个大舅的印象不是很好，听妈妈说，他曾犯过事进过监狱，呆了七年多，前年才出来的。
他既好赌又好酒，与大舅妈很不和，经常吵架。所以很早之前就与他分居，孩子都是跟着大舅妈生活。在大舅进监狱这七年，更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在小慧印象里，大舅妈是一个很高大的女人，留着黑直长发，穿着时尚大方。
不过为人很严厉，家族小一辈的都不敢跟她开玩笑。
母亲时常说，“你大舅妈很能干，要不是她，你大舅的家就散了。”
接着就叹气，“唉，你大舅这个浪-荡子，也不知道让着点阿珠，亏得她一个女人要养活四个孩子，还要照顾外公外婆。断了关系也好，免得受气。”
大舅妈跟大舅虽没有离婚，却长期分居而住，形同离婚。
不过要是大舅妈提出离婚，估计母亲整个家族上到老人下到小孩都会欣然同意的。
可见大舅的不得人心。
记得大舅出来那年找母亲借五百块，被母亲拒绝而心怀不满，见了她也不叫她一声姐，这一记就是三年。
母亲为此还笑过他，说大舅孩子心性，心眼比针眼还小。
可那时母亲那里拿得出五百块，就是现在拿出五百
块借人也是难。
“大舅。”小慧抬头叫了一声又埋头剪起了线头。
“蛀牙，这就是你姐，小慧吗？”大舅看着面生的小慧，露着那一嘴黑褐色的牙，瞅了瞅，问道。
“嗯，我姐。”
小慧其实也认不怎么出，在很小的时候她见过大舅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小慧不是在读大学么？怎么来这剪线头？”大舅又瞅了瞅小慧，“跟你爸很像呀。”
“大舅好。”小慧尴尬地笑了笑。
众人看着他们四个，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暴龙，我带我大舅他们去吃个饭，晚点回来。”弟弟拿起自己的手机，拍了拍身上的线头。
“去吧。今晚不来也行。”暴龙对像这样的事，很是通情达理。
“姐，走吧。”
……
弟弟将他们带到了作坊对面的一家小饭馆。
从谈话里，小慧了解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是隔壁村的，迫于无奈出来打工。
而大舅如今做起了工地厨师，跟着工人住在工棚里。
“大舅，兔子上中专了。你有没有去看过她？夫仔前天回奶奶家了。”弟弟筷子戳着那块大大的猪肉，眼睛瞄着那位婶夹菜给大舅的手。
“去看了，学校不错，拿了五百生活费给她。夫仔就还没见过，等这个工程好了，就回一趟家。”大舅很是自然地接过那个阿婶夹给他的菜，二人很自然，丝毫没有因为他们在这里而拘谨。
小慧嘴角撇了撇，大舅真是过分，都出来两年多了，也不曾到过大舅妈的家，现在竟同这么一个女人搞暧昧。
小慧心里很是不爽，估计弟弟也看不过去。
许是我们俩的敌意太过明显，那妇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多亏你大舅帮我找到了这份工作，不然我可得被家里那两个母子弄死。”
“来来，快吃。吃完了，你大舅要赶回工地的。”妇女夹了一块烧鸭肉倾身放进弟弟碗里，接着又夹了一块递给小慧。
小慧看着她那略带腼腆的笑，在两坨高原红映衬下显得无比羞赧，让她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
大舅果然吃完就开车走了，而弟弟听了那妇女的解释后，竟然相信了，还热心地替她张罗这张罗那，拿凳子拿剪刀，细心教着她。
晚上又替她从文员那里拿了风扇、被子以及床帐。
她姓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妇，丈夫五年前出车祸没，顶着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硬是不改嫁，管着丈夫留下来的五亩天地，独自一人拉扯大三个孩子。
不仅种地，还自己做起了小本生意，买起自己种的农产品，更是干得风生水起。
不仅让大女儿上了大学生，还把小儿子送进了县城里有名的武术学校。
可坏就坏在她即使没了丈夫还能活得这般好。可把她的婆婆跟小叔叔眼红死了，不住的泼她脏水，说她通汉子，不守妇道，对不起她那
死去的儿子。又说她不改嫁，是为了霸着他儿子留下的财产，可村里人谁都知道，她儿子除了那五亩田地，什么都没留下，反而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儿女累人。
陶婶对她婆婆跟小叔叔的为难使坏，眼泪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有口不能辨，有冤不能申。
可她的隐忍，招来的是他们更过分的得寸进尺。
他们要她那新建的三层楼房，她不答应，便直接动手打她。
吓得她那个八岁的小儿子哇哇哇直哭，一个健壮的大老爷们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拳打脚踢。而旁边还有一个恶婆帮着扯头发，又是掐又是捶的。
村里人看不过，帮着劝开了。才让她逃过一劫。
那一晚她抱着她的小儿子在黑麻麻的房间里流了夜的眼。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那婆婆跟小叔叔搞不到这栋房子，是不会放过她的。
经过那一晚，她终于看清了她那个婆婆跟小叔叔的嘴脸，决定远离此处。
于是她把家锁了，托了村长照看，有村长，她们是不敢放肆的。又一一安排好了儿女，便随了大舅来此。
小慧睡在床上听着陶婶吐她那一肚子无处可吐的苦水，喉咙哽咽疼痛。
她错怪了大舅错过了陶婶，眼见不为实，她这样一个读了怎么多年书的大学生，何以总是带着偏见看待这个本就不美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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