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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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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第108章 “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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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同科贡生低着头难掩羡慕的偷瞄了张廷玉一眼。

  第一个被皇上挑出来策问, 虽说可能会因为对皇上的喜好不清楚,惶恐紧张之下,出了差错, 让皇上不喜, 可能第一个被皇上点出来, 也说明皇上看好他的策论, 有意点他头名。

  而这一处,同样也是一个会因为出身拉开距离的地方。

  官宦子弟,尤其是高官众臣的子弟,早就被家中长辈教导了不少忌讳, 所以哪怕是头一个被点到, 心里也多少有点底, 可寒门子弟, 若是被点了头一个, 那就真的是好是坏全凭运气了。

  这个世上, 从来少有真正的公平, 占有更多资源、站得更高的人, 才有更多的自在和可能,才能创造和抓住站在低处的人无法想象、无法识别的机会。

  而这便是他的一个机会,一鸣惊人的机会,他要往上爬。

  他想要摘星, 所以得站得高一点,再高一点。

  “臣在。”

  康熙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廷玉,少年生的风雅俊秀,因着年纪小,面皮在一众贡生中瞧着白嫩了些,但他的身量颀长, 举止沉稳有度,应答的声线也平稳自然,瞧着便是个办事妥帖的细致人,叫人不自觉的就忽略了他的年纪。

  不愧是张英的儿子,康熙眼里带上了笑意,可见张廷玉仪态上头没有丢分。

  “此次策论论经济,”康熙随意的将一手搭在椅把上,微敛着眸子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神情看起来很放松,“这里头只有你一个,将经济提高到了关系国家兴亡的地步。”

  康熙的声音不喜不怒,众贡生却不敢随意处之,只是低着头又不敢去瞧康熙的神情,便在心中惴惴起来。

  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士农工商是祖宗留下来的老规矩,也是不少贡生心中信奉的规则,商人是卑贱的,如他们这般的“士”就应该高人一等。

  可是,他们这次的恩科,便是因着二公主的星徽航海挣了不少国家的白银,又扬了大清国威而来的,他们是既得利者,所以他们的策论中无一不是正向肯定经济之重要。

  但是这个度……

  国家兴亡,只怕是过了,罢罢罢,只看张廷玉如何应对,他们到时再随机应变。

  这时,众贡生对张廷玉头一个被皇上点到的嫉妒都散了几分,并且悄然生出了几分庆幸。

  张廷玉略等了几息,见皇上没有后话,便知皇上是有意停在此处,叫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张廷玉镇定而恭敬的拱手躬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认为前明之所以亡灭,便有经济崩塌之缘故,故言经济之重关系国家兴亡。”

  “哦?”依旧是不辩喜怒的语气,不过显然,皇上是有兴致听他说下去的。

  张廷玉不疾不徐的接着道:“前明隆庆皇帝登基之后,解除了海禁,后不久,日本开放了长崎港,当是时西班牙人在南美发现了巨大的银矿山,又发明了用水银提纯银矿石的技术,使白银产量大增,与此同时,西班牙人占领了菲律宾,以马尼拉为基地,发展了对前明及东南亚地区的贸易,故海禁解除之后,前明海域贸易繁荣,各国商船络绎不绝,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里,每年皆从美洲和日本各国流入至少八百万两白银。”*

  康熙稍微郑重了神色,手虽然还放在大拇指的扳指上,却没再转动了。

  各贡生惊诧不已,什么前明隆庆皇帝、日本、西班牙、南美,还有什么菲律宾、马尼拉、水银提纯银矿石的技术,他们只感觉,他和他们不是在一个知识层面上的。

  李光地目带赞叹,张英还想压着这个儿子,二甲一名,李光地在心里摇了摇头,就算把他的考卷压到了第十名,只要给了他参加策问的机会,他便能崭露锋芒。

  张廷玉低敛着眼睫,他会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上,也是因为小时候以为二公主中西学兼修,便不服气的研究起了西学,只是相比那些个科学技术,他于世界各国的经济政治更有兴趣。

  张廷玉像是没发现众人的惊叹,只接着道:“白银的大量流入,有好处也有坏处。”

  康熙微微蹙眉,坏处?一年八百万两白银就有坏处,乌西哈一年挣的可是上万万两白银。

  “什么坏处?”

  众贡生也凝神听来,说挣外国的白银不好,那就是否认二公主的功绩,作为恩科士子,此举可以说是恩将仇报了。

  “皇上也知道,大清境内的金银矿产较少,前明以白银为流通货币,而国内又白银稀少,国内经济便极大的依赖国外流入的白银。”

  康熙皱了皱眉,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说法。

  张廷玉解释道:“丰年谷贱,白银也是一样的道理,并且因为白银是流通货币,所以它的升值贬值影响更为巨大。”

  毕竟白银可以买所有商品货物,所以它引起的价值变动也是全方位的,涉及衣食住行各个方面,而衣食住行便是百姓的整个生活了。

  康熙有些明悟了,李光地也瞬间恍然。

  众贡生见鬼一样看着张廷玉,这确定是和他们一样的新科贡生,怎么思维、行事如此缜密老辣。

  “白银的大量流入迅速抬高了物价,微臣翻阅史籍,从明崇祯五年到十二年,仅仅七年时间,松江地区的谷价便涨了两倍,而浙江北部,更是翻了四倍。”*

  康熙神色郑重,李光地也认真起来。

  众贡生听到此处,早已不羡不妒,只剩佩服。

  这样翔实的数据,得看多少书、花多少心思去,而且人家比他们看得更宽更远,他们只看大清,而他看的是世界,他们狭隘的分析内因,而他是从整个世界来看内因外因,并且把它们联系起来。

  殿内的气氛变化肉眼可见,张廷玉却仍旧低敛着眉眼,谦逊平和的接着道:“物价已然上涨,若此时国外流入的白银骤然减少,便会造成经济崩坏。”

  能有多崩坏呢?

  众人还在想象,张廷玉平稳的声线却如一道惊雷在众人头上炸开。

  “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后,官员俸禄已渐渐由实物改为白银支付。”

  众人皆是一震,若朝廷官员的生活都无以为继,前明不亡才是神迹!

  康熙的脸色霎时严肃而紧绷起来,官员无法用俸禄维持生活,必然要贪污,而官员贪污成风,朝政自然腐败,这也是大清为何会有养廉银子一说。

  “不愧是张英的儿子。”这一声,康熙是由衷的赞叹,甚至带上了些许羡慕。

  张廷玉嘴角抿笑,面上终于有了些少年人的腼腆稚嫩,康熙的心情微微一松,也对张廷玉生出了对晚辈的喜爱怜惜之情。

  张廷玉羞涩老实的解释道:“这些不是父亲教导的。”

  “哦?”

  难道还要同自己的父亲争功,他父亲生他养他一场,他却半点不念养育之恩,如此心性……康熙的目光冷了下去。

  “这些是二公主教导的,”张廷玉面上羞涩更重,“微臣有幸被二公主赏识,主持星徽证券的事务,二公主常常教导微臣,经济之事万不可轻忽,言经济可制裁一国。”

  “乌西哈?”康熙眸光回暖,笑了起来,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而摇头道:“乌西哈天资聪颖,就是实在活泼好玩,性子又懒散了些。”

  李光地:“……”

  虽然他知道皇上是明贬暗秀,但想想二公主带着他在上书房玩纸牌,他就觉得皇上说得没错。

  张廷玉闻言却是一本正经的道:“微臣从未见过如二公主这般聪慧睿智之人,不说星徽的众商贾,便是学会的子爵、宫里的传教士们也没有一个不服的,公主虽说性子活泼,但从未误事,每每领了差事,也总能有奇策奇效。”

  “至于说二公主懒散,”张廷玉面上带出衷心的自愧弗如,“二公主聪颖至极,所以每每领了差事,不说一半,连三分之一的心神都不用,只漫不经心的随手就办好了,所以才显得二公主懒散了些。”

  张廷玉说完惭愧极了,不怪二公主懒散,实在是以我等愚钝之人的标准衡量公主,太委屈公主。

  康熙嘴角带出笑意,目光温和,瞧着张廷玉不像是看臣子、贡生,倒像是看自家孝顺出息的子侄。

  李光地不动声色的瞧了瞧皇上,又瞧了瞧张廷玉,暗叹一声,才是真正的自愧不如。

  众贡生也是思绪涌动,是张廷玉溜须拍马,还是二公主果真如此厉害?

  皇上爱才重才,以张廷玉的才学,完全不用如此奉承,况且,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专注学识便罢了,哪里还有功夫练出这样厚的脸皮,所以,是真的?

  众贡生低着头,心思转了又转,他们也是初入仕途看不了许多,不过……

  不细想没发觉,自从二公主建立了学会,秋闱和春闱录中的举人进士便生生多了两成。

  而现在,众贡生心中隐隐期待,依着张廷玉的对答,可能,极有可能,星徽证券也会成为新的朝廷部门。

  连贡生们都意识到了张廷玉所言经济的要紧,康熙自然更加敏锐,言归正传,“前明的白银流入是如何减少甚至断绝的?”

  是客观原因,还是有其它国家有意识的……用经济制裁了前明,大清如今可也解除了海禁,并且贸易繁荣。

  张廷玉回道:“因欧洲宗教之争的缘故。”

  众贡生又开启了听课模式。

  “当是时,欧洲战乱不断,马六甲落入荷兰人手中,所以从印度果到濠镜澳,再从濠镜澳到广州的白银运输通道全部被切断,西班牙的落败,导致南美的白银无法继续流入前明。”*

  “那日本呢?”康熙接着问道,毕竟日本也是产白银的。

  张廷玉回道:“日本的德川家康结束了日本战国的战乱后,江户幕府的建立,日本不再打仗,由于对军需物资的需求降低,本身就缩减了对外贸易,而后来,因为防备西方的天主教士传教,江川幕府颁布了锁国令,更是彻底断绝了日本白银流入前明的途径。”*

  康熙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天亡前明,天命在我大清。”

  这话自然是要应承的,而应承过后,问题来了,现在,大量白银进入大清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李光地有了些猜测,“这就是二公主要买岛建岛的原因?”

  在外头挣了银子,就在外头花掉?

  康熙瞥了他一眼,花掉?以乌西哈挣银子的本事,漏点缝就能达到前明的八百万两白银。

  康熙看向张廷玉。

  张廷玉腼腆的笑着赞同了李光地的话,“这事,微臣曾经请教过二公主,在外头买地买矿买资源是一个法子,但公主挣的银子实在太多了。”

  实在太多了……

  这话叫众贡生连着李光地一时都丧失了表情管理,就,酸,但又不得不服。

  “二公主说,应当制定一些个经济政策,由朝廷宏观来调控经济,毕竟不止物价太高了不好,物价太低了,也会引起经济崩溃。”

  物价低了还不好?

  康熙顺着话意想了想,猛地心中一凛,若是米价布价降到极低,谁还愿意辛苦的种地织布?那将会是整个生产链的崩溃。

  “什么样的经济政策?怎么个调控法?”

  张廷玉顿了顿,在应答上终于有了些艰涩,“公主离京一年,微臣因为在家读书,与公主交流不多,所以只是些个人的愚见,只是一个想法,并不清晰完善。”

  “说。”

  “微臣想着,这关键大概在证券上头。”

  康熙敛眸沉思起来,“这经济政策之事,朕从未听乌西哈说过。”

  张廷玉低着头回道:“微臣就是主持星徽证券的时候,恰巧看到前明的史书,所以多问了几句。”

  李光地瞧着康熙欲言又止。

  康熙看向他,抬手示意他说。

  李光地为难着含糊道:“公主的性子,公主应该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可能公主以为朝廷有安排。”

  公主的性子,公主什么性子?谁都知道公主怠懒,若是问题来了她自然会说的,可问题还没发生,那她绝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但你要问,那她看心情,可能也会应付着回答两句。

  而经济政策这样的事,想也知道,在二公主眼里应该属于枯燥无趣的一类。

  康熙愣了愣,悄悄叹了口气,心里头一回生出可惜,可惜乌西哈不是个儿子。

  康熙转头对梁九功道:“让乌西哈明日进宫一趟。”

  他知道乌西哈不是有什么图谋,但是等问题来了再解决还是太晚了,防患于未然才是最佳,所以,乌西哈得离朝政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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