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火
孙天命散学后回到了家中,和爹娘说起了“散学”这件事,脸上立刻出现了几朵愁云。
苏老头的载酒堂刚刚落成,还是收一点钱财意思意思的,但到后来发现来载酒堂的孩子们的家境都属实一般,便也很少提起这件事了。
据乡镇上人说,去私塾上课可是不便宜,至少不是他们这些穿补丁衣服的百姓可以去的。
“哎…孩他娘,那位苏先生不也说了嘛,县城里头还有孙先生,我们过段时间进城找找,备些礼,他要是念着旧情,再加上我与他们是本家的关系,时常打点打点,应该不成问题的。”孙天命的父亲嘬了一口旱烟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孙天命的母亲叹了口气,对孙天命投去期待的目光。
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大多数学塾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身上,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走出这座小镇子的。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孙天命不想听父母的唠叨,起身去开门。
“哟,祝爷爷,你不一直在镇门口那边?”孙天命笑着说道。
门口的是老祝头,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
“怎么?嫌弃老头子我?听说学塾散熊了,你这小兔崽子没地儿去了,来看看你啊!”老祝头刻意板起个脸,但根本不吓人。
在镇门口的老祝头和孙天命算是旧相识了。
早在孙天命刚学会走路不久,就敢自己一人颤颤巍巍地在镇子上走着道。小镇民风淳朴,镇上并无太多外乡人,大家都算是认识,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也是常有的事。
接着,等孙天命再大点,能跑了,便跟在许嘉平后面当起了小跟班。
他们俩与老祝头的相识,也算是一段奇缘。
许嘉平八、九岁时,课业不多,而才三、四岁孙天命没有课业。孙天命便陪着许嘉平一起去学塾,等着许嘉平散学之后带着他到处买些吃食,或是下河掏蚌,又或上树偷蛋。
于是,在几年前的载酒堂就有了极为滑稽的一幕,一群人在默默听着,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子坐在一个椅子上面,打着瞌睡,还时不时用手擦擦嘴角的口水。
某一天
,许嘉平由于顽皮贪玩,对课业丝毫不伤心,惹恼了苏老头,许嘉平便想着找个法子给苏老头赔罪去。
不知孙天命从哪听说,镇门口的老祝头是个老酒鬼,喝的酒都是好酒,而且每天下午都要躺在石板推车上睡个午觉。
于是,两个小屁孩就动了歪心思,想着趁老祝头睡着之际,用自己的葫芦去偷上半壶。
当然,不出所料,被老祝头发现了。
但可能由于许嘉平清秀的面容,再看着孙天命虎头虎脑的样子,有些可爱,老祝头也没有怪罪什么,只说让二人有好酒时得想着自己先,便掏出葫芦接了半壶。
之后,许嘉平和孙天命与老祝头的关系便一直还算好,见上面也会偶尔聊聊天唠唠嗑,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回忆着这些,老祝头领着年轻人走进了屋子,朝着孙天命父母挥了挥手。
孙天命父母同样点头致意,起身问道:“老祝,怎么了?”
“听说苏老头那学塾不开了?”老祝头问道。
孙家老爹点点头,有些无奈。
“算我倒霉,遇上这个小冤家!”看着孙天命有些呆滞懵懂的小脸,老祝头有些被气笑,“若是没有什么好的去处,我倒是有个法子。”
孙天命父母原本的愁容略微有了几分舒展,期待着老祝头的下文。
老祝头指了指身边的年轻男子,说道:“算是我世侄,有幸被一处仙家宗门看上,在那修行,倒是缺少个整理书籍和房屋的小童,若是你二人放心,等朝廷建完文武祠后,就让他跟着我侄儿走!”
孙天命父母脸上充满了震惊,看向那个年轻男子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孙家老爹吸了口旱烟,一不小心被呛到了,显然是还没从惊惧之中走出来。
“这…我家孩子手脚也不利索,也没吃过什么苦,这会不会太麻烦仙长了。”孙家老爹颤抖着说道。
年轻男子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我瞧着这孩子看似憨厚,其实机灵着呢,也甚是喜爱,便跟着我,运气好的话还能修行一二。”
“宗门”“修行”似乎对这两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人太遥远了,但听说也听说过那些个神仙的潇洒,心中对孙天命的期待又增加了许多,同时也
心生许多不舍。
“娘…那我是不是不能回来了。”孙天命有点慌了神。
“不会不会,我宗离这也不远,每半年回来一两次也是可以的。”年轻男子面容和煦,温和地说道。
“去!孩他娘,这事儿听我的,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早先我也听从外乡归来的些个人说起过这些什么神仙、仙师之类,原本只当是个什么故事,但是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孙家老爹丢下了烟斗,斩钉截铁地说道。
孙家媳妇见此,也不说话,只是连声叹息。
老祝头眯了眯眼,对着孙天命笑道:“兔崽子,愿不愿意去?”
孙天命摸了摸脑袋,他也不理解那些个“宗门”的意义,只觉得“神仙”一词可威风了,对着年轻男子问道:“叔叔,你会飞吗?”
年轻男人有些无语,微微凝神,瞬间双脚离地,悬浮在了空中。
这可把孙家三人都吓坏了,孙天命如同见到了珍宝一般,小跑过去急忙磕头,连说:“见过师傅!见过师傅!”
老祝头和孙家父母都尴尬地笑了笑。
年轻男子也停下了术法,站立在了原地。
老祝头摸了摸孙天命的脑袋,说道:“便如此了,日后他会来接你的。”
孙家父母连声道谢,之后孙父脸上又露出一抹纠结神色。
年轻男子好似看穿了孙父所思,说道:“没事的,我对你儿子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可能便是眼缘!还有,家常菜也是极好的!”
孙父眼中又充满了震惊,他刚刚在想着有什么可以给年轻男子用来作个拜师礼的,又想着留二人吃顿饭,但又怕寻常酒菜不符仙师胃口。
然后,老祝头与年轻男子在孙家吃了顿饭,饭桌上孙天命埋头苦吃,好像一点不知道未来迎接他的是什么,孙家父母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无奈。
吃完,二人便告辞离开了。
走出巷口,老祝头突然低下了头,抓起一把泥土,打量了几眼。
他发现了先前斗法的灵气残留,转头对那个年轻男子传音道:“是大汉萧老儿和大秦藩王秦义。”
年轻男子神色有一丝凝重,回答道:“可有周折?”
老祝头咧了咧嘴,说道:“他们拦得下我们,拦得住那
位大人的选择吗?”
年轻男子问出了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为何如此笃定他就是?”虽说和孙天命见面他并无反感,甚至打心眼里还是很喜欢这孩子的机灵劲儿的,但是对于某些问题,他始终放不下心。
老祝头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肩膀,说道:“是他!不然大汉大秦,还有那苏老头为何如此照顾他?”
年轻男子神色有一丝挣扎,但片刻后他的心神仿佛离开了桃李镇,离开了大清王朝,站在了一片废墟之上,废墟之中有一块匾额额外醒目,上面写着三字,“火神殿”。
一道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在他心湖响起,如洪钟大吕一般敲在他的心神之上。
“今日他跪你,你之罪可免,但日后切不可逾矩。”
年轻男子激动地浑身颤抖,单膝跪地答道:“祝屏知罪!日后定会尽心辅佐小主人。”
突然,光暗急转,空间剧震,他的心神又回到了桃李镇杏花巷拐角。
看着面前的老祝头,他有些忍不住想要跪下。
此时的老祝头面无表情,腰杆笔直,不再佝偻,眼神中隐有火光乍现。
“他父母撑不住的,那死算命的找过我了,他的福缘太过深厚,可大道无情,有得有失,他无力改变这一事实,只得用爹娘和与他有关的人的福寿去抵消这福缘带来的弊病,那苏老头救过他很多次了,但是这次他也挡不住了。也罢,这段时日让他好好陪陪他爹娘。”
年轻男子神色阴沉,不知所思。
“他来了……不必跪了,我撑不了多久了。”老祝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一丝缅怀与感伤。“日后就要靠你了,这番过后,世上怕是再无祝燚了。”
——————————————
小镇上,溪淼和徐明霂在和李酒在广厦轩吃完酒后,李酒说是要到处逛逛,便离开了。
他二人不愿挪步辗转,也在广厦轩安顿了下来。
就在溪淼走下二楼,准备去找账房先生要两间客房之时,她看到了门口的老掌柜正在与一人闲聊。
溪淼神色震惊,瞳孔巨颤,细不可闻地说了声:“参见师尊!”
门口那人是一个白发老者,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扶着拐的样子,甚至让人有些忍不住想要去扶一把。
老掌柜的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不看,笑着对老者说道:“神主,可否少死?”
老者捏了捏拐杖,神色微动,无奈说道:“杜子野,此事我也无法做主。”
老掌柜拿书扇了扇风,在深秋季节看来这一举动有点奇怪,眼神不再看眼前的老者,转向杏花巷深处,说道:“神主有此心便是极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