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国士
时光如水,不舍昼夜。
寒风掠过北地,朝着东南呼啸而下,好像宣示着凛冬将至。
冬至这天,桃李镇上的人大都会先去各家祖坟处享祀先祖,烧些纸钱。之后便把提前包好的饺子煮下锅,蘸些醋,和着蒜泥,或是点汤直接食用,味道皆是极美。有钱的人家还会煮上一锅羊汤,用以驱寒补血。
今年桃李镇的冬至显然是与往年不一样的,百姓皆是早早地便祭祀过了先祖。约莫上午,便在家中吃了顿水饺,之后就都急匆匆地赶往念秋山中。
念秋山上,本极为逼仄的小山路,如今人头攒动。四周皆是被官兵用刀刃砍伐而落的短细树枝和枯黄落叶,留下的小半截根部,露出了树的年轮,皆是可轻易掰折的小树。
山顶之上,经过数日的开辟,一处平台便在山巅处落成。
主簿曹福若非身着官服,看着仍是个清瘦老者,外貌泯于众人。而县令陈德也是身着官服,虽仍是肥肠满肚的模样,但气态一改先前谄媚之色,而是一脸的大义凛然。
二人身旁还站着三人,便是天屏郡郡守张路和越州刺史公孙廉以及身着便服的齐老。
齐淼此次身兼督造官一职,掌理建祠全部事宜,包括一切用材、选址以及时辰。
齐淼眯着眼抬头看向依旧温热的太阳,轻声道:“差不多了。”
五人身前数十丈外,围绕着两层层官兵,内里一层手中持锣抱鼓,外层皆腰间跨刀。
刺史公孙廉看向齐淼,齐淼含笑示意,随后公孙廉从身边取出一个深褐色龙雕漆盒,从中取出一份金色帛书——便是所谓圣旨了。
圣旨两侧纹有翔龙,点缀祥云图案,正本与骑缝皆印有“皇帝之宝”字样,全书以隽永楷书写就,典雅大方且威严十足。
公孙廉清咳一声,内里一层官兵立刻敲锣打鼓,四周人群皆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感天恩,受功于臣,故修祠祭天祀祖;天屏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故择大清王朝清越国越州天屏郡桃李镇念秋山为文武祠第十二祠之址。令青檀宗齐淼真人为督造官,掌建祠诸事;令越州刺史为督造辅
官,从旁协助齐督造;令天屏郡郡守为监执官,每日点查建祠进程;令定均县县令陈德、主簿曹福从旁辅佐。择修士数名,助文武祠建祠一事,责令其于腊八前落成。特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随后扑棱棱跪倒一大片,众人皆不敢作多言语。
公孙廉从身旁兵士手中结果裹着红巾的鼓槌,想要递给齐淼,齐淼笑着摇了摇头,公孙廉便自己走向身旁一处金锣处。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锣鼓之音,文武祠今日便正式动工了。
众人缓缓退去,留有数百名精壮汉子站在原地,皆是从镇上、县城中选调出的劳力。
待人群散去,一部分精壮汉子们走到了平台后的一处空地之处,空地之上堆满了木材石料,他们的任务便是将巨大的木材石料切割、打磨、抛光,再进行搬运即可。
另一部分择留在了平台处,手持着随身携带的铁锹和铁镐,开始进行掘土碎石之事,欲为祠堂开凿土床,以筑地基。
许嘉平和周笠二人留在了平台,一轮一轮地推着石板车,将碎石与土屑倾倒往别处。
人们都知道,今日开祠一事只是铺垫罢了,待到祠堂落成之日,四方来贺,那才有大派头!
…………
数日前,王府之上。
卫远山来到齐淼房间,面色有些愠怒,问道:“齐真人,为何于此地建两位开国之臣之祠?”
文武祠终归是祠堂,有祠堂便有祭拜之人,而文武祠所供奉之人便是“灵官”“力神”,是为一文一武,统领一方山上之事。
他也是刚刚得知,立祠祭祀者为大清开国之臣。
“卫将军,何须动怒?此地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山水相依,且建祠后行人游客不绝,香火什么的无需发愁。”
齐老给卫远山到来一杯茶,示意他坐下。
卫远山面色依旧不好:“齐老,选址选哪我也不懂,我也插不上嘴,但是将开国之功臣的祠堂建于此地,在下认为实为不妥。”
卫远山虽是个武夫战将,但对于这些山上之事并非门外汉,也有一定的了解。
“齐老,首先不提香火多寡、后续修缮之事。此地之山根水脉可否承得住段大人和邬将军的文功武德?若是承受不住,二人之魂
魄,此地之山水灵气皆不得安生!”
“况且,立开国功臣之祠对国运消耗极大。我大清如今虽位列一等王朝,但仍是末流,前十一祠皆非开国之功臣,乃中兴之臣或是清官猛将,何故在此地建段、邬二老之祠?此二人乃当年开国之时一文一武之首,这等举动乃是其他一等王朝都不敢胡乱做的!”
“越州为清越国三洲其一,齐老也言此地将乱,若是建成之后二位大人金身有损或是国运有衰,这等举措,无疑不在使我大清陷入灭亡之地!”
卫远山俯身坐下,但没有喝茶,接连一大串讲了许多。
齐老苦笑一声:“此地小乾坤将现,何愁山根水脉?”
卫远山瞠目结舌。
“卫将军,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大清没能力染指这等机缘。”
齐老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你说的开国气运,我大清开国至今龙气尚足,文气斐然,武运昌隆,一切有关气运之事便早早为此祠伏笔。因此,前十一祠并未为任何一开国功臣塑金身筑祠堂,气运还是够用的。”
“不然你以为为何大清为何出不了一位知命修士?”
“我大清子民,璞玉良多,俊彦满堂,不是为此,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要靠卫将军一人苦苦支撑?”
“若是此事事成,文气武运反哺大清,卫将军便是受益武运的第一人,甚至极境可望,又何须顾忌那女子武神?”
“且段大人官至首辅,修行尚可,若以上等天材地宝筑其金身,有望入神;邬将军戎马一身,马革裹尸还,为我大清打下如今的半壁江山,若以武运筑体,塑其武圣之心,可以化神之境重返人间。”
“至于香火游人,段、邬二老名声远扬,自不用犯愁大清子民供奉一事。况且越州地属东南,皇都偏居南北,若此番事成,有意在此大兴土木,建立一处行宫,使来往之人有心去此地逛一逛,能来这上柱香也是好的。”
“我大清境内,如今大宗数十,小宗数百,虽不抵大唐大秦十中之一,但贵在修性尚佳,待到气运反哺,皆破境有望。此次建祠,每大宗皆会派精通土法、木法之人一名,前来相助,必使文武祠如期落成。”
“至于最终成功与否
,不在于你我,不在于大清,甚至不在于大唐或是其他,而在于天意。”
齐淼抬头一眼,感慨道。
“我大清一直在赌啊!”
卫远山捏紧了拳头,这种把命运给给他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齐老,大清真的会被打没吗?”
齐淼低着头,回答道:“卫将军,若是诸方打出真火,大清怕是保不住。听言佛门自顾不暇,道家天师多有北上之势,儒生皆往天上行,给与天朝施压,要为人间浮白。能来此护卫山河的三教圣人真不多。”
“若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大清不会鱼死网破。山河破碎,故土流离,最终皆是百姓苦。”
齐淼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珠,其中有一金色小龙游弋。
“若是有最后关头,我宗祖师令我破碎气运,还赠天地,护卫一方山河。”
卫远山盯着金色游龙怔怔出神,他知道,这是一国气运之根本。
金色龙气应于皇都盘桓,剩余国运凝萃于国玺之上。如今龙气被剥离而出,以至于大清之修士皆不得气运庇佑,难过心劫。
卫远山心情复杂:“齐老怎知如此内幕?”
“我宗祖师与大唐李国师有些往来。”齐淼回答道。
“我大清虽弱,但万万不可成为大唐之提线木偶!”卫远山重重地敲击了一下桌子,怒火中烧。
“卫将军,大唐虽好落子人间,但我大清别无选择,是为阳谋,何须自己走一条不归路呢?自百年前,以大唐之策,我大清开疆拓土,国运日益昌盛。而大唐所图到底是何我也不知。但一切不过是利字,这等福源或是什么机缘便给他们。若非如此,倘若大清擅作主张,实在难以在诸多势力之下周旋。”
齐老突然想起一事,对卫远山缓缓说道:
“卫将军,皇上让我告诉你,若是不敌,便在大清挑拣几个徒弟去往别国,别白白丢了性命,断了传承。”
卫远山掌中发力,桌板碎裂,演天境气息瞬间喷薄而出,一身武运还馈金色小龙。
齐淼惊叹不已,他明白,卫远山此举是将自身气运与大清武运、国运相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卫远山站起身,转头对齐淼说道:“不会走的。”而后迈着坚毅地脚步离开了屋子。
君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