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心病
李铁柱说到伤心处竟落了泪，一抬头，发现楚颜也跟着掉眼泪。
“哎呀，叔真不会说话，咋把你这丫头也惹哭了？别哭别哭。我爹大概也就是那么一说，没事没事！大不了我再努努力，赶紧找个媳妇带回去就是。”
一听到铁柱叔反过来劝她，楚颜的眼泪，像断线珍珠般掉得更凶。
“铁柱叔你、你回村！现在马上立刻回去！”
“咋了？我爹那脾气，我要真找不着媳妇，他铁定不会见我。”
李铁柱面色一变，忽然问道：“是不是我爹出什么事了？”
楚颜拉着他往外走，叮嘱道：“这次回去，就算跪死在家门口，没见到族长爷爷，铁柱叔你也别下山。”
这话一出，李铁柱脸色又变了，连连追问：“到底出了啥事？楚丫头，你别瞒着我。”
“快走！先回村，路上再说。”楚颜脚步愈发快了。
“等等，等等，后院有车！”
李铁柱瘸着腿，走不快，手上力道却不小，硬是把楚颜给拉回来，两人急急忙忙去后院。
依旧是去年楚颜买的那辆牛车。
依旧是李铁柱赶车，楚颜坐车。
路上，楚颜把实情一五一十说了。李铁柱听后，啥也没说，只是手中的鞭子挥得更快，牛车速度也比平日快了一倍。
回到李家村，这次没人拦着李铁柱，见了他，神色间也躲躲闪闪。
李铁柱心急回家，跳下马车，便一瘸一拐朝家中快步而去。
楚颜缓缓走下马车，脚步却无比沉重，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她只盼着铁柱叔，能见族长一面。
不要像她一样，来不及和亲人告别，就已经生死两隔，自此遗憾终生。
她也十分担心族长的病情，可她不敢前去！生怕等待她的，是最坏的结果。
双腿如灌了铅般，一步比一步更艰难。此刻，她只想逃避……
已过了晌午。
赵氏牵着囡囡，正满村子里寻找楚颜，回家吃饭。
找了许久，才见她靠在村口一棵古树上，两眼呆呆地望着天空。
赵氏看了半天，见她一动不动，始终维持这个姿势，才察觉她不太对劲。
“你这是咋了？”
“大嫂抱。”
囡囡松开赵氏的手，走上前抱住了楚颜的双腿，楚颜却没像往常那般去抱她。
“你说，人为什么会死……”
楚颜神情落寞，呆滞的眼神，像是穿透了云层遨游在宇宙，重新回到了有飞机有汽车有高楼大厦的年代。
人，为什么会死？
她，为什么也死了？
族长，为什么也要死？
这世间为什么有如此多生离死别？
“你这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呢？走，回家吃饭。”
“大牛被他亲哥带走了。”
赵氏伸手来拉楚颜，猛然听到这句话，那只手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大牛……你都知道了？那他有没有留什么话？啥时候能回来？”
楚颜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摇了摇头。
与大牛，分离。
与亲人，永隔。
还有族长……
当生离与死别一次又一次被埋藏在心底！
用所有名叫坚强的伪装、所有名叫勇敢的外衣、所有名叫从容的面具……渐渐累积成，巍峨的高山。
只需一个契机，便能轻易引爆这座火山。
族长中毒，偏偏成了这个契机。
赵氏也抬头望天，仿佛能透过云层，看到大牛一般。
她笑着说：“走了也好，可以和家人团结。若是我的孩子不见了，作为一个母亲，肯定会伤心欲绝，就像当初没保住我的孩子。丫头，别难过了，我们应该替大牛高兴才对。”
替大牛高兴？是啊！可以和家人团结，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所以当初在边关军营，太子说出大牛被带走，楚颜没有伤心，也没有哭，只／有／惊讶和失落。
可是，族长的情况不一样！
族长的毒，是因为想要保护她！
当你得知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只为了保护你的时候，能无动于衷吗？
这是以命换命！
秀才于楚颜有救命之恩，付出的不过是十两银子。
族长为了保护楚颜，却甘愿以命相换！
此等恩情，何以为报……
“丫头！丫头！你别吓我，醒醒，快醒醒……”
赵氏一见楚颜毫／无征兆突然就晕倒，吓得心跳差点停止。
楚颜病了！
像半年前刚被救回李家那般，额头滚烫，昏睡不醒。
夏日炎炎。
去年她高热不退，是因为遭到毒打，满身伤痕，气息奄奄。
今年她高热不退，是因为积劳成疾，强撑太久，心里有根弦，突然断了。
去年是赵氏一路将她从安宁县，背回李家村。
今年，赵氏有孕在身，只能喊来村民帮忙，将楚颜背回李家。
楚颜这病来势汹汹，村民从山下请来大／夫／，看了五日，高热才渐渐褪去，人却仍昏迷着。
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用汤药为她续命。
囡囡天天守在楚颜身边，吃也在，睡也在。
赵氏每日煎药、做饭，挺着大肚子照顾这俩小的。
村民们每日登门探望，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吃的喝的用的，也没见谁空着手来。
在村民心目中，楚丫头对整个李家村有大恩。
如今，村里人渐渐过上了好日子，也都念着她的，只要有空也会来李家搭把手。
帮着煎药，或帮着喂药，或帮着做饭，哪怕只是帮忙喂喂家犬旺、财，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其实，楚颜这病因，一是积劳成疾，二则是心病。
心病先不说，只说这积劳成疾。
自打去年腊月随秀才进京，被劫走毒打，继而每日寻找矿山，直至离京北上冀州，一路救济、安置流民，邯郸遇上流民暴乱，大同遇上牛溪村瘟疫，军营里得知大牛被萧奕带走，回晋州途中被拦路抢劫，终于重返李家村。
可是又得知，族长为保护她，中毒已长达半年之久，甚至为了隐瞒病情狠心不见自己的亲儿子……
八九岁的女娃娃，身体如何扛得住？若非这身体里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只怕她早就倒下了。
半年贫穷她能忍，流民暴乱她不慌，皇宫赴宴她敢骂，瘟疫当前也从容……偏偏是族长命不久矣这件事，成了压垮楚颜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源在于她这心病，劳累只是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