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香案
坐在对面的段止观压着双眉,沉声道:“你怎么弄来的?”
“就直接拿呀。”
“直接拿?”
秦临眉眼弯弯,话音轻快:“那礼车统共就两个太监看守,我一手一个打晕了,不就碰得到花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从后面接近他们的,没人看见是我。”
说完,他又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我是替金国百姓出口恶气,才不是因为你。”
段止观不由得勾了唇角,然后才想起面对的是谁,连忙把那笑容改为哂笑。
“得赶紧把这花处理掉,一会儿再让人看见……”
秦临抚摸花瓣的手转移到花托上,一用力,便将整朵花掐了下来。
“好看,舍不得扔了。”他说着,低头在一球花里找寻了两片最漂亮的,然后坐到段止观身边去。
段止观警惕地望着他。
虽然秦临明确拒绝了,但他还是有一种这个人图谋不轨的感觉。
“别。”
秦临按住他,挺直身子扬起头,小心翼翼地把挑出的两朵花别在他发髻边。
“我知道秦国有些地方,祭祀祖先时会在头上插两朵白花。可惜这不是纯白,凑合一下吧。”
段止观垂下目光,每年三月,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一定会回到段国,去母亲的衣冠冢祭拜。提前三天沐浴斋戒着素衣,当日在墓前守一整天,他犹觉得简慢。
而今年,金国人居然让他穿着盛装礼服祭春,和一群花待在一起。
以前受人欺负都是挨打挨骂,年纪大了,别人就开始以更高级的方式羞辱他。
打骂可以忍受,但如今这种事,他不得不反抗。
“马上就到郊外了,”他转头,严肃地望着秦临,是命令的语气,“你把我衣服撕了。”
秦临起先在玩手里的花,没与他对视,就随口道:“这光天化日的,外头还有好多人呢,你就要……”
抬眼时对上段止观冰冷的目光,他才不好意思地笑出来,“怎么撕,听你的。”
祭祀的主场在郊外的一块土地,看热闹的百姓也跟了过去。祭春分为洒水、牛耕、剪花、敬花几个环节,而对于观众来说,今年后面的环节更
令人期待。
因为洒水和牛耕由金国皇帝独自完成,众皇子和两个新来的异国皇子只参与剪花和敬花。
他们早就听闻那二人相貌不俗,都想趁此机会瞧瞧别国美男的真容。
一排盆里插着各色花卉,小太监们迎着几名年纪不一的男子入内。而观众迅速从中发现了两个第一次见,却最为出众的面容。
他们虽穿着一样的衣裳,却是两种不同的美。一个温润亲和,另一个清冷出尘,后者头上还别着两朵花。
“还是别人家的皇子长得精神,听说啊,他俩本事还不小呢!”
“别瞎说了,本事大能舍得来咱们这?”
“没骗你,那秦国皇子来之前,整个秦国的事都他一个人管。那段国的之前虽然不是皇子,却能在暗中操纵各国势力……”
“这么厉害?那他们来了金国,多可惜啊……”
“哎,你看那边,咱们的三皇子怎么总是盯着秦国和段国那两人看啊?该不是被他们的美貌迷住了吧?”
“怎么可能,你看三皇子那眼神,凶巴巴的,嫉妒他们的美貌还差不多!”
剪花就是用剪刀把枝条剪断,收集一些花枝,供后面敬花使用。观众正沉迷在两位异国皇子剪花的身姿中,却见其中一人手里的剪刀没拿住,顺着衣裳就滚了下来。
那人拾起剪刀,随即脱下外衫察看,衣摆处被剪刀划破了长长一条,十分狼狈。
“衣裳破成这样,没法再穿了吧?不知道有没有备用的啊……”
“这又不是在城里,哪能随时备着衣裳,他恐怕得穿着中衣继续了。”
“没关系没关系,长得好看就行,穿什么都好看。”
于是他们便见到那人把破损的外衫递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神色如常回来继续剪花。
外衫是繁复华丽的深青色,而他穿的中衣却是极为素净的月白色,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这位皇子剪的花也很素,远远看上去,像纯白的一样。
好像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剪花完毕,太监们撤下花盆,摆上香案和一盆泥土,开始敬花。按照规矩,自然是两个异国皇子先来。
观众们便见那眉目温和的皇子拿着一捧各色花枝
上前,在香案前拜了两拜,说上几句祝词,然后将花枝插进泥土中。
这一个走了,众人便望向下一个,然而此人……看上去有点奇怪。
他身着素色衣衫,手里捧着白花,头上还戴着白花……他是凑巧这么白的吗?
虽然容貌的确出众,可眼底的疏离让人莫名胆怯。
他在香案前站定,拱着手,却没有拜下去,而是屈膝跪在了土地上。
大家都是一愣,没见过皇子祭春行这么大礼的。
他举着那一捧白花,跪了两次,每次两拜。起身后,他也说了一串祝词,明显比前一个人要长很多。
最后他将白花插在土里,周围的议论声便起来了。
“这人应该是段国皇子。”
“你怎么知道?”
“不懂了吧,段国和我们不一样,最高的跪拜便是两跪四拜,是拜君父、祖先、死者用的。也不知道他为何要用来祭春。”
“他最后说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听得懂吗?”
“大概就是春神保佑祖先安息……感觉像是在过清明节。”
“刚才百花齐放少了一盆,现在又过清明节,难道金国的气数真的……”
“可不是嘛,当初本来就不义,如今还把别国的皇子抓来,也难怪祭春搞成这样……”
……
“这个是段国皇子,旁边那个就是秦国皇子了。——哎,你看他们!”
二人原本立在一旁等候,那秦国皇子忽然叫了段国皇子一声,段国皇子便过去站到他面前。结果秦国皇子忽然将面前人拉得离自己很近,然后摸了摸他的脸,捏起他的下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那两个皇子什么关系啊?好像很亲厚?只是这大庭广众……”
“才不是亲厚,哪有真亲厚的当着这么多人上手的?你没听说嘛,这段国皇子就是秦国皇子的一个玩物,在静颐园里,天天被他欺负得死去活来呢……”
熙攘声中,一个原本站在后排的男子不知听到哪里,开始使劲往前挤,直到挤到最前面,便问旁边的人:“你们刚才说什么,秦国皇子?哪个是秦国皇子?”
旁边的人随手给他指了一下,“那边那个最高的就是。”
那人顺着他所指看去,在认出那个身影时满脸都是震惊。
他连忙抓过旁边的人问:“秦国皇子怎么会到金国来?他住在哪里?”
“说是来做客的,就住静颐园。”
那人急匆匆地挤出人群,一路小跑离开祭春的场地,在郊野间拐了几个弯,绕进一座土地庙里。
庙的后堂住着几个衣衫褴褛、发鬓凌乱的男子,见他过来,便有人问:“刘四,金国的祭春好看吗?”
刘四没回答问题,而是一脸兴奋地说:“你们猜我看见谁了?——我看见二殿下了!”
“谁?二殿下?”几人纷纷抬头。
“就是咱们秦国的二殿下啊!我刚刚才祭春的地方看见他了,说是来做客的,住在静颐园……”
有人闻言两眼放光,“那不是咱们的旧主吗?若是找到他,岂不是就能回家了?”
“对啊!兄弟们收拾收拾,咱们这就想办法找他!”
祭春这天,虽然两个异国皇子搞出了一些微妙的事,但明面上毕竟没有大的差错,所以尽管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二人仍是如常被送回了静颐园。
夜里,秦临打水回来预备煎药,见到段止观走进他的院子,往地上放了个桶。
“我去洗衣裳,顺便把你的也洗了。油污积了太久,你若不会用搓衣板,以后把脏衣服拿到我那里,我给你洗。”
话音很平淡,似就是随口一说。
秦临愣住,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给自己洗衣裳?
见段止观要走,他连忙叫住他,却没说这事,而是问:“今日这样,你心里舒服了吗?若是忌日的话,要不要找地方祭拜一下母亲?”
段止观脚步一顿,淡淡道:“我在屋里设了牌位香案。今天多谢你了。”
他分得很开,不会用秦临现在对自己的帮助去弥补他过去犯下的错,所以每一次接受恩惠,他都要道谢。
“诶,我也要去。”秦临说着就跟上了他。
“你去做什么?”段止观皱眉看他一眼,却也没赶他走。
屋里的一角,摆着个段止观手写的牌位,那木头是从箱子盖上卸下来的。牌位前也没有香,放两根蜡烛凑合一下,桌案上还供着一盘他刚从园子里摘的苹果。
段止观点上蜡烛,跪在牌位前叩拜。等他做足了礼起身,秦临却也挤过来,对着那牌位拜了两下。
“我祭拜我母亲,你凑什么热闹?”段止观疑惑地望着他。
秦临笑而不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