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中无岁月,车马亦嫌快。转眼已是大琰至和八年秋,离叶澄父亲去世已两年有余。两年间,叶澄便日日居住于草庐中,虽是
守孝,叶澄倒也不曾耽误了练功读书。这期间,叶澄倒也不是独自住在这里,除了一两个做饭照顾起居的老仆,叶澄的师父齐
云也一直陪着叶澄住在这里。
每每说起齐云,叶澄总能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师父的场面。那时,自己还小才刚刚七岁,早上起床去家里后院刚刚练了
会儿骑射,叶正钦与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走到自己身后,向父亲见礼后,本以为自己可以前去用早饭,却被父亲拦住告知,那
人竟是父亲给自己请的师父。叶澄虽然年纪小,但却也是心中通透之人,他便问那人,你有我爹厉害吗,便来教我?那人笑了
起来,眉眼弯成了一盏月亮,说着,我啊我可比你爹厉害百倍。小小年纪,叶澄不信那人,几乎是被自己父亲强押着行了拜师
礼,可是这日后,日日相处,叶澄倒也真的觉得自己的师父齐云还的确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学起东西来也更是用心认真。
两年前,叶正钦突然离世,叶澄悲伤不能自已,也是齐云匆匆赶来,陪着教着自己的这个小徒弟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来。
那以后,齐云也是担心叶澄年纪尚小,便也是日日陪伴于叶澄身边。山中无事,也无人烦扰,叶澄虽是守孝之身,倒也不曾耽
误功课。
这日,叶澄早起练过早课,用过早饭刚要前去读书,却被齐云叫住:“澄儿,今日先把功课放放吧,你这每日读书练功时时不辍
,也该有放松的时候了。”
叶澄施礼,答道:“是,师父。”
随齐云一路向山上走去,已是秋天,霜叶渐渐染尽了山林,亦是禹州一景之一。师徒一路无话,到了山顶,齐云找了块儿青石
板盘腿坐下,拍拍旁边示意叶澄坐下,从怀中掏了两个水袋,看了一会儿递给叶澄一个,笑着跟叶澄说:“论礼,你还在守孝之
期,不应饮酒,今日就陪为师喝些茶水吧。”
叶澄接过水袋,一屁股坐下,说:“我这里的是水,师父你那儿的该是酒吧。”
“你小子怎么知道的。”齐云开了盖子,小酌一口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过慧易折,事事都这么聪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师父,这话你已经说了十三年了,你看我也活过了十三年还不是好好的。”叶澄也打开盖子看着远处的山山水水喝了一口。
“为师还不是为了提醒你,我这小半辈子可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你小子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你让为师
我以后怎么办。”齐云叹口气。
“师父,你今日倒有些和从前不一样,是有什么事情么?”叶澄转过头疑惑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情啊,不过闲散人一个,今天就当陪我聊聊天吧。”不等叶澄回答,齐云接着说,“今年你也该二十岁了,明年便
出了孝期,这日后你有何打算啊。”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叶澄不假思索的说,却不料被师父当头打了一下。
“你爹教你就是太过死板了,学成文武艺,就一定要货与帝王家吗?你看你师父我,逍遥自在好不快活。”齐云脸上带着笑,可
眼中却无笑意。
“说实在的,我又是也羡慕师父,世事中也没什么可以挂碍的。”叶澄边揉着脑袋边接着说,“可我如今,承袭父亲的军职,受荫
封为祁阳侯,承袭禹州叶氏的祖训,如何说也不可能置身其外,况且师父你也教过我答应人家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还有一
诺未完,便不能从这其中抽身而去。所以,这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在我这倒也能说得通。”
“在你小子这儿,被你爹教的歪理就是多,为师不跟你争这些了。”齐云笑着摆摆手。
“那师父你又作何打算呢?”叶澄转向齐云,问道。
“为师,为师自然是要去云游四海,达成我这多年所愿啊。”齐云依旧嘴角含笑,却不再看叶澄。
叶澄眸中一震,望着齐云的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事想要从自己这位师父脸上看出什么,可是除了满脸的笑意,叶澄再也看不
出什么来。
“为师本来就是个不拘的性子,因着当年一桩缘分,这许多年在你这儿也是盘桓了许久,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两年前我就想着
该要走了,可却突然接到你父亲离世的消息,那时我便知道,还是要在你这儿多待些日子。该教的我也都已经教了,该学的你
也差不多都已经学会了,为师倒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齐云抬起手,摸摸叶澄的头发,说:“你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太认死理罢了,为师教授你多年,也知道你这性子一时半会儿
改不过来,可为师还是有话要交代与你。”
叶澄仍是还没从师父要离自己而去的消息中缓过来,只是点点头继续听着。
“你这日后,定会遭遇很多事,可你心中要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均要遵从自己的本心,不以外物而作任何转移。”齐云郑
重地说。
“徒儿知道了。”叶澄点点头。
“今日为师离去,云游四海,想来没个十年八年你也是见不到我了,若是真的有事情到了生死关头无人可求之际,你且去王都南
城雨晴巷尾的信尚酒铺就说有急事找我,我自会前来见你。”
“那平日里无事,便不能再找师父了。”叶澄闻言垂下头说着。
“傻徒儿,各人各有各人的命数,你我有缘结为师徒,共过这十三年岁月已是缘分够深了,又何必强求些什么呢。日后你自己独
自一人,遇事千万记得要冷静些。”齐云说着,语气极为正经。
叶澄站起身来,转向齐云,撩开袍子跪下三叩九拜行大礼说:“自叶澄七岁时,便跟随师父学艺,师父的恩情叶澄没齿难忘,在
叶澄心里看待师父也早已如父亲一般。今日师父既要远游,叶澄不敢挽留,惟愿师父一路平安,身体康泰,能早日回来,待师
父百年叶澄愿为师父养老送终。”
齐云早已转过头去不敢看着叶澄,眼眶中泪水也在滴滴打转,摆摆手起身便离去,叶澄望着齐云的背影,目送着齐云离开,又
是三个响头磕在青石板上。
斗转星移,虽是山中时间过得缓慢,可三年之期也已到了。也是一夜风雪,祭过父亲,叶澄连同母亲卢氏一同冒着风雪回到了
禹州城中叶府内暂且住下。随着风雪而至的,还有来自王都的一纸诏命,风弋王云武擎下诏令叶澄回到王都入职宣南将军。
接下诏书,叶澄安顿好母亲以及一应回王都事宜,不顾风雪愈大,趁着夜深独自出了府门。禹州叶氏本就是名门望族,当初首
代风弋王随着大琰皇帝征伐定天下时,叶氏先祖就已跟随在风弋王身侧,又因乱军之中风弋王曾救过叶氏先祖性命,叶氏先祖
便立誓此后子孙必以风弋王之命是从。风弋国立国以后,叶家便把家安在了禹州,叶家子弟世代从军,百年间也出过许多良将
名臣,在禹州一地也是颇具名望,禹州叶府几乎就在禹州州府中心。出了叶府大门,左转一个巷道便是禹州军将军府,叶澄通
报了来意,被府兵带到花厅中等待。
不多时,叶东便推开门进了花厅,见着叶澄,叶东也是极为高兴:“少将军,你有事喊我去便是,怎么还来我这儿了。”
叶澄起身见礼:“东叔,叶澄本就是晚辈,来东叔这里自是应该的。”
“少将军,这是要启程回王都了是吗?”边说着叶东便坐在叶澄对面,抓起案上的茶水便喝。
“东叔,叶澄此来就是向东叔辞行的,此去王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禹州了。”
“此去王都,少将军倒也不用有太多顾虑。王上与将军素来交好,王上也有识人之名,对于少将军你,王上想必是爱护为多。”
叶东喝着茶,手指轻轻搓着茶杯,接着说,“少将军你虽领军职,但军中多以军功为论,若是军中有人欺你年少,倒也不必放在
心上,时间久了他们自会敬佩少将军你。只不过,少将军不要事事都往前冲,王上雄才大略,可朝中局势不明,现今还是韬光
养晦为好。”
叶澄笑着对着叶东说:“东叔,我今年刚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好勇斗狠之时,东叔你却在这里教我韬光养晦之术。”
“今日就你我二人,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我也当你是自家孩子,有些话自然是要与你说明白的。”叶东放下茶杯,拿起一侧温
在炉子上的茶壶,又斟了一杯,说,“你为将军守孝三年,远离朝局,这其中许多事情暂且还不能与你一一说明。只是,现在这
个局面,若你冒头太过,容易招致灾祸。王上经营多年,朝中功臣良将自是不少,但为何独独你家得王上偏爱,你可想过没有
?”
“不瞒东叔说,侄儿倒也想过,家父一生征战忠义之名远扬天下,况且家父曾以一己之力扶持王上于微末之时,能得王上恩宠,
也应该是因为这了吧。”
“你这话啊,说对了一半,王上深谋远虑,能看到得不只是当下和过去,王上看得到的更是将来。朝中诸位公侯,又有谁家儿子
能受荫封受领军职,况且还是一品将军,这其中区别,明眼人自能看得明白。你自小也是王上看着长起来的,承袭侯爵不过是
依礼制,可是着你领一品将军职,也定是看好了你将来必有大作为,想来不出几年,王上必会用你。”
“听东叔这么说,侄儿明白了,可既然王上有意让我担当大任,东叔你又为何说要让我韬光养晦。”叶澄不解,问道。
“你啊,太过于年轻,心志也还未坚定如同你父亲那般。若是早早的在这乱流之中冒出头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来利用你
。”
“侄儿明白了,如今四境安平,想必近几年来也不会有什么战事。东叔的话,侄儿记下了。”叶澄拱手说,“今日天晚,侄儿便不
再打扰东叔了,东叔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与母亲启程前往王都了。”
“嗯,也好。府中定下了明日要去底下几个州县巡查,明日我怕是不能送你们了,此去路程遥远,还要注意安全。”叶东回礼,“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来信便是。”
“侄儿明白。”说完叶澄便起身拿起一侧的披风,披着往院中走去离开了禹州将军府。
次日收拾了东西马车,叶府便关了府门向王都进发。二月风寒,可一路向南,天气也渐渐转暖,有母亲的车驾随行,叶澄也不
得不按耐住马儿的性子跟着车驾亦步亦趋。待到抵达王都时,也早已过了半月有余,三月虽然风大,但是早已是暖风吹遍,将
母亲安置在叶家在城外置办的别院,叶澄便独自策马进了王城。
城门郎远远看见一个身着一品武将服的少年骑着马缓缓向城门走进,在心下盘算了这王城中诸多公子贵胄,才想起来,这位彷
佛便是那个十八岁受荫封为祁阳侯宣南将军的叶澄。想着想着,叶澄的马业已到了近前。城门郎拱手向马上的叶澄施礼说:“叶
小将军,可有进城的令牌?”
叶澄回礼,从腰间扯下来一块银质的祁阳侯令牌,递给城门郎,说着:“劳烦城门郎了。”
核过令牌,一路无阻,叶澄便到了宫城之外。将马匹交予宫城外的守卫,叶澄便告知守卫自己来意,守卫不敢怠慢这位新晋的
小侯爷,一边便急急忙忙遣人向风弋王禀告,一边命内侍领着叶澄到阜阳门内等候。
内侍层层通禀,正在昭阳殿与群臣议事的云武擎吩咐下来,令内侍将叶澄带到御书房内等候召见。这一等,叶澄就站在御书房
等了小半日,眼看着太阳就要落下去了,内侍匆匆小跑过来,告知叶澄王上马上就要到了请叶澄做好准备。
不多时,门外内侍高声喊道:“王上驾到。”
随着声音传来,脚步声也从门外传来。云武擎疾步走进房中,坐在了书案前。叶澄撩袍跪下,口呼:“臣叩见王上。”
“免礼吧。”云武擎挥了挥手,细细打量着叶澄,“也有几年不曾见到你了,这些年你倒是壮实了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