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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欲娶之 必先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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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御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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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有一种侥幸心理,虽然明白强大的敌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却仍抱着一丝侥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现身。

  但若是等那将领走近草丛亲自揪出两人,那时他骑着马居高临下,又离得近,只需一拔剑,他们便闪避不及,说不定当场血溅三尺。与其如此,不如等那将领还未走近,自己现身,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夺得一匹马逃跑呢。

  袁檀再通透明白不过,所以替凤隐抹完了泥巴,他徐徐起身,撩起衣裾,拨开草丛,再缓缓走出,与那将领距离五尺之遥。

  既使身处劣势,他亦有从容不迫的闲雅姿态,不是刻意伪装,而是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和面临不断的意外之中磨练出的一种气度,加上他本身的修养知识,自然而然地做到安之若素。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与那将领对峙着。

  凤隐亦随之站了起来。

  方才那个狼狈逃跑的士兵此刻趾高气扬地指着袁檀和凤隐,道:“韩将军,就是这两个人杀死张记室的!”

  此话一出,袁檀瞬间明白为何来追捕的不是寻常的吏卒,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记室乃是将军手下掌管文书属官,大将军听说自己的手下被人杀了,也没想着找专门掌管刑罚的廷尉来处理此事,自己直接派了人来抓。

  韩将军打量了袁檀几眼,翻身下马,拿着皮鞭的手指着袁檀,侧着头向那士兵询问道:“你确定是他?竟然长得比大将军的男宠还要俊秀!”

  话落,周围一片哄笑声。

  袁檀轻轻弹了弹剑刃,这剑是不久前从那个死了的张记室身上拔下来的,此刻上面仍残留着血迹,散发着嗜人的血红。他轻轻一笑,临事不惧的沉稳态度当场将那将领的粗鄙比了下去。

  韩将军见袁檀如此蔑视自己,鼻子都要气歪,随即下令骑兵把两人抓起来。

  那些骑兵见袁檀如此气定神闲,心里都在纳闷对方是不是有帮手或是艺高人胆大,一时犹豫着没人敢上前。

  韩将军也是个鲁莽的主儿,哪管这些,暴喝一声,指挥着手下抓人。骑兵见他发怒,不得已从命。

  因为这里四周杂植树木,并不适合骑马驰骋,所以骑兵纷纷翻身下马从左右两面包抄住两人。

  凤隐强自撑着走到袁檀身边,看了眼他手里的剑,轻声道:“横竖我们打不过,你就不要和他们打了,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袁檀拭去剑上的血迹,缓缓说:“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也没打算动手。”他手一松,长剑“砰”一声掉在地上。

  韩将军嘴边浮起笑容,一挥手:“把他们绑了。”

  这时有人问了:“韩将军,这两人是带回军营由大将军裁决还是送往廷尉?”

  韩将军摸着下巴想了想,大笑道:“咱们的陛下喜欢杀人,就把他们送到廷尉大狱做供御囚。”

  ***

  下界凡是有人的地方凤隐几乎都去过,唯独这牢狱她没呆过。

  何为“供御囚”?凤隐曾听文箫讲过,而且不只讲了一遍,所以她尚能记得。

  在下界,皇帝一般和“御”字有牵扯,皇帝的车驾叫御驾,皇帝的宫苑叫御苑,专门供皇帝行走的路叫御道,这“供御囚”顾名思义便是专门皇帝杀的囚犯。

  北齐的皇帝高洋非常喜欢杀人,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凤隐私以为,高洋喜欢杀人的程度和她自己喜欢喝酒的程度是不相上下的。因为皇帝太喜欢杀人,逮住谁就杀谁,不管有罪没罪,所以他周围的侍从宦官就很无辜。

  最后不知谁提出了个馊主意,那就是把牢里的死囚送到皇帝身边,供皇帝杀人取乐,这些死囚便叫做“供御囚”。当然,有时候死囚供不应求,还会用其他犯人来充数。

  凤隐枕在袁檀肩上,苦中作乐道:“我们何其荣幸,做囚犯还能做最高等的御囚。”更庆幸的是廷尉大狱的管制不是太严格,并没有将她和袁檀分开关押。

  袁檀没有答话,事实上自从进了大牢,他一直保持沉默,微弱的烛光打在脸上,神情有些莫测。

  凤隐一把握住他搁在膝上的手,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出去。”袁檀轻声道,“你还记得沈氏的弟弟沈容之吗?”

  “就是兵败叛降敌国还害你坐牢的那个沈容之?”

  袁檀微微颔首:“我这几年游历在外,和他碰过几次面,他如今效力北齐,刚好在廷尉任职,我想他得到消息,寻个机会应该会过来的。”

  “他能帮得上忙?”凤隐以为会叛国的人必定没有骨气,没有骨气的人会有义气吗?

  “或许。”

  ***

  袁檀果然没料错,夜半时分,沈容之来了。他面上一派温和,看不出一点武将的模样。

  屏退了看守的几个狱卒,他快步踱过来,只见袁檀一身赭衣靠坐在墙角,双手双脚均被铁链铐住,明明该是落魄的,看起来却仍是那么安之若素。他一手搭上牢门,突然笑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叹了一叹,又道,“死的若是寻常百姓,救你们出去倒还容易些,但死的是朝廷命官,事情又牵涉到大将军,这就有些难办了。”

  袁檀沉吟:“听说大将军颇好男风?”

  沈容之一怔,道:“确实如此。据说他对男宠非常的挑剔,既要长得俊秀,气质又要出挑,最好再懂一些诗书。”

  袁檀慢慢笑了:“死掉的张记室就是打算抓我献给大将军,我很符合他的标准?是不是?”

  沈容之犹豫了下,说:“……是。”

  “那劳烦沈兄去大将军跟前说说,看他对我有没有兴趣。”袁檀说得十分轻描淡写。

  凤隐狠狠愣住:“我不同意……”说完一顿,忽然反应过来袁檀不会这么委屈自己,她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袁檀微微一笑,道:“呆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先出去,再见机行事。”

  “面对一头老虎总要比面对龙来得好些。”沈容之有些佩服,随即苦笑了下,“我当初为了保全性命投降了敌国,结果害得家破人亡。我若有谨之的深沉智谋,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处境。”

  凤隐想说,你当初若一剑抹了脖子,不仅可以保全沈氏一族,皇帝还会予以追封,可你偏偏要选择苟活,做了一笔赔本买卖,脑袋明显不够数。不过鉴于有求于人,她忍着没说出口。

  “我这就去拜见大将军,成不成端看你们造化如何了。”

  待沈容之走后,凤隐正欲说些什么,一丝细微压抑的呻吟声夹杂着浓烈的喘息声传入耳中,她一顿,起初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声音,再凝神细听,那喘息声和呻吟声愈加沉重,她当即明白,脸腾地就红了。

  这里实在是肮脏污秽之地,狱中若是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囚犯,大抵都逃不过狱卒的侵犯,她实在不能不佩服袁檀的深谋远虑。

  那些奇怪的声音渐渐趋弱,凤隐刚要松口气,奇怪的声音又想起来了,而且叫声很大。她脸一热,突然想到山洞里和袁檀脱光了抱在一起的那一夜,于是,脸更加热了。而坐在她身侧的袁檀身体亦有些紧绷。

  凤隐有些害羞,不禁将目光移向牢外外,只见两个狱卒朝两人这边走来。

  凤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狱卒走近了,打开牢门,招招手,像叫唤小狗似地叫道:“快出来。”

  袁檀没有动:“去哪?”

  狱卒冷笑道:“能去哪?陛下想杀人,临时传诏将牢里的死囚送到宫里。快出来,能死在皇帝的剑下,也是你们的福份。”

  这么快?沈容之才走没多久,肯定来不及回来救援。

  袁檀默了会儿,伸手搀起凤隐,笑了笑道:“建康宫我去过,长安未央宫我也有幸去过一次,唯独这邺城的宫殿没有见识过,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凤隐眼里蒙上一丝水雾,别的神仙都是帮助凡人度劫的,她这个神仙却当得有些窝囊,不仅帮不了他,还拖累他,在邺城郊外他完全可以骑马飞奔而去的,一路往南,逃离北齐的疆域。想到这一层,心里既甜蜜又痛苦,她悄声与他道:“再等等,等我好一些……”

  “交头接耳地做什么!”狱卒等得不耐烦,斥喝着走进大牢,扬手一鞭子狠抽过来。

  袁檀反手抓住鞭子,抬眼直视对方:“不必动手。”

  狱卒一呆,似乎是被震慑住了。

  其实,袁檀的面相同威严二字完全不沾边,但在一流门阀士族里长年熏陶出来的从容不迫气势将狱卒震慑住了。只见他讪讪地收回鞭子,不耐烦地催促:“快走!”

  ***

  以往凤隐都是隐了身,在皇帝的宫廷禁苑里肆意行走,这次却是被人押着行走,一大群所谓的“供御囚”枷锁在身,走起路来,叮叮当当一片撞击声响,此起彼伏。

  宫殿巍峨如仙居,金壁玉户若琼台,翘角的飞檐似乎穿透祥云,直抵天边。丹陛之下侍卫执戟而立,中间甬道直通宣光殿。

  这一伙身穿赭衣,枷锁在身的“供御囚”实在与富丽堂皇,皇家象征的高台楼阁格格不入。

  袁檀说这邺城的皇宫他没来过,这次来了,倒真的认认真真地观赏起来。再瞧瞧其他狱囚早已吓破了胆,战战栗栗,个个面如土色。

  一步一步踏上玉阶,宣光殿近在咫尺,隔着大敞的殿门便瞧见一群舞姬广袖翩翩,北齐皇帝高洋懒懒地靠坐在玉座上,衣袍半敞,一副放浪形骸模样。可他撑着腮眼睛微眯时,不知怎的,令人不寒而栗。

  凤隐忽然想起文箫说高洋如何在谈笑间面不改色地杀人,且杀人手法层出不穷,或用刀砍,用箭射,用枪刺,用锅煮……

  她下意识抓住袁檀的袖子,牙齿颤了一颤:“袁檀,身为一个神仙,且是修为不低的神仙,我觉得自己不应该惧怕凡人,可是这一刻。”顿了顿,“这一刻,我怕,很怕。”

  她毕竟是神仙,只要尚有一缕仙气护体,依拈花神君妙手回春之手,她即使死了也能活过来,但是袁檀……她简直不敢想象。

  袁檀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安抚道:“我相信谋事在人,不到剑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永远有力挽狂澜,转危为安的时机。不要担心,嗯?”

  可那个刽子手皇帝就在面前,哪还有转危为安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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