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如初见
对于寻找袁檀的下落,凤隐始终没有放弃。
文箫觉得她是执迷不悟,想了想劝慰道:“若是袁檀还活着,大约已近不惑之年,四十岁的神仙是个牙还没长齐的屁孩子,四十岁的凡人……”他顿了顿,“大概就比父王看着年轻一点,对着那样一张脸,你确定你能爱得起来?”
凤隐说:“四十岁的男人又成熟又稳重,我觉得挺好的。”
文箫思忖片刻,又道:“你觉得好,别人自然也觉得好,他这个年纪能不娶妻么?说不定孩子都生一打了。”
凤隐脸一白:“你怎么专挑我痛处踩?”
文箫叹口气:“我这不是为你好么?茫茫人海,你去哪里找?退一步说,即使你找到了又如何,他也只是个凡人,你和他不会有结果的。”
凤隐打断他:“大哥,如果有人阻止你和红贞在一起,你当如何?”
文箫皱眉:“那不一样,我同红贞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他呢?能陪你到几世?”
凤隐又打断他:“也许身份不一样,但是我爱袁檀的心同你爱红贞的心是一样的,你不能没有红贞,我也不能没有袁檀。”
文箫一时无言,他若反驳凤隐,就是说他可以没有红贞,好不容易才和红贞言归于好,他自是没那胆子的。
又一日,玄月又来劝,同凤隐道:“不就一个男人么?我当初爱封冥也是爱得死去活来,现在面对他心平气和得很。”
她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果然是心平气和得很。
凤隐不发一言地盯着她。
玄月正待再劝,凤隐眼里蒙上一丝水雾,哑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仅且喜欢上一个人,你们就不能帮帮我么?”
玄月默然。
“公主,公主!”伴随着一声惊喜的高呼,一个虾兵横冲直撞地闯进华烛殿来。
玄月瞟去一眼,低声道:“放肆!”
小虾兵吓得退出殿外,战战兢兢道:“三公主,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凤隐站定在凡界江都郡的一座酒楼前。
北海的小虾兵说,她日日夜夜思之入骨的男人就在这里等她。
细细算起来,袁檀离开她尚不足两月。但是相思的日子委实难熬,凡人有诗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她觉得纯粹是胡扯,此刻深以为然。
凤隐直接上了二楼,走廊尽头是一间雅间,门是虚掩的,但是此刻的袁檀不认识她,冒然进去说不定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她十分有礼地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儿,里边飘来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进。”
凤隐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门扉,抬脚跨了进去。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雅间是间很上等的雅间,陈设布局皆是一流,微微凝滞的空气里飘浮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初春的日光大片涌入,那人端坐在正中间,似乎是刻意,刚好逆着光,是以看不到脸,他手里托着一盏青瓷茶杯,修长白净的手衬托着莹莹的青色,十分养眼。
虽然袁檀也拥有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但是凤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站在门口,不确定地轻唤:“袁檀?”
“谁是袁檀?”那人笑着反问。
果然,凤隐一颗心陡然沉至谷底,她就知道上天没有这么厚待她,只不过这声音好耳熟……
她抬眼望过去,那人自阴影里走出,秀丽妖冶的眉目,桃花似的一张脸,似笑非笑的唇角,不巧,正是魔界的太子上邪。
“隐儿,找你可真不容易。”
凤隐着实有些恼怒,恼怒的不是上邪戏弄她,而是没能见到袁檀。但是既然遇到了,想走估计也走不开,她顺势坐下来,取来一只青瓷茶盏把玩着,嘴里说道:“我一直觉得这青瓷盏并无特别之处,不过被你的手一衬,还挺好看的。”
上邪眼里有盈盈秋水:“难得听你夸我。”
凤隐径自添了杯茶水,低头抿了一口:“唔,这茶叶不错。”
“是么?我怎么不觉得?”上邪取走她手里的茶盏,也不嫌弃,就着她刚才抿过的杯缘啜了一口。
坦白说,凤隐有些嫌弃,她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子,四方的庭院里一片紫色的花海,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上邪,我跟你打听个人。”
上邪来到她身后,“哦,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们魔界可有一个喜爱穿紫衣的十分漂亮的老狐狸,她好像有十二个女儿,目前死了一个。”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可惜,我们魔界曾经的第一美人就这样被你打残了。”上邪摊摊手,似乎真的是可惜。
凤隐转过头来:“啊?”虽然这事不能完全怪她,但因为对方是个美人,且是个第一美人,她顿时觉得有些罪过。
上邪笑了笑:“这紫狐有三万年的道行,你能伤了她,真是让我意外。”
“真的?”凤隐油然生出一股豪气,托二姐玄月的福,拈花神君每每感叹自己怎么收了一位如此不济的徒儿,念叨久了,凤隐便觉得自己确实不争气,才会连头狐狸都打不过,她深深唾弃自己许久,此番听上邪的意思,她还是很有本事的。
却听上邪又道:“隐儿,这下你麻烦大了。”
凤隐道:“怎么说?”
“紫狐既然是我们魔界的第一美人,身边自是有许多追求者,她年轻时也很风流,同许多男子相好过,她那十二个女儿都不是同一个父亲,此番你把她打伤了,至今卧床不起,想想她那些如滔滔江水的追求者,能不记恨你么?”
凤隐想,这确实是个后患。
“我倒是有个法子。”上邪笑盈盈地将脸凑过来。
凤隐往旁边挪了挪:“什么?”
上邪也跟着挪了挪:“你嫁给我,有我罩着,自然没人敢动你。”
凤隐黑了脸,暗暗叹了口气道:“上邪,你待我的这份心意我很感动,可是,我不爱你。”
上邪说:“前半句我爱听,后半句我自动忽略。”
大概魔族的脸皮比他们神族的要厚一些。凤隐又往旁边挪了挪,上邪正要跟着挪,脑袋突然有些晕。
凤隐看着他说:“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所以我在你饮的茶水里下了药。”
她话刚说完,上邪不负所望地栽倒。凤隐施了个术法将他移到榻上。
刚腾上云头,忽见苍茫云海里影影绰绰立着三条人影,凤隐几步上前,定睛一瞧,是两男一女,
她左手边的赫然是沧尧殿下,他一袭玄色的衣袍,面沉如水。
右手边的魔尊之子二姐玄月和……封冥。
封冥手里拿了一方白绢,正擦拭手里的剑,英俊的面容上一片阴沉。
这是个什么诡异的情况?
沧尧首先发现了凤隐,面容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目光落在封冥身上,缓缓道:“真的要比?”
封冥以剑尖点地,沉着一张脸:“你是不敢?”
沧尧微微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他说着,缓缓撤出长剑。
这二位都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动起手来,一定是风云变色天摇地动,凤隐连忙将玄月拉到一旁。
电光火石间,听得一声长啸,只见封冥手中长剑脱手而出,转瞬间化作茫茫剑雨,以雷霆之势击向沧尧。
沧尧的反应也是极快,袍袖不知怎么一卷一挥,茫茫剑雨顿时掉过头来转向封冥。
封冥一个腾掠,仗着法力护体穿过茫茫剑雨,和沧尧缠斗起来。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
凤隐站在五丈开外都觉得凌厉的剑气震得虎口发麻,正想拉着玄月离开,玄月却突然拨开她的手,起身飞向缠斗的身影。
高手过招,须臾间便是生死两重重。
凤隐吓得半死,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追上去想将玄月抓回来,却忘了她是四人之中最弱的一位,且还是重伤将愈未愈之时,眼前划过一道刺目的白光,胸口似乎被什么击中,待到反应过来时跌落在一人的怀中。
看来师父说她不济,她果然是不济,这段日子总是处在受伤与被救之中。
只是……她眨了眨眼,这是个什么情况。
玄月被封冥抱在怀里护住很正常,她被沧尧抱在怀里护住简直太不正常了。
凤隐本能一把推开沧尧,却因用力过猛,牵动伤口,她咳了几咳。沧尧又走过来扶起她:“三公主若是有什么意外,龙王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言外之意,护她只是为了方便交待。
那头玄月面色苍白地推开封冥,一步一步走过来,一字一字与沧尧道:“殿下,我跟封冥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沧尧将凤隐交给玄月,才同封冥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封冥,你沉睡了几千年,初初醒来肯定有不适之处,我若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不如我们改日,等到四海八荒神魔两族齐聚之时,我们再比试如何?”
封冥当然不甘心,还想再战。玄月将凤隐推给沧尧,拾起地上的剑,怒指着他,连连冷笑道:“你想打是吗?行,我跟你打。”又转头与沧尧道,“劳烦殿下先送凤隐回去。”
沧尧点头应了下,凤隐吃了一惊,他怎么这么听话?
最终凤隐还是被沧尧送回沧海岛的。
新伤加旧伤,北海龙王和拈花神君双双发了狠,凤隐被彻底禁足,一禁就是三四个月。
晴光暖暖的一日,红贞前来沧海岛拉着凤隐就要去凡界。
凤隐着实很疑惑:“你是不是拉错人了?我大哥在北海。”
红贞听闻,顿时柳眉倒竖:“提他做什么?扫兴!”
凤隐诧然道:“怎么了?”
红贞瞪着眼道:“那个花蝴蝶,老是惹我生气。”
红贞样样都好,唯独性格比较,呃,刁蛮了点,据说她是被宠坏了。但是不讨人厌就是了,而且凤隐一向恩怨分明,不会因为沧尧而不待见她。
“这你就冤枉他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你。”
“晾他几天再说。”红贞眨眨眼笑道,“我听说凡界出了个杨贵妃,美丽的难以言喻,我们去看一下。”
凤隐说:“我正被禁足。”
红贞信誓旦旦说:“包在我身上。”
凤隐不知道红贞怎么跟师父说的,也不知道师父哪根筋打错了,总之他老人家同意了。
人间正是四月末,天空飘着蒙蒙细雨。
凤隐同红贞将大明宫转了一圈也没找着什么杨贵妃,兴许是触怒了大唐皇帝,被遣回家了。
两人百无聊赖地来到街上,因为下雨的缘故,行人过客皆是匆匆忙忙狼狈不堪的模样。
红贞很少来凡界,因此对什么都好奇,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凤隐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这时,红贞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指着某处说:“快看!”
凤隐顺着望过去,让红贞惊奇的对象是个男人,灰蒙蒙的雨雾里,他一身淡青色的衣袍,手里持了把素色的油纸伞,持伞的手骨节分明,看得出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举步之间尽是悠然。虽然伞面遮去了大半张脸容,但气度已足够令人心仪。
凤隐转向红贞,揶揄道:“凡界不乏出色的男子,你看上他了?”叹了一叹,“我那大哥可怎么办呢?”
红贞脸一红:“我没有,就是觉着好看,欣赏一下。”
凤隐笑笑:“真没有?”正想再说些什么,陡然一阵狂风掠过,雨伞被打翻,露出伞下清俊的面容来。
凤隐瞬间就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