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天师
狩猎，是人类自茹毛饮血时代为活命而世代传承来的技艺。
当猎到的是野兽，它们的皮毛可以成衣保暖，血肉可以囫囵果腹，就连筋骨，也会被制成弹弓和锋利的骨刀。
许久之前，人们为了活命，狼虫虎豹，无不可猎。
那么仙人呢？那些拥有人类梦寐以求寿数的家伙，又为什么不可猎？
*
仙人会死吗？
如果是片刻前，那个才刚隐匿身形踏入地牢大门的郁星，大概会按照对这个世界的粗陋认知加以否定，起码…他们不应该是被人族杀死的。
但此刻，当真验证了自己模糊的猜想，看到暗黑囚笼之中，遍地干涸的金红色血液；
看着那些容颜老去，交错着的干枯尸体，他竟一时失了语。
一根星灯草，便能照亮这盛满血污的斗大石室。但即便万根星灯草，怕也是照不亮人心鬼蜮。
反手捏诀，拘魂的咒术散开，无数纵横细密的金线自地面升起，网入的，是无数声绝望求助。
原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仙人们自宗门下界，一图大展身手，获得人族的愿力，春秋永盛。
而人族，虽然寿数不久，但却繁衍最多，有着种族特有的愿力。
他们心之所向者，纵然不是仙，也是仙。
他们不信者，即便是仙，却也终究会因失了信仰之力而无能施术。
原来这混糊域竟出了指鹿为马的猎仙人，那殒命的十数仙人竟连血脉之力都被抽干。真真是胆大包天。
储物袋中的鬼王佩闲不住，持续散发的戾气令郁星受到了些微影响，但他一时竟并不想将其封印住。
爱恨情仇激荡来回，原来这片人人都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的土地，曾有那么多个英雄决绝赴死，那么多的仙人以死谋生。
无论是人是仙，他们都曾拥有过无数次英雄。
只是，那些竟曾真切发生在这方土地的事，都被人为冲刷了个干净。
他们不再相信仙人，在几辈人长久的期盼成空后，在被多次指鹿为马混淆视听后。
即使稍稍提起，这里的人便大都会像宋司那般嗤之以鼻，在仙人降临之前，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们真的信吗？却也不见得。
将勇敢的人逼向末路，敢言的人摘去喉舌。这一城的人有半数都蝇营狗苟，畏畏缩缩。
他们日复一日的活着，得过且过。
正直的人无能直背，赤诚的人不能发声。历史被擦去，这里的孩子震惊于中州能人辈出，却不知道，他们也曾有过那样的先祖，丝毫不逊于人。
人，一旦没了真切的榜样，没了信仰，也就等同行尸走肉。
鬼祸，还是人祸，如今已然分明。
剩下的，便就是兴师问罪了。
须臾，淡黑怨气尽散，石室内十数位白衣仙人的不大成型的神魂皆被细线筛出轻柔托起。
将这些先辈们妥善安置好，郁星再不多看一眼遍地的血污，纵身离去。
衣袖翩飞间卷起的风，将仍在闪烁的星灯草扫落在地，仅片刻便掀起了熊熊大火。
*
火光映天，吸引了半个城池的注意力时，云凉正在客栈的窗边小口小口地吃西瓜。
两三颗营养丹药下去，原本尖瘦的小脸看上去不再脱相，一双大眼睛勉强与之相衬，起码不再渗人。
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小孩儿还是那个乖巧不作闹的小孩儿，却不知要比在界域村时讨喜多少倍，诸多路过的大人都纷纷想上前逗逗他。
店老板却提心又吊胆，为免有人打扰到这位小爷，将二楼整个空了出来，不再待客。
但在安静陪着云凉坐了一会儿后，云凉的乖巧样子还是让他壮起了胆子，想套一套话。
“娃娃，你多大了？”
“七岁。”
“七岁？！那你们仙…先生没有给你吃好吗？怎得如此瘦弱！”
小孩儿虽然挨饿的日子长久，但却并不是见了食物会失态的那种。
相反，他有着乡野家长们调笑孩子们常说的那种“抢都抢不过饱”的慢条斯理，无论是什么山珍海味，他一旦吃饱了便不会再动。
临窗凉风熏熏，柳枝抽芽，街道上的人比肩接踵，如常生活。任谁也瞧不出，此处夜晚的空荡。
他本来一边出神想着昨夜同师父出门见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老板的话。直到听见这句，原本淡然的神色才严肃起来。
不由抬头正色，为师父的名声解释“不是的，
师父才捡了我两三天。”
然而看着小孩严肃摇头的店老板，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眼珠一转，却又添了些别的心思。
“那…娃娃…你师父他老人家…”
微带试探的话才说一半，便被小孩儿满脸认真的打断。
“师父他不老。”
“诶诶诶，好好好，不老不老！”店老板本是奔着大的伺候小的，却在此时真切的感受到了小孩儿的可爱，一张脸不自禁便挂出了慈祥的微笑。
“娃娃，我想问问你哈…咱们仙师收徒…是有个…啥子标准呢？”
完了…眼看着方才皱着认真的小脸没了表情，被一双黑而亮的大眼睛定定盯住的老板忽然记起，这是仙师的弟子…
即使三天前还是个小乞丐之类的，现在他也是仙师弟子，容不得他像去逗寻常娃娃一样逗…
就在他以为不会等到下文，被盯得毛骨悚然之下想要起身离去之时，沉默的小孩儿终于说话了，虽然说的完全不是他想听的。
“大叔，你衣襟里，有个三角形状的东西，鬼气很重。”
小孩话了拂衣去，望着窗外奔忙的人群等待师父，徒留大惊失色的老板在原地跳起了激光舞。
连片刻都没考虑便将重金购入的保真活判官墨宝扔出去老远，还嫌不够似的在原地跺起脚来。
这个岔打得他完全忘记自己方才在说什么，情绪稍稳定些便一改方前态度，真正开始将云凉当做一个大人。
手忙脚乱的斟茶端上忙不迭去问“小仙师快为在下瞧瞧，这身上可还有那晦气的东西了？”
然而方才欺负他还一脸正经的小孩儿被勾了魂儿，张小嘴儿望着窗外满目的惊诧。
没人搭理后也伸长脖子出去看的店老板，直接失了语…